假如，没有这场几十年罕见的森林大火，李兵的历史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大兴安岭因严重干旱引起了大火，当时是这样向社会宣告的。后经缜密侦察大白真相，是偷猎者野烧儿点着了森林，抓捕了几名嫌疑犯。省里下令武警部队抽调兵力救火，出事地点虽然离二支队尚远，但是总队指示二支队抽调120名官兵由一名支队首长带队赶赴火场，分管作战训练的李兵自然是带队了。陈立军副参谋长还真不愿意让李兵走，因为试点工作他还需要靠他。林战却认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只有李兵去，李兵本人也非常愿意去。因为和平年代无仗可打，军人只把抢险救灾当成战场，英勇悲壮了，否则连热血奔腾、醉卧沙场的机会都没有。李兵想，火场上虽然没有操枪炮的敌人，但是火可以消灭我，我也可以消灭火，权当把它认作凶恶的敌人，也总比堂吉诃德将风车当敌人来英勇战斗强些吧。
李兵带着扑火队伍出发了。出发时，林战主持举行了像模像样的战前誓师大会，官兵们群情激昂。一个半月后，李兵率领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119名官兵和一盒骨灰凯旋。率队迎接他们的已不是林战了，而是新任支队长固世荣和代政委玉穆。这一切似乎在李兵的预料之中，他瞅了一眼捧在怀里的烈士骨灰，心里平静得像一块石板。支队依例举行了隆重的庆功大会，林战以总队参谋长身份代表总队党委参加会议，并宣布了立功授奖令。列士荣立一等功，李兵荣立三等功，有几名官兵立功。
会后，另一场合，林战宣布：“李兵调任总队司令部训练处处长。”
林战私下里对李兵说：“平职调动，亏一些，但是总队首长把全总队训练重担交给你，也是对你的信任，而且这也是我极力主张的。你去替我抓训练，减轻我多少负担啊！你们一家也团聚了嘛。”李兵闻出了林战话里的味道，如果不是我林战极力主张，你还到不了训练处呢，继续留在二支队，在固世荣手下过日子，会是什么滋味？
林战等李兵的表态，李兵却淡淡地问：“什么时候报到？”
“把工作交一下，然后回家休息几天就报到吧？”林战说。
“休息几天？”李兵又问。
“三五天可以了吧？不，不，干脆休息一周吧。”林战说。李兵就去忙着交接工作了。
晚上，支队设宴欢送李兵，部门以上首长参加，开宴前李兵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多喝，不要冲动，人生险途上这点不公算什么？只是一次不愉快而已。在火场上，班长郭小山，转瞬间成为灰烬，带着自己青春的理想幻化在松涛烈焰之中。为我们的活着而幸福吧，不要奢望那么多。
酒席上固世荣一再煽动气氛，示意在座的都要给李兵敬酒。李兵三杯过后便不管不顾了，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玉穆看不下去了，他阻止道：“各位，不要这样灌副支队长了。”玉穆担心，酒过量以后，李固二人再演两年前的那一幕，令人难堪。那时候，他是副政委可以冷眼看热闹，现在他是代政委了，尽管这“代”字很别扭，毕竟带着政委二字，而且让你代的目的就是半信任半不信任你，半放心半不放心你，正是让你代着接受考验。在这关键时刻，不能有丝毫的马虎疏漏。新支队长和原副支队长二人一旦在酒席上吵了起来，或者动了手，在场的代政委脱不了干系。政治委员的功能就是团结、稳定、协调，眼瞅着一二把手吵起来，起码是没有把你代政委放在眼里，证明你没有威权，军中俗话叫压不住茬儿。我玉穆顶着个代字，给首长们的印象就是软，首长们的印象是至关重要的。这次他没有一步到位，就是因为在个别首长的印象当中，这个人很老实，缺乏魄力，怕当主官压不住茬儿，再看看吧！后来孙副司令施加影响，首长们妥协了，那就先代着吧。处于这么一种境况，玉穆的心情可想而知。
