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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游乐园的诀别

这是一片很大的工业区,整齐划一的道路在里面纵横交错,那些让人如雷贯耳的铭牌诉说着此处往日的荣光,曾经全世界大部分的电脑、手机、PAD等等电子设备都产自这里,但现在早已湮没于尘土和荒草之中。

天亮后才发现,这里只要是片平地,都搭满了各种各样的窝棚,用各种建筑材料乱糟糟地胡乱堆砌,好一点的是那种铝合金简易房,更多的则是用毛竹和乱七八糟的篷布非常随意地搭成,大多四面透风,现在里面扔满了锅碗瓢盆和衣服被褥,仿佛经历了一场集体抢劫。应该是断水断电后高楼没法住人,人们只能搬到平地上来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战争留下的痕迹,越往港口方向就越是明显,建筑外墙上到处都是被炮弹打穿的窟窿,有些厂区被炮弹整个轰平,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一栋二十多层的大楼整栋倾覆,倒在旁边的一幢楼上,两栋大厦就像情侣一样相互依偎。有一段马路上甚至像是用耕田的犁犁了一遍似的,二十米见方的马路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浅浅的弹坑,三毛说那是集束炸弹留下的痕迹。

不把炸弹用来炸感染者,却用来对付自己人……我心里一阵悲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逃出钱潮市的兴奋已经差不多完全消散,也许人类这个物种确实是到了该被消灭和取代的时候?我想起三土曾经说过的话,所有的物种都必然会有被取而代之的一天……但取代我们的物种会是感染者吗?不!绝不!就算人类要消亡,取代我们的,也必然是一种更有爱心,更会包容协作的物种,而不是感染者这种只知啃食,连思维都没有的怪物!

我们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才走出工业区,这时候,陆陆续续地便碰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逃难者,他们全都带着一大堆行李,或背或推,每个人都目光呆滞,行色匆匆,里面成年男女居多,半大的孩子也不少,但老人和抱在手里的幼儿就基本绝迹了。

大力在破烂窝棚里寻了一辆缺了一个轮子的超市小推车,我们把步枪都放在里面,在上面盖了些衣服以做遮掩。这些人看见我们倒也不惊讶,只是眼睛像贼一样不住地往我们的行李上瞟,我们把推车护在中央,七人都做好了警戒,就这样裹挟在难民中间向东南方向的港口滚滚而去。

要到海波港,必须要穿过海波市的一个闹市区,但刚进入海波市区的范围,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进入市区后竟然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就像是黄金周的风景区一般人挨着人,这一年的经历告诉我,人多就意味着危险。

“不对劲啊……”我就像是在风中嗅到了老鹰和土狼气味的狐獴,虽然看不到天敌在哪里,但知道危险正在慢慢临近。

“这样下去不行!”三毛左顾右盼,但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视线之内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肯定不会有这么多船的!”我拉住张志军,“我们得另外想想办法,跟着人流走绝对上不了船,反而很危险。”

张志军也是眉头紧蹙,他收住脚步,我们也跟着停下。

“嘿,干吗呢?走不走啊?”我们一停下,后面就有人开始喝骂,三毛转过头去瞪了一眼,那人一见三毛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闭了嘴,绕过我们急匆匆地走了。

“走,去那边!我看看地图。”张志军指着两条马路交叉处的一个转盘,转盘里面原先是各种花草绿化,但早已也被拔掉,改种了粮食,不过春播还没完成,现在只是一片荒土,一群人在里面刨来刨去,妄图找到一星半点收割时遗漏的蔬果。

我们走到转盘中央,远远地避开人流,张志军拿出地图铺在地上,他用的是军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我们看不懂的线条。

张志军蹲在地上,手指在地图上来回移动,看了半天,才出言说道:“要不咱们先去这里,这儿地势高……”

我一看他手指的地方,在海波港下方不远处,地图上标着“九峰山”三个字。

“这里可以眺望整个海湾……”张志军继续说,“北面的海波港,和东面的海湾,也许那边也有船!”

