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首辅,难免不接触到一些勇猛的大将,门下也不乏有武状元、榜眼、探花及江湖魔头之类,且不说他的亲兵卫队,就是相府的下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平时他们在相府里弄枪舞棒,什么铁砂掌铁头功什么铁布衫金钟罩的,一表演起来,让人啧啧而称奇。
然而,他们的武功若是和眼前这个黑衣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什么事?你说吧。”温体仁显得有气无力。
柳木并不急于应话,饿了一天,他取下面罩,搬来一个凳子,抢过温体仁的碗筷和酒杯,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他娘的,这是民脂民膏,不吃白不吃,狼吞虎咽,好端端的佳肴被他搞得满桌狼籍。
钟绮芙似是一个洁癖,见他脏兮兮的,一副饿鬼投胎的吃相,既恶心又见惊心,身子一个劲儿哆嗦地发抖。
待酒足饭饱,柳木这才道明来意,慢条斯理的,好像他才是温府的主人。
“这可不行,据东厂调查,赵文君母子是袁将军家属,而袁督师现在是钦犯,罪名未定,谁敢私自放走钦犯的家属?”
温体仁一听柳木不是取他性命的意思,心安神定了一些。
他老于世故,从话意中怀疑柳木有可能是袁崇焕手下,但不点破,因怕激怒柳木,还是称袁崇焕为督师,并露出惋惜而为难的神色。
“东厂素来宁可枉杀一千,也不想放走一个,他们是什么角色?不用说你就知道。说赵文君母子是袁督师的家属,这话你相信吗?满朝文武官员都知道,袁督师没有儿子仅有一个嗣子和两个女儿。”
柳木刻意隐瞒、申辩,是想给温体仁一个下台阶。事实上,他投鼠忌器,也不敢过于惹恼这个崇祯的红人,因为袁崇焕还在狱中。
“哦,这倒是实话,这样吧,我明天派人调查一下,若是如你所说,我立马放人。”温体仁打着官腔道。
他当然知道东厂平时恃权仗势,专横跋扈,不过,番役们的精明能干神通广大是有目共睹的,凡有案件,经过他们的调查,若是没有证据,就不可能如此严密地监控着52号大院。
当然,也不排除东厂督公王德化献媚取宠,为了讨好皇上而捏造事实,炮制袁崇焕后人之说。
真假难辨,问题是自己的小命捏在这个黑衣人的手里。何况,对方说得倒是事实,据他所知,袁崇焕的确是没有儿子,所以他想敷衍了事。
“你以为哄三岁小孩吗?官字乌纱帽下长着两张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一句话,现在你和我去东花市,护送她母子出城,不然,我今夜就血洗相府。”
柳木见这个老政客如此癞皮、耍滑,不由怒从心起,知道不横一点,这个老政客就不老实,甚至还抱着侥幸心理,故他露出凶相,恶狠狠地恫吓,毫无商量余地。
血洗?这一词充满着极端的血腥暴力,意味着不仅仅是杀自己,还祸及一家老少和甚至钟绮芙和下人都不能幸免。
温体仁无法确认柳木这句话的含碳量,但足以相信这个魔头有这个能力酿成一起惨无人寰的血案。
一个警卫森严、高手如云的相府,他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厉害的江湖大魔头,若想取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岂不是探囊取物般的容易?
此时温体仁虽然怀疑柳木是袁崇焕的部下,这次夜闯相府,就是为救袁崇焕家属而来的。倘若是这样,柳木必是不敢杀他,因为对一个忠心的部下而言,袁崇焕的生命比崇祯的生命还重要,遑论一个大臣?
然而,怀疑归怀疑,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他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生命为筹码,去赌这种毫无意义的猜测。
“相爷,你就依了他吧,奴家害怕。”钟绮芙见温体仁正在犹豫不作表态,怕惹恼了柳木祸及自己,惊惴不安,在旁哀求。
“五更城门才开禁,而五更前我要上朝,如何送你们出城呢?这样好不好?我下朝后顺路将赵文君母子接过来,然后再送你们出城。”
有道是善怕恶,恶怕横,横怕愣,温体仁摸不清柳木的底细,生怕他一变脸,割了自己的首级,血洗了相府,不由惊恐万状,自忖若是放了赵香君母子,有柳木这样的说词搪塞,不管这种放人的理由是否充分?政敌都不会抓到自己的把柄,所以他别无选择,只好妥协。
“那行,我不想过于为难你,反正你的老相好和家属都在这里,也不怕你耍滑头。不过,有言在先,辰时若是不见人,你就等着收尸吧。”
柳木见温体仁态度得很诚恳,考虑到去年后金兵临城下,城防部队如弹弓之鸟,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若不是传旨飞檄,宵禁时间城门紧闭,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开门出城。
温体仁身为当朝首辅,若是过去,瞎编一个出城的理由就能蒙混过关,可现在是非常时期,闯门即视为通敌,万一遇上性格耿直的守将,将他们扣押起来。若此,好端端的营救计划就会面临着功亏一篑的危险。
所以,经过一番缜密的利弊权衡,柳木还是做出让步,同意了温体仁的放人计划。这样,冒险是冒险一点,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好放手一搏了。
至辰时,温体仁果然践约,将赵香君母子三人接入温府,然后用自己的坐轿,亲自送柳木和赵文君母子出城。
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已是仲秋了,京城的林木似是一个个斑秃的老人,阴郁地站在秋风中,一层褐色的苔痕掩住了身上的皱纹。
按事先约定,神医陆承志备着马车,一直在城外等候,随时接应柳木,挨了一日一夜,他见柳木救人成功,不禁大喜,忙迎上前,将赵香君母子接上马车。
“得罪了,温大人,在下还想提醒温大人一下,蓟辽不能没有袁督师,大明王朝不能没有关宁军,请温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袁督师早脱囚笼,召回旧部,抗击后金。”临别前柳木还是抱着一线侥幸的心理,向温体仁求情。
“袁督师乃国之栋梁,请大侠放一万个心,俟明个儿上朝,老夫就算是撞死在皇上的脚下,也要上疏奏本,为袁督师开脱罪名。”
温体仁果然是“笑面虎”,闻言打哈哈地应承着,大有唾面自干的宰相胸襟,而他此时的心里却是羞恼地骂道:“你丫的分明是袁贼手下,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回去若不怂恿皇上将袁贼千刀万剐,难消这次被胁迫之辱。”
“那就谢过温大人了,江湖不会,回头见,俺去也。”
柳木拱手告辞,疾走几步,一纵身,有如飞鸿,轻轻地落在马车上,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