正在酒峰高涨处，玉穆阻拦，固世荣却不让，说：“老玉，李副支队在二支队两年，做出多少贡献，多喝几杯酒又算什么，喝多了又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李副支队长又是海量，他怕过谁呀？这回，又到总队当处长，回过头来又管我们，我们应该高兴才是，来，喝，老李，我们哥俩儿连碰三杯，怎么样？”固世荣的话里明显带有挑衅味道。
“固支队长，别这么喝好不好？”玉穆情急又劝道。
“你别拿出政委的架子，你还是代的呢！”在座的谁也没有料到固世荣竟然当着满桌部下的面如此说话。玉穆浑身自脚底红到脑顶，不知如何开口，如一尊泥塑一样，呆坐在那里。还没有当支队长时的固世荣，三天两头的拉他下馆子消遣。玉穆虽然是有所警惕的，但是二人酒酣耳热之机，怎么能把持住不说一些体己话呢。在哈哈的粗劣笑声之中，固世荣往往灌热了玉穆的心肠，掏出了他想知道的信息。他对玉穆的了解和把握，比玉穆本人还要可靠。于是，他对玉穆这个代政委无所顾忌了，他惧的就是李兵，一旦拍起胸脯来，敲钢铁一样叮当响。你就是把他整垮了，卷铺盖走人的时候，也会在水泥地面上砸出一个个脚印，所以，他担心李兵继续留在三支队，使他不好展开拳脚。按古人一句话形容，犹如芒刺在背呀。他为了不留后顾之忧，找到了叔叔大爷们，说：“李兵这个人，瞎子逛街眼里没一个人，而且爱酗（他说成凶）酒闹事，他一到二支队就弄出李山东事件，让三团不倒的红旗倒下了。他留三支队我没法儿工作。”
叔叔大爷们这边说当主官要有容人的雅量，那边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至于林战对李兵说我极力主张之语，孰真孰假不难判断。事情就这么简单，一个石质的李兵和一个肉质的玉穆，让被他们瞧不起的固世荣左脚一个，右脚一个，踢滚了一个，踢蔫儿了一个。
李兵站起来说：“固世荣，你知道我的酒量，也领略过我的脾气，我们还是高高兴兴喝酒，别自找不愉快，这满屋子除了我以外，都是你的部下，你掂量掂量。”
固世荣突然感到不划算，满脸挤出笑来说：“哎，老李呀，别发火啊，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德行，爱喝热闹酒。来来来，政委我们仨喝一杯，三个老光棍要走了一个。”固世荣与他们二人主动碰了，玉穆这杯酒端也不是不端也不是。在固世荣的劲催之下，还是端起酒杯放在了唇边，并趁固世荣纠缠李兵的工夫，把酒倒在了桌子底下。
临离开支队的那一天，王凡走进李兵办公室。那季节，无论暖气烧得如何猛烈，窗户上都顽强地挂着窗霜，像一幅幅印象派大师的杰作，把五彩斑斓言语穷尽的宇宙用纯一的白色调和成韵味深长意象万千。小时候，因历史性劫难，王凡一家被下放到农村，住家的土房子，窗户是方格纸型的木格子，上下两扇，下扇固定，上扇可以掀合，夏天用于吸凉，冬天用于放烟。下扇的正中间留有十二块豆腐大小的方块，镶有玻璃。一到冬天，每天早晨，努力睁开满是眼屎的双眼，王凡第一个阅读到的就是十二块豆腐大小方块玻璃上的白霜。王凡以他极有限的文学常识，想象出在那白云团团中有玉皇大帝的天宫，孙猴子养神马的御马苑，还有瑶池仙女，美不胜收。王凡在那里想得到什么就有什么，王凡读着扑朔迷离千变万化的窗霜遐想，幸福无比。读窗霜成为他成长的一部分。偶尔犯淘气，用指甲或火铲子把心目中的世界糟蹋得满目疮痍。后来，在手指上哈气，然后在窗霜上添加缺少的内容。有时撮起嘴唇印出一个个太阳或月亮，这还嫌不够，又把舌头沾在上头，凉进心里。这时，母亲就拍他后脑勺说：“多埋汰呀！”
王凡不解问：“这么白，这么凉，埋汰什么呀？”
母亲告诉他：“这都是晚上排出的热气。”
“热气，就埋汰呀？”王凡仍不解。
“那里还有屁不是？”母亲道破天机。