我正待答应,冷不防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哈!我找到了!”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拿了一根小拇指粗的胡萝卜正在兴奋地大叫,旁边的人一看都站起来向他扑过去,这男子一见形势不对,连忙把胡萝卜连着泥一起一口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几下就往下吞,只是胡萝卜没嚼细,全哽在了喉咙口,把他噎得两眼凸起,活像一只快咽气的青蛙。

通往九峰山的路上并没有多少人,所有人都是往北边港口而去,我们逆着人流跟他们交错而过,山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登山索道直插峰顶,上面孤零零地挂着几只彩色的轿厢。

我们从登山步道拾阶而上,大半个小时之后便登上了峰顶的景观台,此时天近黄昏,正是能见度非常好的时候,我们向北远眺,只见整个海湾全是黑压压的人群,而海面上一条船也没有!

“看那边!”眼尖的猴子指着东北方大喊。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靠近港口的船闸附近,一艘怪模怪样的船被很多人簇拥着,用绳子拖了出来,在它后面,接二连三的有轮船被拖出来,但样子都很奇怪,有些船甚至只有一个底壳,完全没有轮船该有的模样。

“那是什么地方?”我奇怪地问。

“造船厂。”张志军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我。

我接过来朝那边一看,只见那船闸上面有一行吸塑大字——海波××造船厂。

那些还没完工,甚至还没成型的“船”被拖入航道之后,人们就一窝蜂似的往上冲,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看到原本堵塞的队伍有所松动,心里便泛起希望来,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挤,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形势一乱便开始恐慌,隔着这么远,我们都能听到有人尖叫:“‘僵尸’来了!”

无形的恐惧比直接的威胁破坏力要大得多,当第一个人喊出感染者以后,场面愈加混乱起来,更多的人开始哭号,他们之中甚至大部分人都只在电视中见过感染者,但“僵尸”两个字就好像有一种让人失去理智的魔力,让他们因为恐惧而陷入疯狂。

外围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向前挤,向着海边移动,也不管前面是不是有人,他们只是不管不顾地用力推搡,只要有一丝空隙便往里钻,直到最后人叠着人,丝毫不能动弹为止,然后他们又开始为争取自己的空间而不停地推挤身边的人。

海边码头上不时有人被挤入海里,早春的黄昏气温还有一丝凉意,这些人在冰冷的海里哭泣哀求,但上面的人自顾不暇,根本没人向他们伸出援手。

天色渐渐暗下来,黑暗加深了人们的恐惧,外围的人出于自己的想象,认为自己已经受到感染者的直接威胁,开始更加疯狂地向里冲击,仿佛就算上不了船,能尽量挤到人群中间也是会更加安全。

这时那一溜从造船厂拖出来的“船”沿着造船厂的航道驶入了海里,码头上的人更加鼓噪起来,很多人开始脱衣服,不管男女都脱得赤条条的跳进海里,向船上游去,就像是蚂蚁一样攀附在那些“轮船”四周,一艘只有一个船底的“轮船”在尖叫声中倾覆,翻了个底朝天。还有一艘看起来已经成型的渔船竟然刚驶出航道便从中间断开,像是泰坦尼克号一样船头朝下沉入了海里。剩下几艘还能坚持的,因为没有动力,只能浮在海面上打转,但更多的人跳下码头游过去,跟翻了船掉进海里的人一起靠近它们,这几艘船上的人大声地喝骂,开始踢打试图上船的人,两边马上形成对立,像是古代跳帮海战一样争斗起来。

“这样下去,就算感染者不来,也得踩死、淹死不少人!”我嘟哝道。

“不对……”张志军放下望远镜,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它们好像真的已经来了。”

“什么?”我们大吃一惊,按照昨天晚上的推断,从西面过来的感染者潮最快也要到今天前半夜才能到,难道我们的推论有误?

“怎么可能?!”我追问了一句。

“你来看看。”张志军把望远镜递给我,“注意漂在水面上的人!”

我接过望远镜,扫向码头前方的海面,现在海面上就像是下饺子一样,密密麻麻漂浮了一层不知道是被挤下去还是自己跳下去想上船的人,一些人在奋力地朝那几艘还在坚持的轮船游去,还有些人水性不好,只是胡乱扑腾,只求自己能浮在水面,不马上淹死便好。

“没什么啊?”我疑惑地嘀咕,但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穿着黄色羽绒衣,在海面上不停挣扎的家伙突然向下一沉,瞬间消失在海面上,就像是隐没在水下的水鬼突然拽着他的脚把他拉下去一样。

