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下头老哨探一边井然有序的安排着家人不必等先回府休整,一边还在担心着生平爱管闲事的小主子——赵天涯。
赵天涯替父戍边,离开玄天城也有些年头了,要不是玄天城里还有一个安南将军府,他们这一群人深夜里竟没有落脚容身的地方,却不知道赵天涯哪里听来的熟悉的声音,直叫人担心又拦他不住。
“你们当的什么差,居然不认得小爷,快把小爷放了,好好伺候着算完。”玄昊一面护着被自己五花大绑无力还击抵抗的肉粽子江小雨,一面跳着脚抖着这身红的像火焰的华贵衣衫和龙旗卫的守兵叫嚣。
三皇子玄昊,还在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无奈这群拿着凶器的大木头的眼睛里,只认得出三军将牌和玄铁令牌,只听得见虎符命令,玄昊和江小雨今天好巧不巧落到了龙旗卫的手里,要如何逃脱……
“三哥?三皇子。”赵天涯跑近了,看清了,他兴奋的惊声尖叫着,小鹿似的欢跳着,围着玄昊的身子左看右看“三哥哥!三哥哥!三哥哥!”赵天涯此时此刻幸福极了,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竟然才进城就巧遇故人。赵天涯看到如今的玄昊一身红装,神气十足,生龙活虎,赵天涯打从心底里高兴。扫净了从南疆到中原的一切不确定的顾虑,三皇子活的好好的,没有人欺负他,更没有吃苦头。
可是赵天涯,真的高兴得早了些,就目前龙旗卫守兵的架势,是要把玄昊大头朝下拖去慎刑司过夜呢。
“呵呵,三哥哥,怎么这?又犯了哪条家法了,这是要压去慎刑司领罪吗。”赵天涯转眼就看见一直被玄昊死死的呵护着小孩子——居然——五花大绑,口中骂街,也猜到了三分虚实。
赵天涯打趣着说:“三哥哥,别是拐了谁家的男童,犯了大玄王法了吧。啊?哈哈。”
说说笑笑之后,赵天涯再也顾不得多少人在场,也管不了当下有多少尖锋利刃,他含着晶莹的眼泪花子,咬咬牙,张开胳膊扑上去,紧紧地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赵天涯矮了玄昊半截,身高够不到,就使劲的踮起脚来,蹭到玄昊的耳边,三哥哥三哥哥的欢叫一通,任凭谁来也拉不走他。
多少个日日夜夜,就在赵天涯的梦境里:赵天涯、玄昊,牵着手在玄天城的菜市场里偷鸡摸狗,肯烧鸡;坐在高高地树枝上,看着大玄宫里香烟弥漫,看着夕阳西下的三仙山,聊着聊着,月朗星稀……
这一刻,赵天涯紧紧地抱着他的梦境,赵天涯的梦境里第一次有了暖暖的温度。
上一次,他们这样紧紧的抱在一起,你亲我热的,还是在六年之前,
那一年玄昊八岁半,赵天涯七岁整,
那一年大皇子玄晁稳稳地坐着太子的位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那一年的太子是玄晁——二十岁。
少小离家少年回,乡情无改马上催,莫愁前路无知己,天涯咫尺梦里人。忆往昔,青梅竹马,春正荣……
“天涯,你来的正好!正好!这些东西认不得小爷,你有将牌,快让他们放人。”玄昊的双腿本来有伤,怎经得住赵天涯这般熊抱的摇晃摧残。玄昊咬咬牙拉开了赵天涯的熊抱。
“赵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威龙护卫,哪里认得戍边在外的赵天涯赵将军,只不过单单看了一眼三军将牌上边丹笔正楷的“赵”字,便行了个军礼,客套起来。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清楚,小爷是谁?!”玄昊扯出赵天涯的威风,跳着脚狠狠地质问,要不是错过了回宫的时辰,哪里尝得了这些憋屈。
“三皇子殿下。小的有眼无珠,求三皇子殿下恕罪。饶了小的们按令行事。”军士们各个想丢了魂儿似的趴在地上,捣蒜似的磕着响头,还不忘最后抬出自己的主子——五皇子玄星,来驳面子。