今天，王凡瞧着李兵办公室兼卧室的窗霜心想，幼时只欣赏和阅读窗霜的美丽浪漫，七彩纷呈，根本不去探究制作它的材料里有屁，于是有了少年的幸福。我们长大了，我们真实地融入比窗霜还要令人眼花缭乱的周围，这里活跃着很多很多的屁这个理智，于是美丽便枯萎了，浪漫变惨烈了。
李兵笑道：“你发什么呆呀，那窗户有什么好看的？”王凡就讲了小时候的故事。
李兵说：“好有趣儿，我没有那个浪漫童趣儿，我们那地方窗户不挂霜，等到东北见窗霜了也浪漫不起来了。”
“因为你清楚这窗霜里有屁。”王凡笑道。
“是啊，已经看透了就不好奇了。”李兵转话题说：“你是不是担心今后日子不好过？”
“他比你还恋酒不是。”王凡嘿嘿笑道。
李兵也笑了道：“你小子用土烧儿驴肉腐蚀首长，你还想用这手段啊？”
“哼，对你管用，对他不管用。人家拿你北大仓不当尿儿对待，但是，你别担心，你看这窗霜里有人体排出的臭气，也有嘴里呵出的清气不是。我自有主张，倒是希望你别被人压趴下了。”
李兵望着王凡说：“你放心，我和楚政委有约在先，我不想这么早就认输。”
李兵回到家门口，双腿有些僵直发沉，怎样迈进门槛呢？他有些踌躇。两年前，按军区机关的话说，他是选将，玉穆是搭配去的。结果搭配去的当了政委，代也是政委呀，只要不出大事，那还不是半年八个月的事，自己却回来了。首先兰禾这一关就难蹚，兰禾不会给他处分什么的，不会触及他的政治，但是兰禾拉下老脸，恶语相加，尤其是发出常挂在嘴边的现成的话——怎么样？不听我的，噘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这是李兵最受不了。李兵侍候老婆怎么着都成，只要老婆不叨叨，不在他耳垂上挂铃铛就满足了。他有时搜索小时候的记忆，我爸对我母亲那么好，我母亲是不是也爱整天唠叨？结果没有印象。好像爸对母亲好，母亲却并不爱唠叨。
李兵忐忐忑忑轻轻敲家门，兰禾出来开门，一见李兵一惊一喜，旋即脸就变了猪肝色，扭身兀自进了屋里。李兵把行李放好，笑道：“没想我呀？”
“想个屁！这回好了吧？我说让你去找楚政委，你骗我，根本没去找。人家玉穆怎么样？每次回来就黏在孙副司令家里。你就这么回来了，你好意思，我都没脸见人。”兰禾果然竹筒倒豆来个痛快，李兵想这个女人也真太势利了，我老迁就她，还不如干脆说破算了。
“老婆啊，你别急，弄不好今年就安排我转业呢。”李兵笑嘻嘻地说。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兰禾说。
“噢，原来你过的不是我，过的是我身上的官啊？”李兵有些来气。
李兵说归说，还是按老习惯，走进外间择菜，淘米忙活起来。这时，双胞胎儿女李盾、李兰放学回来了，一见父亲便搂住脖子撒娇，李兵把二人抱起来亲小脸蛋儿。
“吃完饭，你领兰兰到门诊部看看吧，这两天她咳嗽。”兰禾语气柔和多了。
武警总队因为刚刚组建，家属房还没有竣工，李兵、玉穆还都住在原房子，大人小孩看病也到军区门诊部。军区机关大，暂时还没有人计较这些琐事。吃完饭，李兵领着女儿去门诊部，恰巧是孙副司令的女儿孙静如值班。
“孙姐值班啊！”李兵打招呼。
孙静如抬头见是李兵，忙说：“哎呀，听说你调回来了？恭喜呀。”
李兵笑道：“别拿我打趣儿了，说贬回来了倒恰当。”
“给谁看病？”孙静如问。
“给兰兰。”李兵把孩子推向前说。孙静如给兰兰检查后说：“没有什么事，咳嗽，可能就是感冒前兆吧，我给你点药。”边写处方边说：“李兵，后勤部刚下通知，对调到武警的干部和家属要收费呢！我不是跟你要钱，我把情况告诉你。”
李兵忙掏兜说：“照价付款。”
孙静如笑道：“看你，还这脾气，收起来吧。”