“嚯!”我吓了一跳,差点把望远镜都摔了。

“怎么了?”旁边的三毛等人都急切地问。

“水里有东西!”我心有余悸地把望远镜交给三毛。

“怎么会这样?”三毛不一会儿也看到了,之后也是惊骇地喃喃自语。

“大概是钱潮市的感染者,”我定了定神之后分析道,“跨海大桥那几根绳子它们过不来,在那儿一挤,肯定有很多掉进了水里,结果被海潮卷了过来,现在是退潮,水位不深,它们潜在水底,飘在水面的人一踩水就被它们听到了。”

这时已经不用望远镜,用肉眼也能看到水上的人接连不断地被拉入水底,岸上和船上的人也都发现了,更多的人开始“僵尸僵尸”地惊叫,海面上的人更是不顾一切地想爬上船,结果导致又一艘轮船不堪重负翻了船。

靠近码头的人这时更慌了,他们本能地想离开码头,远离水里潜藏的水鬼,于是开始反过来向外挤去,而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喊着“僵尸僵尸”地向里面推搡,两边互不相让,就这样陷入了僵局,挤在中间的人最倒霉,大量的人开始缺氧、昏迷、死亡。

天彻底黑了下来,而且还变了天,白天还热得恨不能就穿件短袖算了,一阵冷风吹过,乌云马上层层堆积起来,不一会儿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场倒春寒转眼便到。夜晚星月全无,漆黑一片,我们只能看见稀疏的手电光束扫来扫去,还有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是什么?”猴子又是一声喊,但这次指向了码头的西侧,我循迹看去,只见那边漆黑的地平线上,有微弱的点点光芒在缓缓移动。

“又有什么人过来了,看样子人数还不少。”雨越下越大,我把冲锋衣的兜帽戴在头上,雨点打在涤纶防水面料上,发出噼啪闷响。

“是钱潮市的人,跟在我们后面的那批。”张志军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又说,“怎么跑得那么快?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这群人简直就是哭喊着进入港口范围的:“僵尸来了!”一样的话,一样的尖叫,一样的慌不择路,这群人几乎是一头撞进已经挤成一团的人群。

我们只听到更加疯狂的尖叫,在尖叫声中还夹杂着那种让我们为之战栗的呻吟声。

这次不是狼来了,真的是“僵尸”!

“咔嚓!”一道闪电像是狰狞的火龙一般张牙舞爪地划过天际,在闪电明灭的刹那,我看到西北两个方向,目力所及之内,黑压压的都是人头,而且那僵硬、呆滞的动作,一看就知道全是感染者!

“我们被感染者包围了……”我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后背直窜脑门,看看其他人,也都是面色铁青,瞠目结舌的样子。

“从西面绕过来的尸潮到了。”张志军喃喃地说。

闪电不断划落,我们就像是观看一部因网速不佳不断缓冲的恐怖片,那些快尸像是厉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入结成蚕蛹一样密不透风的人群,开始疯狂地撕咬。人们没有丝毫的抵抗,被咬的人只会嘶声尖叫,暂时没被咬的人更加不顾一切地向人群深处挤去。

新的难民和感染者的加入,大大增加了离岸较远一方人的力量,靠近码头的人被成片地推入海里,成为潜伏在海水中的感染者的美餐,感染者两边夹击,开始了一场大屠杀。

“快看,有人上来了!”三毛半个身子探出护栏,手指下面说道。

我向下一看,果不其然,这时候这座山峰的脚下也是狼奔豕突,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不断地被感染者扑到,有一些人慌不择路跑上了登山步道,正在盘山而上,后面一堆感染者——快的慢的缺胳膊少腿的都有——紧追不舍。

“怎么办?”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这座山峰只有一条盘山步道通往山顶,而且山势险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们急得在山顶到处乱窜,但这山顶面积很小,除了一个景观平台,就只有一座凉亭,还有一间乘坐登山缆车的小房子,一座高高的吊塔耸立在房前。

“没办法,只好从那里下去!”张志军指着那座小房子说。

“索道?”刚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那条斜插入地下的索道,上面几只轿厢正在随着风雨大幅度地摇摆。

“只有这一条路。大力,把你背包里的绳子拿出来!”张志军一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边说。

“这是通到哪儿的啊?”到了索道房,三毛探出身子看着下面,下半截索道隐没在黑暗之中,像是深入到了地底幽冥。

“先别管那么多,下去再说,天无绝人之路!”我其实心里也打鼓,只能说些打气的话。

“谁先下?”张志军理出一段从大力包里拿出来的逃生绳。

我们都呆了呆,这索道下面黑乎乎的根本不知道通向何处,也许下面已经被感染者完全包围,先下去的人自然会承担更多的风险,但我们在面面相觑了一两秒钟之后,三毛、大力、猴子和我便异口同声地说:“我先下!”

