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统的做法,需要将爸爸停在家里几天让亲朋好友凭吊,然后再出殡。
这几天家里成了闹市,妈妈身体一向不太好,爸爸的变故刺激之下只顾着无助淌泪,更难以主持家务。夏家的亲戚大都在内地一时没赶得来,因此爸爸的葬礼仪式倒变成隔壁的晁家帮忙张罗。
夏家在纤岛的亲戚并不多,来凭吊的更多是爸爸生意场上的朋友。夏妈妈由佣人扶着才能坐稳,一刻没有停的哭着,接受凭吊者的敬礼。明天爸爸就要出葬,因此这天来的人特别多。爸爸生前在纤岛房地产业叱咤风云,身边自然有许多人围绕。只是爸爸很少在家里提到公事,而安琪母女又不喜欢干涉商业圈的事,对这些围着爸爸的人并不太熟悉。只有两个一开始就跟着爸爸创业的老朋友是她们母女所熟识的,但是这两个人事发后都没有露面。
晁韫晞坐在安琪旁边,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她头上披着白麻布,长发微乱的束在脑后,两眼呆滞的看着前方,手里机械的往火盆里放纸钱,脸上既没有泪也没有任何表情。
自那天晚上他疯了似的赶回来,她就是这个样子,像个能活动的植物人,只是偶尔的眨眨眼睛。没人来得及关注她的怪异,所有人都对爸爸的突然死亡惊愕不已,然后试图冷静和理智的处理善后。只有韫晞看得出安琪的反常。她反常的安静,反常的冷静,反常的顺从。自夏叔叔出事到现在,整整两天两夜,他一刻都不曾闭眼的守着她,她也一刻都不曾闭眼,却一刻也不曾说话。人们让她披上麻衣,她便一声不响的由着人将麻衣披在头上,然后有人拿着黄黄的麻布安在她的身上,她也不反抗,就像个木偶似的。
韫晞心里恐慌着,知道她跟夏叔叔父女之情至深,又亲眼目睹父亲在眼前离去,所受刺激必然不浅。她的灵魂也许还在某个地方痛苦无助的飘荡,只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夏家的大厅被布置成了灵堂,凭吊的人络绎不绝的来和去,每来一个,安琪就机械的站起来迎接一番。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韫晞端着碗粥捧到安琪面前,她已经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安琪没伸手接,也没看他,就像什么都不存在似的。晁韫晞便极有耐心的拿着勺子一勺勺的喂进安琪嘴里。她这样倒是听话顺从,一口口的就把粥喝了下去。韫晞心里堵得慌,只想要回那个跟他斗气斗得令他想去撞墙的夏安琪。
灵堂帮忙的人被安排去用午餐,一时客厅只剩下夏晁两家几个极亲近的人。天气很不好,雨下得好大,灵堂一下子肃静下来之后,便有风呼呼的吹晃着白色的幡帘,连案上的白烛都禁不住这阵大风,微微的摇了几下就灭掉了。
因为突然的寂静,可以清晰的听到大门口几声强烈的汽车刹车声。应该是那种性能优越的跑车,停下时才会发出这种干脆利落,又带着点炫耀感的刹车声。
雨下得太大,所以新进来的人带进了一串串沾着泥水的脚印。夏家客厅铺着欧洲进口的羊绒地毯,来悼念的客人都很自觉的在门口脱掉鞋子,这几个新进来的不知是何方神圣,不止穿得花花绿绿,还将外面的污秽沾到夏家洁白的地毯上。
来凭吊的人大多数夏妈妈并不认识,因此对这几个午间来客也并不特别惊异。但等到那些人在面前站定,却看到后面跟着的两个熟悉的面孔,都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神情肃穆的来看爸爸最后一眼。妈妈见到他们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佣人撑着她站起来,妈妈对那两人说:“阿平!阿海!正祥就这么去了哇!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天要这么不长眼啊!你们跟着正祥这么多年,他可曾做过一件坏事?怎么就这样去了哇!”