开完药，李兵领孩子就要走，孙静如说：“着什么急？聊一会儿再走。”孙静如是孙德山的女儿，与李兵年龄相仿，军区卫生系统的一枝花儿。当年，孙副司令感念老战友玉富贵托子之情，想把女儿许配给玉穆。不料，女儿不同意，女儿心里有了别人，粗心的孙副司令员也没有在意，后来与大学同学白大成热恋起来。白大成现在是省医药总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成为全省医药系统的风云人物。其实，孙静如当年心仪的人物是现在坐在对面的李兵，那时候，李兵年少气盛傲视周围，竟然也没有太在意每天进出大院的美女孙静如。孙静如却一有机会就偷偷地盯着李兵的那张长脸，但是将军家的千金，优越而骄矜的心态使她没有太主动去接近李兵，这是一生的遗憾。等后来李兵觉出点什么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因为李兵与兰禾认识不久就结婚了，这让孙静如懊丧良久。此时，二人近在咫尺，忽然都忆起了当年的情景，各自的血液都涌上了脸，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女人毕竟心细，她把兰兰领进里间打开电视说：“兰兰看电视。”
二十年前，电视在中国大地上刚刚普及，对孩子的吸引力无与伦比，兰兰就兴致勃勃地看电视。孙静如跨进外间坐下说：“玉穆都当了代政委了？”
“是。”李兵说。
“听说你灭火立了功，怎么就没提拔？”孙静如问。
李兵笑道：“这你还不明白，立功和提拔是两码事嘛。”
孙静如也笑了道：“也是啊。”
“你们那口子，据说干大了，是吗？”李兵问白大成。
“大了又怎么样？”孙静如表示出不屑。李兵一看这表情，不敢再问了。
“回来了也好，一家人团圆，兰禾也高兴了。”孙静如说。
李兵心想，她才没有高兴呢。嘴上却说：“是，那地方生活条件也太差了。哎，忘问了，你爸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整天不是开会就下部队，比年轻的时候还忙了。”孙静如说着心想，老爸当年只图老战友的感情，根本没有考虑女儿的心情，假如他主动把这个人介绍给我……
“李兵，看一次病这么半天啊？”兰禾声音和人一起进来了，李兵一下子不知所措。孙静如却站起来说：“兰禾，来，坐。等X光大夫来了，给兰兰透个视，看看肺里有没有毛病，我们正等着呢。”
兰禾在李兵的脸上尖锐地溜了一眼，又移到孙静如的脸上说：“麻烦孙医生了。”
孙静如就到了X光室，招呼X光师给兰兰透了个视，说：“没什么事，你们放心吧。”然后把一家三口送出门。
走出十几步，兰禾说：“你知道不，她两口子正闹别扭呢。”
“谁跟你说的？”李兵问。
“丁香香说的。丁香香说她妈正为这事愁着呢。”兰禾说。李兵噢了一声。
“八成是她丈夫要蹬她。”兰禾补充了一句。李兵咯噔一下心想，竟然要蹬孙静如，不可思议，不用说长相，论医术孙静如也是一流的。白大成真的狂到这种程度了？白大成在医大当学生处长的时候，李兵搞大学生军训，于是就和白大成熟了。
李兵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蹬人家？”
“女人没有毛病，哪个男人想甩自己的老婆？她又是司令的女儿。”兰禾说。
李兵一听这是兰禾在发挥想象力呢，也就不往下问，但是突然产生了想搞清楚的想法。为什么要搞清，搞清了又如何，他没有考虑，总觉得孙静如的事情似乎与他有关。什么关系？他也不想理清。潜意识里流过的模糊的活动，调试清晰了反倒没有任何韵味了。总之，李兵萌生出搞清孙静如家事的念头。
李兵在家没滋没味地待了三天，第四天就报到上班了。训练处原处长到一支队当支队长，现在的一名副处长都五十开外了，恐怕是全总队数得上的老字号副团。副处长应该是正营，他是高配的副团。据知是六四年大比武时的训练尖子，立过一等功，只因连个通知都写不了，陷在副团岗位不能自拔了。这是官方说词儿，其实，写不了通知当司令的不是没有。他现在成了“鸡肋”，“弃之有味，食之无肉”。因为，六四年大比武的尖子，又是一等功臣，这个牌牌很亮很亮啊，你用他你也光荣啊！但是，这个人训练场上还行，当领导的就不行了。于是他成了鸡肋，放不下，用不上。