“别争了。我和三毛先下,大力你跟李医生一起,猴子你伤还没好,跟小凡一起慢慢来。”我挥挥手,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说道。

众人便不再言语,张志军马上开始往我身上套绳子,他的结绳方法非常巧妙,他把绳子围成一个圈,两头绕过我的腹股沟,让绳子尽量在我的臀部受力,然后在后背和胸前各打了一个结,套上登山扣,他把我背后的登山扣在索道上扣好,然后把胸前的扣子递给我:“如果前面有障碍物,比如那些轿厢,先把前面这根扣在缆绳上,再解开后面的扣子!”

我点点头,把我的95式步枪挎在胸前,抽出军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事实证明,当单独一人面对敌人的时候,不管是感染者还是人类,军刺就显得威力不足了。我抽出那把从来没用过的无极刀紧紧地攥在手里。

“准备好了吗?”

我继续点头。

“放松点。”张志军拍拍我的脑袋,然后在我背上猛推了一把,“走!”

我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接着被背后的绳子重重勒住,绳扣和缆绳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我飞速而下,被山风、暴雨和黑暗紧紧包围。

太快了!我看着前面的第一座轿厢像是一辆飞驰的卡车一样向自己撞过来,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幸亏那一瞬间身体做出了正确的反应,膝盖微微曲起,双脚同时蹬在了轿厢上面。

“砰”的一声巨响,轿厢被我踢得大幅度摇晃起来,但好在我稳住了速度,也没受伤,等轿厢摇晃减慢,我爬了上去,按张志军教的方法,把胸前的扣子绕过轿厢的连接处,再解下后背的登山扣。

看来没什么难的。我探头看了看脚下,仍是一片黑暗,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一跃而下。

有了第一次,后面的就不足为惧了,而且不断出现的轿厢减缓了我下坠的速度,起到了很好的刹车作用,让我到达底部的时候也不至于速度过快。山不高,如此几次之后,我便接近了地面。

闪电照亮地面的时间倏忽而过,好像没有感染者……我努力睁开眼,试图看清我的着陆地点,但是徒劳无功,雨水就像子弹一样打在我的脸上,让我难辨东西,我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就像猛兽的巨嘴迎面而来,那大概就是索道的终点了……我缩起双腿,尽量团身,准备迎接最后的冲击。

天地突然一静,如子弹般袭来的雨水陡然消失,我知道自己进入了室内,还没来得及打开手电筒,便感觉拉着我的安全绳遇到了阻力,出于惯性,我整个人像荡秋千一样向前荡起老高,循环式索道在这里拐了个弯又开始向上走,我也跟着向上滑了一段才重新落下。

总算成功了,我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才打开手电筒向下照了照,正好照到一张已经腐烂见骨的脸,露着森森白牙的嘴一张一合地向我扑过来。

我此时还凌空挂着,双脚离地面一米多高,所幸这感染者和我之间还隔了一片用来引导游客排队的不锈钢护栏,扭七拐八的如同迷宫,那感染者只会顶在最外面的护栏上挥舞双手嗷嗷乱叫,但除了把护栏顶得咣咣作响之外,也不能前进一步。

我把手电光向它身后照了照,没发现另外的感染者,心里松了口气,伸手解开登山扣,跳了下来。

谁知道一落地,就感觉另一侧黑暗中一道劲风袭来,我下意识地一拧身,手里的无极刀自然而然地使出了Maggie Q教我们的那招刀法,刀背向上一撩,然后用尽全力顺势画了个半圆向前砍去。黑暗中我只听到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手上刀势一滞,然后便是人体倒地的声音传来。我向后连退几步,刀锋向外护住身前,这时才来得及用手电照了照,只见地上躺着一具浑身赤裸、皮肤发青的女尸,旁边掉着它的脑袋,嘴巴还在不停地开合。