那两人正是父亲生前非常要好的朋友张志平和赵海,纤岛有今天的成就,他们功不可没。他们上前搀着妈妈,要她节哀,然后向爸爸鞠了三个躬,安琪自然又是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凭吊的礼数完毕,张志平和赵海就看了前面那几个人一眼,张志平对夏妈妈说:“嫂子,有些话本来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对你说,但是正祥走了,纤岛就乱了。正祥生前全部心血都投入到纤岛房地产公司里,现在您也不能看着纤岛乱是吧!”
妈妈无声的点点头。
张志平就走到前面那几人中间的一个还戴着墨镜,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穿着桔色皮衣的人身后,低着头说:“这位是李树全先生,照着正祥的遗愿,将来由他全权接手纤岛公司的全部事务。”
纵是妈妈此刻再混乱,还是听出不对劲了:“你在说什么?这位先生我素未谋面,正祥生前也从未提起过,怎么会由他来接手?”
那个叫李树全的半仰着头,嘴角轻蔑的往一边抬起,将手一伸,朝身后摆了个手势,马上就有个魁梧的男人弓着腰将一份文件样的东西交到他手上。他将文件朝妈妈眼前晃了晃,然后丢在茶几上说:“夏太太,请您节哀!这是你丈夫生前签下的股权让渡书,已经经过全体股东的一致同意,当然,包括我身后的这两位。”他指着张志平和赵海,一脸的得意。
妈妈呆愣了好长时间,难以置信的弯腰拿起那份文件,确确实实在上面看到爸爸的亲笔签名、手印及私章。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这样昏了过去……
灵堂上的人忙着照顾夏妈妈,安琪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李树全身后一直默默站着的人中,有一道视线从始至终看着安琪,看她像个人偶似的呆立在一片混乱之中。
突然间,安琪的眼珠子转动了下,视线碰到了那道视线,一下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一直站在她身边的韫晞立刻就感觉到她的变化,拉着她的手叫:“安琪?”
安琪没有回答,眼睛只是盯着李树全身后的那个人,戴着低低的贝雷帽,那天穿了件半旧的黑色夹色,现在已经移开了目光。
众人送妈妈到房间里休息,那几个不速之客正打算离开,外面却成了暴雨的天气,风更猛烈了,安琪站着的位置正对着窗户,就看到那尚开着的窗子被风摇晃着发出“扑扑”的声响。院子早成了泽园,暴雨倾盆的声音几乎盖住了灵堂放着的哀乐。
所有人都在这灵堂之中,暴雨之下沉默着,气氛压抑而焦灼。安琪盯着的那个人站在窗户旁,雨斜斜的打进来,他的肩膀全湿了。晁韫晞什么都顾不上,只是关注着安琪微妙的变化。
忽然天崩地裂般“呯”的一声,像有什么重物从高处落下的巨响传来,安琪就看到正对的窗口外落下一个大型的物体,着地时那一声响令她整个人弹了起来。
韫晞一下子将她搂在怀里,她在他的怀里打颤。
佣人探头去看,然后说:“没事,是楼上的花盆被风吹掉下来了。哎呀,还有安琪小姐最喜欢的大布娃娃也掉下来了!”
于是韫晞拍着安琪的背,哄着她说:“没事,安琪,没事的。”
谁知道夏安琪忽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她那一声叫得声嘶力竭,叫到手心脚尖发颤,叫到每个人的心里都发了毛。
只有韫晞见她这样反倒松了口气,还是搂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她将他的手抓得好紧,新留的指甲都陷进他的掌中,溢出血来。然而韫晞一点不在乎,耐心的安抚着她,直到她的那声漫长而恐怖的尖叫变成号啕大哭。
“神经病!”李树全竟然哼了一声,叫了一声“走”,带着大队人马,包括那两个爸爸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大摇大摆的走进漫天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