“滚滚滚——小爷这张脸,你们给小爷记住了,再捉了小爷受苦,全都塞外充军去。”玄昊对虎旗卫的人也是发落不得,甩开赵天涯的胳膊,在龙旗卫几个守兵的身上踹了两脚只当出了气。之后便抬抬手,让他们一溜烟的跑散了。
“三哥哥,明儿都庆礼不在宫里准备着。怎么还在这里和老五的人开玩笑。别是听说我赵天涯回城探亲,在这里等着给兄弟我接风洗尘的吧。”
赵天涯眼瞧着身中数刀的玄昊把一个一见面就朝着自己呲牙咧嘴的小孩子推在马背上,牵着走。
赵天涯的心里又别有一番滋味。玄昊也没有给他介绍这个五花大绑绑的小孩子是怎么回事,自己也不便多问。就找个话头先岔开去,赵天涯却问玄昊怎么没在宫中和其他皇子一样准备明日的度庆大礼。
“天涯,为什么回来了?”玄昊拍着赵天涯的身子骨,一把搂过来,笑嘻嘻的问他。赵天涯,也是不见外的,顺势就靠进了玄昊的臂弯里,就像小的时候一样,他们不是亲生兄弟,却胜似亲生骨肉的亲昵。
“什——什么?三哥哥不曾听闻一件大的事?”赵天涯反到觉得奇怪,宫里的事情,玄昊这个宫里的主儿居然不曾风闻一二。
“南疆有事?”玄昊听见赵天涯说话有些回避,更加急了眼,揪住赵天涯的肩膀使劲的问:“南疆是不是有事!”
“南疆倒也无事,家母思念小妹,我就送她回来了。”赵天涯脸上挂满了喜色。
玄昊看不懂赵天涯提到母亲和小妹的时候脸上的甜蜜笑容。
什么家母、什么小妹。玄昊打从娘胎里来到人间,从来没有一种名叫贴己温馨的感觉。如果玄昊的母亲还活着,她会不会也在日日夜夜的思念着玄昊,这样真真切切的无边无际的被一个人遥远的思念的感觉,玄昊就算是在梦里都不曾感受过。
“大将回城,边疆戍守大忌呀。天涯你可千万别瞒我。”玄昊虽然心里释然了好些,还是补了一句自己打从心底的担心,
就像玄昊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探听辽北四原城的消息,玄昊对大哥玄晁的担心胜过了担心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
也因此渐渐地疏远了与当今的太子二哥玄显的默契。
然而玄昊忽视的东西,却是赵天涯,最替玄昊忧心的事情。南疆兵变已成必然,可是此时此刻,赵天涯赶回玄天城,却有他的道理。
“三哥哥,人在都城,可是对戍边战事了解的倒是透彻,兄弟我骗不过你。”
“千言万语,我们回去府里再说。”赵天涯心里想的事情,沉重的压慢了他的脚步。
赵天涯看见玄昊牵着马走的远了,自己心里再着急,也跟着他牵着马箭步的走。
“天涯不在玄天城里的时候,安南将军府,小爷可是常常去。赵老将军和太太,两位老人家身体康健耳聪目明,天涯放心。咳咳。”
玄昊说这话,嘴里咬出了一丝血腥,笑了笑背着赵天涯全吞了回去。要不是这一身火红的皮囊,倒是浑身血淋淋的了。玄昊总是忍着自己身上的伤不说给别人知道,他自己一个人野惯了,也省的别人徒增挂牵。
“劳烦了,三哥哥替兄弟费心,常常照顾看望家父家母。”
“哪里的话,他们待小爷视如己出。小爷心中欢喜,代替天涯你承欢膝下,也替天涯享了这些年的天伦之福。天涯——你可别让小爷还呀。哈哈。”
玄昊这些年已经把来去安南将军府的路踏得比从南疆回来的赵天涯还要熟。这会儿,三个人两匹马,抄了小路,就快到了。
“呵呵。哪有皇子不愿意住在王宫里享福的道理。不过——三哥哥身旁这位小兄弟是——”
赵天涯早就看见江小雨对玄昊毫无善意,要不是现在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这个小孩子发了多少狠毒的暗器钉在玄昊的身子上。
想来,三皇子玄昊带上这个暗里藏针的古怪小孩子进安南将军府怕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由头。赵天涯向来极为敏感,此时免不了在心头升起了防备的壁垒,又不好直接剥了玄昊身边的这位五花大绑的客人的面子。
因此,赵天涯笑嘻嘻的搭问一句,这位小兄弟是什么人呀。