我还没来得及擦一擦冷汗,身后又传来一声恶心的号叫,我一转身,刚好这感染者一头撞进我怀里,我因为背后背着个大包,重心不稳,被它这么一撞,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感染者一刻也没停留,直接就扑了上来。

这时再挥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我双手一松,把无极刀和手电都扔了,举起双手,刚好卡住这感染者的脖子。感染者双手在我身上乱抓,嘴里喀喀有声,脑袋一个劲地往一边挤,想咬住我掐着它脖子的手,我只能用尽全力死死地顶住它。

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一阵尖锐的摩擦声传来,一道手电光像是天外飞仙一般划过空中。我努力仰起头朝上看了看,只见三毛像是一个冲锋的骑士一样从天而降,拖着刀飞掠而来。

“阿源!”三毛在索道上大喊。

我心领神会,曲起双脚蹬在感染者胸口,同时放开双手,三毛的刀准确地砍中感染者的脖子,感染者的脑袋高高飞起,脖子上一些黏稠的黑色液体喷洒而出,洒了我一头一脸。

“呸呸呸。”我忙不迭地往外吐感染者的体液,三毛潇洒地在索道回转的地方荡了一个圈,然后解开扣子,飘然而下。

“怎么着?差点给啃了?”三毛戏谑地看着我说。

“别逗闷子了,快看看,还有没有僵尸!”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边的尸液,急切地说。

还好,除了这两个身首异处的和那个被挡在护栏外的感染者之外,这间索道房里并没有其他的感染者,看样子这是几个不随大流乱跑落了单的感染者,应该是被我滑下来的尖啸声吸引过来的。

我把那两个还在不停开合发出“咔嗒咔嗒”牙齿叩击声音的头颅挨个用刀捅死,又抽出军刺把护栏外的感染者刺死,这时候索道上又传来一阵尖啸,片刻之后,李瑾和大力两人冲破雨雾滑了进来,接着是杨宇凡、猴子,最后张志军也顺利到达地面。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三毛在那些扭七拐八的护栏口子上,用手电不住地向外扫射。

“用点脑子!看这里!”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指指门口挂着的一块小牌子。

“鬼……童乐园?”三毛嘀咕道,“还真应景。”

我一看那是一个草书的“儿童”的“儿”字,乍一看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像个“鬼”字。

“这不会是那个很出名的鬼童乐园吧?”杨宇凡在一旁瑟瑟发抖,牙关打战地说,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以前网上流传得很广,说海波有个儿童乐园,之前有个小男孩坐过山车的时候掉下来摔死了,然后游乐场就被查封了,一直废弃着,而且很邪性,一直闹鬼。听说那、那个儿童乐园的儿字,写的就有点像鬼字……”

我不禁被他说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别瞎说八道!”我打了一下杨宇凡的后脑勺转过身催促正在收绳子的张志军,“快点,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感染者随时会来!”

张志军点点头,快速把绳子整理好,重新塞进大力的背包,然后他掏出一个指南针走了过来。

“我们现在在山的南面,好消息是离码头越来越远了,不过也有个坏消息,”张志军看着指南针嘟哝道,“就是再往西或者往南都是海波闹市区,钱伯说的尸潮很可能正源源不断地通过那里。”

“要不,咱们先留在这里?”脸色苍白的猴子先表态,“码头那边这么热闹,大部分感染者肯定会被吸引过去,这里看起来不是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没人,感染者也少。”

“也是个办法。”我看看周围的同伴,一个个身上湿得都像浸过水似的,又累又困双眼通红。雨又越下越大,看起来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就算没有感染者,在这样的天气里摸黑赶路也是非常危险的事。

“那我们再往前面走走,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先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说。”

众人自然都没有异议,于是都走出索道房向前摸去。

没走多久就排除了杨宇凡诡异的揣测,这座儿童乐园虽然到处都覆盖着荒草、藤蔓和苔藓,一副颓废的样子,但很明显并没有被废弃非常长的时间,有些地方,比如旋转木马,甚至还在随风微微转动。

“这就是感染者危机爆发以后才被废弃的!”三毛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好……”杨宇凡像是松了口气,不知怎的,我也觉得一阵轻松。

“前面有一所房子。”走在最前面的三毛站住身朝我们大喊,声音被漫天的雨声遮盖,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