林战与李兵谈话时说：“副处长关有才是个老同志了，又是一等功臣，你要尊敬人家。老同志嘛，脾气古怪点，不合群，你忍让点就是了。”
李兵笑道：“好好，蛤蟆配田鸡谁跟谁呀！”
林战接着说：“你先熟悉两天训练处的情况，主要是把人搞熟了，然后下去抓点。”
李兵问：“抓什么点？”
“地市支队的训练太差，总队党委决定以点带面，先抓出一个典型，然后开现场会全面铺开，试点单位定在四通市支队，离省城也近。这也是你到总队后的头一脚，机不可失呀！”林战拿出一摞文件继续吩咐：“你先认真看看这些材料，吃透精神，然后拟出试点的规划方案来。”李兵接过文件就出去了。
李兵进了关有才的办公室。关有才一脸严肃，满脸皱纹地端坐在办公桌后头，办公室收拾得规规整整，桌子上的文件摆得方方正正，一丝儿不乱。李兵只一眼基本就读懂了这个人，这是一本把内容提要都列在封皮上的书，这是一位把责任和职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李兵进屋后，关有才程序性地握了下手，因为在办公室里没有戴帽子，所以省去了互相敬礼，否则关有才绝不会忘却这一程序的。关有才自我介绍说：“副团职副处长关有才。”李兵说：“请关副处长以后多关照，我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啊。”“好说，好说，每来一个新处长都这样说的，等熟悉情况了也就走人了。”李兵猜想，他说话会是这么直的，李兵对训练处的了解并进入状态就这样开始了。
准备了一个阶段，试点正式开始，林战，陈立军领着李兵等四五个参谋人员到了四通市支队。那两日，林战的脸莫名其妙的阴沉。李兵审视自己最近的言行，认为没有什么越规逾矩的地方。那么他发阴的由头不在我李兵身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有一天他悄悄地问了陈立军副参谋长。
陈立军说：“李兵啊，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儿啊，书生气十足。”
“什么事？我真不知道。”李兵表示出茫然。陈立军告诉他，去年开现场会时，二大队三个中队的养猪存栏头数都不够。原副支队长固世荣和给养股长刘飞峰二人从附近的老百姓家花钱借了大小50头猪，凑够了数。结果，老百姓的猪不适应我们的饲养环境，会后还猪时死了十几个，陪了几千元。李兵先是一惊，后来一想固世荣完全能够做得出啊。“那总队准备怎么处理？”李兵问这话显出了他的单纯。
陈立军冷笑道：“怎么处理？总队脸上也挂不住啊，开现场会时总部派来了观察组，很是表扬了我们总队，以点带面，典型引路，方法得当，措施有力，成效显著。把这件事公开了解决，让总部知道了不是挨批吗。”
“那么，林参谋长不高兴了？”李兵真的有些不理解了。
“马总和单政委找他批评了一通，然后让他在常委会上说清楚。参谋长的板凳还没有坐热，就捅出这样难堪的事，谁心里高兴得起来。”陈立军说。李兵这时却想，究竟是谁做的呢？王凡？凭王凡的性格明人不做暗事，那是谁呢？李兵一时想不清楚。
这些消息，早已传到了固世荣耳朵里。固世荣对玉穆说：“老玉呀，这告阴状，使阴劲，也是老三团的光荣传统啊？”
玉穆一头雾水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哼，你不明白，有人把我们告了。”固世荣在被告对象上拉同盟。
“谁告了，告什么了？”玉穆问。
“告我们在现场会上弄虚作假。”固世荣说。
“谁告的？”玉穆又问。
“谁告的？我要知道我早收拾他了，但是跳不出我的双眼，鬼鬼祟祟的八成是他。”固世荣说。