南疆战火,勾心斗角的历练。就算是一个傻傻的老实人,要生存也会变的机灵,变得对人对事有些防备,更何况是心思缜密敏感如猫的赵天涯。
这次回到玄天城,赵天涯也做足了功课,玄天城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赵天涯也能略知一二。
熟悉大玄宫里的事情,也是他们这些八方守军的领军人物,茶余饭后必修课程。即使不为了溜须拍马、荣华富贵,也为了三军将士顺风行船,自保多福。
比如大皇子触犯玄王被发配辽北戍边这件事情,赵天涯就足足派人回城哨探了八回,研究其中利弊一个多月,才放下。
皇子戍边虽然常有发生,但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在太平年代,皇子戍边还是头一回,何况这次又是:皇长子——在大婚当天——被废了太子大位——发配守城的。
之后太子之名移位二皇子,太傅王冕依旧执教太子堂,真真是——铁打的太子堂,流水的太子兵。可是三皇子玄昊,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虽然,三皇子玄昊,自小就因为生母不详备受玄王冷落,采薇阁也人丁稀少不成气候。玄昊却一心支持大皇子做未来的王,因此,二皇子接任太子大位之后,玄昊在大玄宫里极其不受待见,至今还没有一个皇子的爵位,前途令人唏嘘。
四皇子玄晟,不知道为什么,在二皇子继位之后不久就病了。后来一直病着,病得快断气了。宫里侍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玄王才在玄天招贤榜上,贴了昭告天下名医的告示。扬言说:救活四皇子者入扁鹊祠加封御大夫,掌管修筑大玄药典。听说一个叫闫路的江胡郎中,毛遂自荐揭了皇榜,背着一个小小的青囊入宫,不出半年光景就稳住了四皇子玄晟的病情。江湖人送雅号“毒医”的郎中闫路立功之后,却被玄王下令诛杀。闫路得到消息,连夜绝命逃亡,从此无论生死杳无音讯。四皇子玄晟的病情也悬在了半截,每日御药供着,也不见好转,至今还是个双腿行动不便的残疾。
五皇子玄星,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年纪领军征战四方,外御西陵、内镇三旗,独占三块虎符将令,如今,这孩子也是玄王身边如日中天的大红人。
玄天城里的风起云涌,从来不比边疆战地平静,诡谲之处就像这里汤汤漠漠流淌的觞川河水,表面平静无澜,水下却是激流翻,涌升腾回旋不断。
“一位朋友的朋友,哈哈。”玄昊哈哈一笑,试探的呼噜呼噜江小雨的刺猬脑袋。
“朋友的朋友,有这么对待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吗?三皇子殿下。”
江小雨几乎咬上了玄昊的手臂,他挣扎着,愤怒的看着两个人。
“这位小兄弟甚是精明可爱,倒像是我弟弟。敢问这位小兄弟,是哪里人士,看看天涯哥哥我能不能和你攀上些亲戚。哈哈。”
赵天涯眼见玄昊待着小孩子如此这般,倒也奇怪,套套近乎或许是闹了什么误会,小孩子恼了起来也不好说。
“我叫江小雨,家住城外十里桃花坞。”
江小雨果然难敌赵天涯的人畜无害的拷问神功。三下五除二,就说了实话。可是,他下一秒,就悔到肠子铁青铁青的翻着白眼。
江小雨猛然间想起很久以前大当家家的揪着他的小嘴哄他说——
我们家的江小雨出了桃花坞,应该改行去做买卖——就叫——卖师傅的好徒儿。真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师傅,就怕猪一样的徒儿,我们家的阿雪被你卖的浑身毛都不剩了。
想着——先生从来不会责怪江小雨,总是护着他。说——小雨卖我千百次,我待小雨如己出。
江小雨,看着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没有先生的影子是那么的不安。
“啊!妈呀!先生呀!完蛋了!”