透过雨雾,我看到一片被繁杂的藤蔓覆盖的树林,一道仿古的红色琉璃屋檐从树林中跳出,随着我们的临近,琉璃屋檐下明黄色的外墙也慢慢现身。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看似安静的游乐园里透着一点什么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是一座庙?”猴子踮起脚尖伸直了脖子努力向前眺望。

看起来确实如此,我们绕过爬满了常春藤的院墙,一座破碎的尖塔被闪电照亮,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古树横卧在地上,遒劲的树根指向天空,像是某种怪兽的利爪,我往院门里张望,院子里有几个大香炉,院子尽头是一道朱红色的木门,上面挂了一块牌匾上书“天童禅寺”四个草书大字。

“一个儿童乐园里怎么会有一座寺庙?”杨宇凡裹了裹身上的冲锋衣有点哆嗦地说。

“也许是为了镇邪。”三毛故意语气阴森,“镇压你说的小鬼。”

“别吓他了。”我拍了拍脸色铁青的杨宇凡,“游乐园里有个寺庙很正常嘛,带孩子玩完正好顺便拜个佛,好保佑自己的孩子将来金榜题名升官发财,这叫一条龙服务……反正现在正好给咱歇歇脚。”

我们穿过院子,来到朱红色的庙门前面,但庙门紧闭,一根粗大的四方硬木作为门闩横插在两个门环上面。

“来,搭把手。”大力招呼三毛,两人开始把木头从门环中抽出来。

我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的雕花窗棂向里面张望,手电光先是照亮了几尊高大的佛像,佛像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正是汉传佛教中的四大护法天神。我凝神细听,但此时雷声隆隆,雨声绵密,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那条硬木做的门闩极其沉重,三毛和大力二人一个抽一个推,木头在门环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突然感觉视线里什么东西动了动,连忙手电一闪,转了一圈却没看到其他东西,当手电光再转回原位时,突然看到一双灰白色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别动!”我大声示警,但是来不及了,门闩正好脱离一侧的门环,掉在地上。大门被“啪”的一声推开,一道黑影鱼跃而出,向着离它最近的大力扑过去。

幸亏我已经拿刀在手,此时抢前一步,手起刀落,自下而上撩在感染者脖子上,感染者的头颅冲天而起,借着余劲向前飞了一段,正好掉在了门前的香炉里,被插蜡烛的烛台插住,像是古代战争中被插上长矛震慑敌军的人头,只是这人头嘴巴还在不停地一开一合,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快关上门!”我看到又有几个黑影从神殿里面绕过四大天王的佛像冲出来。

三毛和大力赶紧一人一边把殿门左右合上,还没完全合拢,里面的感染者便“砰”的一声重重撞在门上,撞得大门猛地向外一凸。

“快!门闩!”我大喊着用肩膀顶住两扇门中间,用尽全力把门向里推去,在我们三人合力之下,殿门终于完全合上。

其他的人慌忙捡起门闩,重新插进门环里,我放开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大门被撞得嘭嘭作响,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他妈的这里怎么会关着这么多感染者?”三毛怒吼道。

我惊骇地摇摇头,这时一阵阵号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声音是从神殿后面传来的,并且越来越近。

“后殿还有很多……”杨宇凡原本就因为恐惧而灰白的脸更加地扭曲起来。

大门被激烈撞击,震得门闩不住地跳动,顶在上面的门轴已经被撞得脱落。

“这门顶不住了!”我大吼,“快跑!”

几个人一愣神,但马上反应过来,开始向外面没命地奔跑,刚跑出两分钟,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那两扇木门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我们慌不择路,在游乐场里埋头狂奔,我们跑过摩天轮、海盗船、雷神之锤、过山车……这些地方都一览无余,没有让我们躲藏的空间,我觉得胸口火烧火燎起来,脚步也渐渐慢下来,回头一看,李瑾早已跑不动了,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我往回跑了几步,接上李瑾,拽着她继续往前跑,一边朝其他人喊:“这样不是办法,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躲!”

