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举行了最盛大朝会——皇帝即位大典。
朝会之前,先期颁行了《大秦始皇帝第一诏书:大秦典则》,以期在皇帝即位大典第一次尊典实施。
这道诏书颁行咸阳各大官署与天下郡县,明定了天下臣民关注的诸多事宜,一时朝野争相传诵蔚为大观。
大秦始皇帝第一诏书:大秦典则
大秦始皇帝诏曰:自朕即位,采六国礼仪之善,济济依古,粲粲更新,以成典则。自国,自朕,以至诸般文明事,皆以其实施之。为使天下通行,典则之要明诏颁行:
国号:秦
国运:推究五行,秦为水德之运;水性阴平,奉法以合
国历:以颛项历为国之历法
国朔:奉十月为正朔岁首,朝贺之期
国色:合水德,尚黑,衣服旄旌节旗皆尚黑
国纪:以六为纪,法冠六寸,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
国水:奉河为国水,更名德水,是为水德之始
君号:皇帝。朕为始皇帝,以下称二世三世以至万世
皇帝诸事正名:皇帝自称朕,皇帝命曰制,皇帝令曰诏,皇帝印曰玺,车马衣服器械百物曰车舆,所在曰行在,所居曰禁中,所至曰幸,所进曰御,皇帝冠曰通天冠高九寸,臣民称皇帝曰陛下。
诸侯名号:皇帝所封列侯,统称教
上书正名:臣下上书,改书为奏
人民正名:人民之名繁多,统更名曰黔首
书文正名:凡书之文,其名曰字
书具正名:凡书文之具,其名曰笔
天亮时分,大臣们一律着朝服在大殿外车马场列班等候。
而后,由谒者以爵位高低,分班次将大臣们分别领上大殿平台,再分列等候。殿门平台直到大殿两厢,整肃分列着皇室甲士并特定旗帜。大臣引导完毕,胪传之呼声从大殿内迭次传出:“趋——趋——趋——”
如天音呼唤,庄严肃穆。随着迭次呼声,一队队殿下郎中整肃开出,从大殿门口分列两厢直达殿内,在广厦之下形成一条宽阔的甬道。
此时,悠扬肃穆的钟鼓雅乐声起,谒者导引着大臣们始从郎中夹道中走进殿门。
武臣以通武侯王贲为首,文臣以彻侯王绾为首,两两相向肃立。
所有大臣列就,谒者仆射面向大殿屏后一躬,高呼:“皇帝御驾起——”几名胪传遂接连高呼,呼声迭次向后荡出。传呼声落点,嬴政坐在特制的车辇中,由六名内侍推车,六名侍女高举着车盖一般的伞盖徐徐而出,恍若天神。帝辇一动,殿中的皇室卫士一齐高举旗帜,郎中们一齐长呼:“警——”
皇帝辇徐徐推至帝座前,头戴通天冠,身着特定御服,腰系长剑的皇帝被内侍扶持下辇,稳健地步登帝座,肃然面南。
嬴政坐定,谒者仆射高宣:“皇帝即位,百官奉贺——”于是,雅乐大起,谒者导引着两列大臣分三班向皇帝朝贺:首班最高侯爵,次班大庶长至左庶长,再次五大夫至官大夫;每班朝贺皆扑拜于地,高呼:“皇帝万岁——”谓之山呼。
朝贺完毕,大臣们依爵次鱼贯进入事先写好名号且各自固定的座案就座。
“皇帝下诏——”
嬴政开口了。
“太过繁冗。明日重新大朝,再议国事。”
夜晚嬴政将李斯、王贲召进王城,再加原本在书房值事的蒙毅,要事先会商一番明日朝会如何动议治式。三人走进书房,嬴政远远一招手道:“来来来,脱了厚袍子坐!”
不料,三人都没有应答,而是按着爵次顺序。
王贲在前李斯居中蒙毅在后,一起躬身大礼,毕恭毕敬地齐呼了一声:“臣等参见皇帝陛下!”
嬴政恍然起身,大笑道:“免了免了,书房折腾个甚!大朝摆摆架势罢了,事事如此折腾还做不做事了?日后书房议政老样子,谁喊皇帝陛下,叫他出去晾着!”
一串笑语申斥,三位大臣呵呵笑了起来,气象顿时和睦如初。
三人就座,各去朝服冠带,长发散披,通身一领麻布长衫,再饮下一碗冰茶,顿时大觉凉爽。
小朝会便在深夜中散了。
次日
“诸位,朕即皇帝位,今日首议大政。”
所有的殿门与所有的窗户全部大开,沉沉大殿在盛夏的清晨颇为凉爽。
嬴政一身冠带,平静威严地继续宣示着主旨,“天下一统,我朝新开。或行封建诸侯,或行郡县一治,事关千秋大计。今日大朝,最终议决,朕将亲为决断。朝会议政,不避歧见,诸位但言无妨。”
“臣,博士仆射有奏。”
“皇帝陛下扫灭六国,威加海内,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为千古第一大皇帝也!然则,平海内易,安海内难。天下九州,情势风习各异,难为一统之治。大秦欲安,必得以《吕氏春秋》为大道,众封建。封诸多皇子各为诸侯,辅以良臣,因时因地而推治,如此天下可定也!”