“你猜是谁呀？”玉穆追问。
“王凡，原来当李兵的跟屁虫，李兵走了心里难受，不拱点事，怎么混得下去。”固世荣说。
“支队长，你可不能乱猜疑啊，我看王凡不是那样人。他是跟李兵好，但是他不是那样人。”玉穆毕竟是代政委，职责所系在关涉干部问题上不得不说话。
“老玉呀，你们都是军区系统过来的，我在二支队是单枪匹马呀。我俩可要一条心啊，否则我没法儿开展工作。”固世荣点着烟吸上了说。
玉穆说：“那是自然的。”“我在考虑让教导队队长戈明荣过来当宣传股长，让王凡任教导队副队长吧！你看怎么样？”
这时候，宣传股长本红革已任了政治处副主任，同时提职的还有刘飞峰任后勤处副处长。玉穆沉吟道：“戈明荣是教导队队长任宣传股长不合适，再说政治处的材料主要还是靠王凡那支笔，他走了怎么办？”
“没有那臭鸡子儿还不做糟子糕了？当年，不也是有人提议宣传干事王凡直接任后勤处副处长吗？有什么不可以。”固世荣把烟吐成一圈圈说。
“那不是没有通过吗。”玉穆说。
“看来，你这一关过不了了，那我们明天开常委会表决吧！”因为玉穆是代政委，所以没有在任的党委书记，固世荣就以副书记身份主持常务，他说召开常委会在理儿上。
玉穆心底生起一股无名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但是他想起了自己头上的“代”字，强压满腔怒火说：“容我考虑两天好不好？”
“既然你说了，那我就等两天。”固世荣说完话转身走了。玉穆咬着牙根从鼻子里哼出一股闷气。这“代”字变成了“忍”字，悬在心尖上成了一把刀了。
此时，他想起了李兵临走前的一番话，“老玉，眼下看来，我是委屈了，但是你受屈的日子在后头呢。老哥劝你一句，为官一任，硬着也是一任，软着也是一任。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长期屈着，那滋味好受吗？人生苦短，为官更有几多日子？屈着求全求进，进得了这一步，下一步来临了，继续屈着，没完没了啊！人生意义何在？为官意义何在？”
玉穆闷想了半天，觉得应该与政治处主任齐建军交流一下，他如果以政治处缺笔杆子为由执意留王凡，这件事或许有转机。玉穆抓住一次合适的机会跟齐建军说：“有人打算让王凡到教导队，你觉得合适吗？他走了，政治处和党委的那些材料怎么办？”
这句话的倾向性傻子也能听明白，不料齐建军却说：“政委，王凡发了几次牢骚了，说他是种别人田荒了自己的地，组织股和宣传股动笔的活儿都让他包揽了。其实，我看也不合适，我想从基层指导员中选一个文化高的到组织股培养培养。”
玉穆想，听他口气，固世荣是不是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怪不得那么自信地说要常委会上表决。玉穆说：“你这个主任啊，舍近求远，自己身边的熟手往外推，却从基层请生瓜蛋。我告诉你，基层本来就缺干部，基层干部一个都不能动，王凡走了，拿不出像样的材料你看着办。”
从某种角度上说，政治处是政委的办事机构，是政委的腿，政治处主任是政委的心胆啊。这个主任却屁股坐歪了。不给他敲打敲打，我当政委的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但是，齐建军似乎并不在意，说：“政委，王凡是有才，但是这个人不好摆弄，又经常发牢骚，影响不好。”
“把司令部和后勤处的活儿都让你干，你发不发牢骚？”玉穆来了这么一句。
“那，政委你定吧。”齐建军软中带硬地顶了一句。玉穆感到说服齐建军是不可能了，自己没有固世荣的分量重，哪头儿分量重往哪头儿倾斜是人之常情。玉穆又一次放弃，只是让王凡当了副教导员，王凡改任队长，戈明荣就走马上任宣传股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