“那边!”猴子指着一个方向大喊。

我抹去额头和眼睛上的雨水向前一看,借着刚好划过的闪电,我只看到巨大的黑色影子伫立在不远处,看起来像是一幢高大的建筑。

“走走走!”我向后看了看,但手电光射进雨水中,光线被雨滴充分的折射反射,变成一团白茫茫的雾气,根本看不到远处。感染者一定在,但却不知道在哪里……这个感觉让我快要发狂。

我拽着李瑾走在队伍最后,那个巨大的黑影离我们越来越近,渐渐现出了身形,原来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塔形建筑,最上面顶着一个白色的圆球状物体,看起来像是一座天文台。

其他人都已经跑到白塔底下,我拖着李瑾连滚带爬地在泥水里挣扎,李瑾气喘如牛,已经差不多脱力,几乎是半边身子完全压在我身上。

那白塔显然是被锁住了,我看到三毛开始用自己的无极刀对着门锁挥刀猛砍,其他人焦急地四处张望,张志军看到落在后面的我和李瑾,连忙向我们跑过来,准备接应,但刚跑到一半便脸色大变。

“低头!”张志军对着我们大喊,同时从腰间抽出了他的匕首。

我下意识地一低头,只听见“嗖”的一声,匕首贴着我的头皮掠过,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感染者脑门上插着匕首,缓缓地向后倒下,而它的身后,至少十几个感染者正在向我们扑过来。

“快跑!”张志军跑过来架住李瑾的另一只胳膊,我们俩合力拖着快要晕过去的李瑾向着白塔狂奔。

这时白塔的大门也被三毛砍开,他拉住半边铁栅栏门,招呼大家赶紧往里面跑,杨宇凡、猴子、大力先后鱼贯而入,我和张志军架着李瑾最后顺利地摔了进去,三毛赶紧关上门,用他砍断的链条锁缠住铁栅栏门,但链条已经被砍断,只能随便打了个死结。

还没等他完全拴住链条锁,感染者便接二连三地撞上了栅栏门,它们疯狂地号叫着,从铁栅栏中间伸过手,把脑袋挤在栅栏中间,像是妄图从地狱逃脱的猛鬼。

铁栅栏门被挤得向里凸起,铁链也开始慢慢松动,看起来不可能抵挡住感染者连番的冲击。

“上楼!”三毛转过身对着我们大吼。

我和张志军又扶起李瑾,拖着她向白塔里面跑去,塔身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一道螺旋形的楼梯盘旋而上,楼梯末端挂着一块铜质的铭牌,写着“暴风之眼”四个字。

“这是什么玩意儿?”三毛呆呆地看着那一团如幽灵般飘浮在空中的乳白色物体说道。

“一个大气球……”猴子咽下一口唾沫,喃喃地说道。

我们已经陷入绝境,这是一座中空的巨塔,似乎建造的目的只是为了存放此刻漂浮在我们顶上的这个白色气球,这气球是如此的大,以至于遮盖了整座白塔,我们从底下看,还以为就是白塔的天花板呢。

但此刻气球里面的气体明显不足,外面那层乳白色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蒙皮就像是老太太的嘴唇一样层层皱起,原本用来牵引气球的缆绳也软软地掉在地上,气球下面吊着个环形的吊篮,吊篮也是硕大无比,足够装下至少十几个人。几条类似空调管道的圆形软管从气球上垂下来,看起来就像是电影《深渊》里的深海八爪鱼。

这里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任何可以逃生的通道。底下传来阵阵撞击声,感染者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三毛等人都抽出了武器,准备跟感染者殊死一搏。

暴风之眼……我似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我沿着顶部的回廊走了一圈,墙根堆着一大堆杂物,上面覆盖着彩色的塑料篷布,我掀开篷布,发现那是一个个硕大的气罐,上面写着两个英文字母——He。我拧开其中一个气罐的阀门,里面的气体马上喷涌而出,发出“嘶嘶”的尖啸。有救了!我心里一喜,转过身对着我的同伴们说:“这是氦气球!”