“臣,博士淳于越附议!今皇帝君临天下,四海归一,当继三代之绝世,兴湮灭之封国,使诸位皇子、开国功臣,皆有封国之土,皆有勤王之力!如此封藩建卫,土皆有主,民皆有君,皇帝陛下亦省却治民之劳,郁郁乎文哉!泱泱乎大哉!”
“臣,博士叔孙通转呈山东游士奏章!”
一言落点,举殿惊讶。朝会者,君臣之议,是为朝议。游学士子为庶民,故为野议民议。野议民议无固定程式,也并不包括在君主“下议”的议事制度之内。
“既有民议奏章,当殿宣读可也。”嬴政说话了。
“臣等山东游士二百一十三人,启奏皇帝陛下:大乱初定,天下思治,流民思归。我等布衣游学之士,痛感天下失治之苦。为此,恳望皇帝陛下封建诸侯,我等愿各为良辅,使四方有治,使黔首有归。如此,则天下大幸也!”念诵完毕,叔孙通高声补充道,“民心即天心。士为天下根本,得士之心者得天下!臣赞同天下士子之议!”
“臣等赞同游士奏章!”博士席一片呼应。
“群小私心罢了,谈何天心天意天下士子?”文臣区突兀一句冷笑揶揄。
“何人之言,诛心乎!论政乎!”叔孙通高声顶了回来。
“老夫顿弱!答之足下。”
顿弱虽见苍老,精神依旧矍铄,离开侯爵座案站到了空阔处,破例地没有面对皇帝,却面对着沉沉座案区高声道,“诸位连同老夫在内,十有八九都曾是布衣之士游学列国。此战国之风也,入仕之道也,原本好事!然则,战国士风雄强坦荡,无论政见如何,所论皆发自本心!是故合则留,不合则去。今日,二百一十三名士子论政上书,竟能异口同声赞同封建诸侯,而独无一人异议,岂非咄咄怪事乎?其间因由,不言自明。今六国皆灭,一班狗苟蝇营之士失却奔走依托,又自觉才具不堪为皇帝大用,于是乎,唯求天下诸侯多多,好谋一立身之地。人求立身生计,原本无可指责。不合此等人物,偏以玩弄天下大计为快,以民议天心为名,实谋一己之出路,诚非私哉!诸位且说,老夫之论,诛心耶?论政耶?”
顿弱原本战国名家名士,桀骜不驯,当年以见秦王不拜而名闻天下。此时一片言论不做奏对,却做了论战之辞,一时大见老来风采,举殿听得入神沉寂,忘记了喝彩。
“不,不是诛心,却也不是论政!”叔孙通红脸嚷嚷,引来一片笑声。
“此等野议,臣等以为不说也罢!”文臣席有几人高声非议。
“是也是也,自请为诸侯辅臣,有私无公!”
一片嚷嚷中,周青臣淳于越叔孙通都愣怔了,博士席也一时默然了。
“臣王绾有奏。”
王绾终于不能坐视了。这班博士不着边际不谙事理,王绾大为皱眉,自觉如此下去,只怕这个重大长策便要被这些虚空宏论付诸流水。王绾决计亲自阐发,于是离座出班。
“陛下明察:方今诸侯初破,天下初定,复辟暗流依旧涌动。大势论之,赵魏韩之地一旦有事,尚可就近靖乱。然则,燕齐楚三地偏远难治,若有不测之乱,咸阳鞭长莫及。此际之险,与周灭商之初相类也。大秦欲安天下,当效法封建分治,分封皇帝诸子为封国诸侯,镇守偏远边陲,以安定天下。此,久远之计也,非一时之谋也。”
“老丞相差矣!”贾姚站了起来。
“上卿何见之有?”王绾淡淡地回了一句。
“皇帝陛下,诸位大臣,”贾姚在空阔处时而面对帝座,时而面对群臣,雄辩之风不下顿弱,“历经战国,天下大势已成两种治式:封建诸侯为一道,郡县统治为一道。今丞相既论治道,却是天下两分:赵魏韩之地一道,燕齐楚之地一道。持论根基,又唯在地理之远***乱之难易。
贾姚敢问丞相:“天下统一而一朝两治,政出多门而纷纭不定,图乱乎?图治乎?再则,天下治道若以地理远***乱难易而决断,易治者严,难治者宽,岂非纵容远政不法生乱?如此治道,公平何在!正道何在!”贾姚气势凌厉,所攻也确实皆在要害,群臣立感决战气息,大殿中一时肃然无声。
“臣通武侯王贲,得武成侯王翦、九原侯蒙恬、陇西侯李信之托,代奏皇帝陛下:华夏边地之治,若阴山,若陇西,若辽东,若南海,尤须郡县一治。若行封建,华夏必失万里屏障也。周室之亡,亡在诸侯。诸侯之患,动乱之源也。大秦不行封建,动乱将大为减少。纵然六国旧世族图谋复辟,亦不至裹挟民众。其时复辟世族孤立天下,我大秦六十万铁军何惧之有?此,臣等之奏对也,皇帝陛下明察。”
“各方大要清楚,老臣敢请陛下决断。”
“敢请陛下决断!”举殿一声。
“好。”皇帝拍案,“旬日之内,朕以诏书说话。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