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理结束后已至午正时分,头顶刺目的阳光烤炙着台下的众人。
高台之上立有一方明黄锦帛仪仗伞,堪堪将李庭三人遮住。
皇帝朝身边大太监摆了摆手,后者顿时了然于心。
“进膳吧!”
大太监柳斐高喝一声:“用膳!”
话音落下,一群御膳房下人们如长龙般鱼贯而入,除却直抵高台的一小簇人,大多数都是分散开来,手中各端着两盘菜,不多时便分发到每一位考生桌上。
这是皇帝少有的赐菜,且不论味道如何,单就这份荣耀来说便是文人雅士们争相追捧的。
而在众人进食的时候,一行围观群众也都被青龙军们赶走。
下午只剩文科里一门行文,这堂考核乃是以国子监提供的题名写文章,为防意外,百姓不得观看。
文章不过半个时辰,平日里饱读诗书的文士秀才们倒还好,挤一挤便总能写出一篇来。
可着实苦了那群军部考生,俱是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往往是想起一句便填上去,再没了下文。如此一来他们所写东西大多狗屁不通、难堪入眼。
很快学正们便敲响了警钟,考生们只得不情不愿的交出自己的答卷。
唯有孔见满脸得意,虽然他自己的文章可谓是狗屁不通,但他好歹过目不忘。
昨夜早他已背下一篇老翰林刚写就的《黄石记》,其文章由浅及深,由内及外。
以山间老黄石描述始,渐谈至其精神,坚韧不拔。
虽时常与清风明月相随,仍未感孤寂,犹有报国奉献之心。
文章以“社稷不室而坛,当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故用石主,取其坚久”结尾,自喻黄石,可堪大用,为江山社稷之才。
……
……
城西有一处街道,名为七里香。
这七里香颇为奇妙,整条街上皆为酒家,故有酒香传七里之说,此乃其得名之由来。
自有不少百年老窖潜藏其中,非有门路者难窥其中道理。
国子监就在附近,若是寻常傍晚时分,不少监生、学正甚至博士,都会聚集在这七里香内,三两一桌,举杯痛饮,畅谈天下时事,点评天下英雄。
传言李孔两家老祖皆喜欢饮酒,当年孔家修建这离京城时,便特意留了这么一条街道,自江南引进了不少当时赫赫有名的酒家。
且此街修成后两家老祖时常相约来此,每次总会喝得伶仃大醉。
彼时二家刚刚联手打下这番天下,那是何等的肆意洒脱!
可以说是指点江山、脚踏星河了。
至于这段故事的真假,倒无人再去深究。
而随着离京城越建越大,天下一流的酒家皆涌入城中,此街倒沦为食古不化的地步,客人也就越来越少。
再后来这旁边修了家国子监,几代祭酒皆爱来此寻酒,倒是凭此恢复了几分人气。
此处有家店,名为杀人去。
逾百年矣。
杀人去,杀人去。
喝了此酒,便当抛却生机,一心赴死,杀人去!
街窄楼高,黄昏里黯淡的阳光难以洒落。
吱呀!
一位身着漆黑斗篷的陌生人推开陈旧的木门,步入此酒铺。
“掌柜的,来一坛杀人去。”
声音异常刺耳,如指甲划过琉璃,教人听了浑身发颤。
“杀人去已不卖杀人去,只有君莫行卖了。”
自里屋走出一位身材魁梧,却白发苍苍的老人。
皱纹布满了老人的脸庞,那双手上的血管如虬龙一般,连拿起酒勺都有些颤抖。
“呵呵,那我便尝一尝这君莫行的滋味。”
黑衣人自顾自的坐在屋内,一把揭下了头上的面罩。
狰狞的伤痕划过他的脸颊,如青虫一般。
“来了,您的酒!”
说是一坛,其实不过是一碗罢了。
黑衣人微闻了一下,酒香倒是浓郁,钻入鼻腔后久久未曾化去,当得好酒称呼。
“此酒几钱一碗?”
“不要钱,你尽管喝。”
“哈哈哈,我不受嗟来之食也!”
黑衣人一口便将这搪瓷大碗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自怀中取出一枚银锭摆在桌上。
“好酒!再来十碗!”
店家颤抖着双手又为他打了十碗,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惋惜。
“君莫行,劝君莫要再行。”
店家转身往里屋走去,一边念念有词道。
十碗酒不过是十口,黑衣人喝得酣畅淋漓,脸上的伤疤犹如活过来一般,肆意的扭曲着。
“店家,我先走了!”
他再次拿起那顶面罩,重新戴在了头上。
“得大师此酒,在下死而无憾!”
临走前他哈哈一笑,再不曾回一番头。
“人怎会如此痴傻,如此倔强?”
高大老者喃喃说道,他修了七十年佛,还是参不透这人啊。
“如此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们被执念困得太深了。”
此时屋内竟然传来另一道沧桑的声音,正是那秋谷子!
“你不愿见他们,为何还要来我这里?”
高大老者似有些不满,话语中带着尖刺。
“若你一番苦劝,他们说不定就不会这般了。”
秋谷子摇了摇头,自顾自斟了一大碗“君莫行”,显然不认同店家的看法。
“他们执念太深,非你我劝解能释怀的。只是哪怕他们成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时代,须得读书人去改!”
高大老者左手始终在做捻东西状,似乎少了一串东西在其上。
“杀人去不是给你喝的!”
“原来它就叫杀人去吗?”
……
……
明天,离京城将会再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风雨的源头,来自曾经昙花一现的济世阁。
是夜,足有数十名黑衣人悄然在离京城的街道上行走,那些身着重甲的士兵们,连一个未能发现。
山雨欲来风满楼!
离京城里唯有两处所有察觉,那便是皇宫和孔府。
皇宫中,御书房里,一袭明黄常服的李庭面带不悦,地上多了几块碎片,显然皇帝方才又动过怒火了。
“明天他们必定出手,若是杀不尽那些贼人,你们影卫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地上半跪的龙纹黑服男子微微点头,再一瞬间人便消失不见了。
而此时孔府之中,方寸湖的中央,伏龙洲内。
孔宣一脸凝重的望着身前棋盘,与他对棋的是一位黑衣男子,看不清其模样。
韭菜王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往往下一盘棋要悔数十步,整个朝廷无人愿意与他对弈。
黑衣人却毫不在意,他就如毫无生机的木头人般,一语不发。不管孔宣悔棋几次,他都不会劝阻,只待孔宣说轮到他了,他才会放下一枚黑棋。
“明日你死守见儿身旁,不可出半点纰漏。”
“遵命!王爷。”
“有你和晏四和二人,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