我们迅速行动起来,搬过气罐,连上那几条软管,把气阀开到最大,气球马上开始缓慢地鼓胀起来。

“快点快点快点。”杨宇凡双手合十,向天祈祷。但这气球实在太大了,充气异常缓慢,虽然八条软管同时工作,但只看到那些皱纹慢慢被抚平,却一点也不见它有飞起来的意思。

足足十几分钟过去,我们又换了一个气罐之后,气球才微微颤动了一下,最上面的蒙皮向上升起,露出一块漆黑的天空,暴雨马上从那个孔洞里浇了进来。

“李医生,你先上。”我把瘫软在地上的李瑾拉起来,扶着她进入吊篮。一个人进去以后气球便往下一沉,又盖住了屋顶,但此时已经刚好到了升空的临界点,只是稍稍过了一会儿,气球便又重新升起来了。

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今天晚上总算第一次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但气球刚刚升起不到半米,我们便听到底下传来一声巨响,铁栅栏门终于被顶开了,我只看到黑影憧憧,不知道多少感染者冲进了白塔,幸运的是快尸虽然在平地上速度飞快,但因为动作协调性差,爬起楼梯来非常缓慢。

“快,快进去!”我慌乱地大喊,让七个人全进了吊篮,但此时吊篮根本不能负担我们七人还有大堆行李的重量,又落了下来。

“加油加油!”我们对着气球高喊,充气的软管足有七八米长,只要升到那个高度就没问题,但气球丝毫不予理睬,还是晃晃悠悠的以自己的节奏一厘米一厘米地缓慢上升,眼看着最前面的感染者已经走到楼梯的一半。

“丢东西,快把东西扔了!”张志军突然大喊,率先把他自己的背包解下来扔了下去,三十多公斤的重量一去,气球果然向上蹿起了几厘米。

我们接二连三地扔下背包,先是大力背着的杂物,然后是三毛的军需用品,当杨宇凡背着的食品背包扔下去之后,气球终于不再停顿,开始缓缓地向上飘起。

“耶!”我们兴奋地大喊,但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慌乱中竟然忘了先解开缆绳。气球刚刚向上升起一米多,便重重地一顿,吊篮被缆绳拉得斜向一边,我们猝不及防之下都摔倒在地。

“高度不够!”我挣扎着站起来探出身看了看,此时吊篮离白塔顶部的回廊不过一米多的高度,只要一探手便能抓住,我转头寻找绑住吊篮的缆绳,试图用刀割断,但缆绳系住了吊篮底部,我们根本够不到。

“我去!”张志军丝毫没有迟疑,从我背上抽出无极刀便翻身跳了下去。

此时感染者已经走到楼梯的最后一段转折,到张志军站的地方只需要十几步台阶的距离。

张志军却连看也不看,自顾自地开始用无极刀像是锯木头一样来回切割缆绳,一束束纤维纷纷断开,但这条缆绳足足有成人手腕粗细,一时之间怎么也割不断。

“开枪!”三毛大喊着扣动了手里的95式步枪,但现在的射击角度并不好,子弹大部分被楼梯栏杆挡住,“丁零当啷”的火花四溅,而且黑暗之中根本打不中感染者的头部,感染者只是因为几只被打中腿脚的同伴阻了阻,稍稍减缓了一点速度。

“大军,快!”我看着第一个感染者爬上走廊,忍不住探出身大喊。

那感染者被三毛一枪击中额头,整个天灵盖被子弹击飞,冒出一团血雾之后摇晃着倒下了,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感染者被打中了腮帮子,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但它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头向后仰了仰,便继续朝张志军扑过来。

“啊!”张志军大吼一声,无极刀高高扬起,朝着还剩下小半的缆绳猛地一砍,缆绳应声而断。气球终于不再受到束缚,吊篮摆回中间的位置,向上缓缓升起。

“大军!快跳!”我焦急地探出半个身子,朝张志军伸出手,这时感染者已经接二连三地走上走廊,号叫着扑过来。

张志军回身甩出手里的无极刀,正中那个半边脸没了的感染者的脑门,然后自己后退了几步,借着助跑高高跃起,双手抓住了吊篮的栏杆,他身后的感染者跟着他跃入空中,然后摔向地面。

我们爆发出一阵由衷的欢呼,我赶紧过去拉住张志军的手,想把他拉上来,却见他一脸绝望的表情。我探身一看,只见一个感染者双手抱着张志军的大腿正在狠命撕咬。

“大军!”我只觉得眼角欲裂,慌张地想把他拉进吊篮。但他摇摇头,用力推开了我的手。

“拿着这个。”张志军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只黑色绒布口袋塞在我手里。

“快,快上来!”我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大喊。

“活下去……”张志军咧嘴一笑,松开了双手。

片刻之后,地面上传来一声闷响,气球微微一震,开始缓缓地升入空中,我们立刻被暴雨、闪电和无边的黑夜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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