江小雨大呼上当,不得不对眼前的赵天涯多加防备。
可是江小雨怎么能抵挡赵天涯与生俱来的摄人心魂的亲和魅力。
谁又能真正的对一个满脸笑意,春风和煦的人竖起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的防备。何况,江小雨说到底还是个每天缠着先生玩玩闹闹,长不大的小孩子。
“城外?十里桃花坞,仙人也住那里了。”玄昊乐的只拍手叫好,直呼仙人竟忘了仙人的姓氏——本来姓——肖——肖公子。
“什么仙人。”“我家先生才不住那里。”
江小雨看着玄昊傻傻颠颠就要流口水的样子,厌由心中来,恨从眼中生。
“小孩子心里要骗人,嘴巴还是很诚实的。”玄昊肆无忌惮的捏捏江小雨的圆头鼻子,嘻嘻嘻的笑着。
“小爷又没说要去找他。哈哈哈!留着小雨,你这个心肝宝贝,在身边寸步不离,就不怕仙人不来找小爷,叙旧谈情。”
玄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圆圆满满,他算准了——那个肖公子一定会着急上火的,满世界找他。
玄昊心里的花都开了,芬芳四溢的味道,只因为他仿佛听到了那个竹林里过目倾心的仙人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玄昊。
虽然仙人的声音在玄昊的脑海里士冰冰冷冷的印象,还是令他心动不已,忘了时间空间的束缚,他心驰神往——
在那个角落——他见过一个仙人——孑然独立的美。
“小雨兄弟,怕是误会了三皇子哥哥。”
“天涯今天才进城,远道而来就看见好几次,三皇子哥哥为你挡刀子。”
“这样的生死之交,你看不上么。三皇子哥哥如此待你,就算你们只不过是素不相识的人,也该心存感激,是不是。”
“是那一只癞皮狗,死缠烂打,追着我家先生不放。我家先生躲他不急,都不敢回家呢。要不是你家祖爷爷故意绕着你让我家先生好走,后来——不小心失了手,让这个癞皮狗捉住了,绑着了进城。”
“多大的人了,就会欺负小孩子。”
“小雨兄弟,你现在——趴在马背上说话,不腰疼吗?”
“三皇子哥哥受了这许多的刀伤,倒是你这孩子趴在马背上,享清福。又怎么说。”
“三皇子哥哥,他说,你这孩子是他的朋友,我赵天涯才大半夜的领你去我家里喝茶歇脚。你这个小孩子,看着有爹亲有娘疼的,怎么就着么没有家教呢?”
“你——你——你——大玄王法有规定!小孩子一定要有爹有娘吗!你家祖爷爷,就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犯法了?”
“大当家的是我爹,先生就是我娘,我家没有家教,只有家法。大当家的说了,要是我们有谁被活捉了,用来要挟家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吞针自尽!”
“玄什么昊的,我家先生已经忍你很久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朋友。识相的!放了你家祖爷爷,这破马,你家祖爷爷才不稀罕骑呢。”
“凭你们是谁,我江小雨不过是我家先生身边一根杂草,怎么能引来我家先生搭救。”
“仙人当真不来救你?呵呵,也好——放了你,就放了你。”
“不过只要小爷大喊一声——来人呐,捉贼呀。再没有人拿将牌来救你。尽管你跑到哪里去。今天你出的了城吗?还不如乖乖地留在小爷身边从了小爷。”
“那——你放开你家祖爷爷的手脚,这个什么赵将军天涯的家里人见了还以为你家祖爷爷是朝廷钦犯呢。怎能和善相看。”
江小雨心里想着:安南将军府——大当家的去南蛮找什么鬼谷仪琴家的葛苏,少说也有大半年了,也不给先生回个平安信,让人揪心。倒不如今天就到他们府里去,看看南疆之人到底是如何的野蛮。江小雨,好担心大当家的。先生自己却放心得很,至今没去过半封书信。哼!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乖乖,小雨子。一会儿进了安南将军府只管跟着小爷,吃香的喝辣的。才没有人敢欺负你。哈哈。”
赵天涯摇摇头,想想也是醉了,自己戍边南疆的这些年,三皇子玄昊俨然把安南将军府当成了他的家。想到今后小妹入宫也有了不少的照应,心里乐开了花。转眼之间,安南将军府近在眼前了。
将园筑向帝宫西,满月旌旗笼罩严。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求凰。
军功刻鼓画门楣,尽忠应隆凯旋时。
睿藻仙才瞻仰处,自惭何敢再为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