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宋刚刚上了北行的马车,车夫开的价挺低,但是车好,和以前府里的都有一拼。云岚先一步去准备了,虽然是第一次独行,不过自己也不用怕,反正离得很近。
“昨天没睡好,眯一会吧。”林小宋喃喃说。
也不知睡了多久,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伸个懒腰,掀开帘子,外面却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小宋略加思考,悚然。
我居然还可以被坑?
似乎是习惯于云岚二话不说冲上去打打杀杀,林小宋愣了片刻才坚定了逃跑的心思。
她轻轻推开木门,吱嘎一声并不明显。看着下面飞快的地面,闭上眼,什么也不管了。摔到地上滚了几圈,感觉要吐。看着远去的车,心情复杂。
“看来是赶不上了,云岚啊就靠你了。”
四面都是林立的树,她只好顺着车辙走,应该可以回去。
她平生第一次狼狈地跑了起来。
“云岚啊我再也不让你先走了……”
后面有一声马嘶,然后有没有了声音。回头,一人一马疾驰而来。林小宋很害怕,尽管她已经深刻记下了马车夫的样子,只要她活着,她确信只要画给云岚看,转天马车夫就会静静地在汶濯江底,但它不想让自己在这里有什么遭遇,她要有平淡高贵而完整的一生,至少要活到吃遍天下美食……府里或是丫鬟或是客卿的闲散人们曾在她装睡后谈论的,江湖上不常见但也不乏的阴暗往事,一点点清晰地浮现出来。却不防脚下,不知被什么硬硬的物体绊倒在地。
“完了,卡住了。”这是树藤。
马蹄的声响似乎是刹那便已停在跟前,那个熟悉的车夫从车上跳下,脸上挂着她从没见过的平淡表情。他在说的什么她一点都没能听出来,刚刚一瞬间想出的几句威胁的话语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来。
车夫走得越来越近,五官越来越模糊,林小宋似乎麻木得挪动不得。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嚯,前面是有人?”罗桀低声说。
“不对劲,是在杀人。”
钝眼看得永远最远。
张北翎没有猜,心说着,大白天杀人,该死,正好练练。大概是给因为吴冬至的失手积压的些许恶气,就想出在这个“准”杀人犯上。
青渊瞬间飞出,张北翎专注地感受着,在魂索最长的那一瞬,爆出一道剑气,准确地穿过那男人的丹田。
丝血未见,张北翎已经感受到前方少了一股气息,也就大胆向前走。
“我天,还没明白呢你就把人家杀了?”
“难道不是很明显吗?吴冬至没有看清楚吗?
“好吧。”
张北翎看着那迟迟未倒下的尸身,他感叹寻常人,何时竟变得出乎意料地渺小。弹指间,自己夺去了一条生命,虽然他死得应该不无辜。
“喂?醒醒。”
林小宋听到了,但她已经接近崩溃,并不觉得这声音意味了拯救。只是有些熟悉。
“姑娘,我知道你能听见,我不知你如何来此……”张北翎端详着少女有些灰尘的脸,也是熟悉。
“哇,你是隔壁的特有钱的林小宋!”
“嗯?”林小宋终于缓过来。
“哈,你来这干什么,也不带着你那个好厉害的随从,不被人算计了才怪。”
“你是张北翎?”
“你睁一下眼有那么难吗。”
林小宋睁开眼,确实是那个熟悉的少年,只是今日他的脚边有血。
“你没事吧?”
林小宋顿了顿,“应该没事……”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我是来这找人切磋切磋。”
“我是要去……我天,我还怎么去!”
林小宋看看自己脏兮兮还破了几个口的衣服,总不可以这样去赴宴吧?
唉,诸事不顺,云岚真是不该离开。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言听计从,偶尔忤逆一下偷偷跟过来就不可以吗。
“你就在这躺着,还是我带你出城?”
“不用了……”
“我猜你出不去。”
“好吧……”
“来,你先起来。”
林小宋拉住张北翎伸出的手臂,颤巍巍地站起来。
“不谢我呢?”
“你上次睡了我的床,这次就还我了。”
“真会做生意,刚刚还吓得不敢睁眼。”
“你带不带路?”
“带……”
张北翎也是服了。回头,吴罗二人已经赶来,此时正在淡定地观望。
“那你想去哪?”
这个问题很让她纠结,自己绝对是不能去赴宴了,但这样就等于把云岚出卖了。
算了,云岚一定能够理解。
“回客栈。”
“啊,这有点远啊……”
“算了,我自己走吧。那你只能算还了一半。”
张北翎听见后面两个人几乎同时笑了起来,只不过竭力压制着笑声,所以听起来有些别扭。
“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后面罗桀遁声入气,语气有些轻佻。
“别废话!”出口才发现自己没学过罗桀那一套。
“你说什么?”林小宋有些慌神。
“没有……我有病……”张北翎瞟了一眼那两人藏身的位置,心中暗道:“树兄莫怪,我一时想不出如何,你挡个箭。”那闻得天谕的等别,听得万物之声,说不定这树正骂得狠呢。
“你们术师都是这样吗?”
“怎样?”张北翎已经出了一后背冷汗。
“神经兮兮。”
“啊,这只是特例,很多术师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或许你们会把我们看得像神仙一般,但我们也都是常人的心,和你们一样有情义仁念……”
“我明明说的是神经,好像没夸你。”
“你要抓紧。”
“什么?”
“太远了,我还有几场要打,跑都是来不及的,我带你飞过去。
“你们有时却是像神仙一般,我们想都没想过,你们说的这么轻松。”
“哈,也不是所有术师都会,我恰好有这机缘……”
“你是真着急吗,多说无益。”
“怎么飞。”林小宋双手抓住张北翎的左袖。
“我袖子会扯的。”张北翎
后面又传来两声哑笑。
林小宋犹豫一下,隔着衣袖握住张北翎的左臂。青渊指着天,张北翎附魂剑上,剑气萦绕间,腾身疾速冲上云霄。听得林小宋惊叫一声,随后张北翎左臂就被捏得生疼。
“不用这么使劲啊!”
林小宋根本听不进去。张北翎也是第一次尝试附魂向上,飞的快感很快盖过了手臂的痛感。
“可惜了这陆地上的大小姐架子大,高一点竟不敢睁眼,先前还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云间景色,也是不错的呀。”
感觉差不多,剑尖一转,两人俯冲下去。
可能是大脑已经麻木,林小宋没叫出声,只是越来越使劲,手指都生疼也不敢放松半分。张北翎只想着快点结束这痛苦吧,用最快的速度直线向下。上次这么刺激还是当初入殿的时候在那棵定山树上呢。
剑气先着,张北翎借力一撑,缓缓落地。除了左臂好像被火烤过一样,很有成就感。
第一件事当然是把那一对死硬的钳子拔下来,回头看到林小宋的脸已经没有血色,眼皮仿佛焊上了一般。
“您是不方便动了吗?”张北翎正欲走,注意到林小宋却僵在原地。
“对。”林小宋大口喘着气,但还是努力摆出大小姐常有的矜持和高贵。
“那我扶您上楼?”
“自然。”
你倒是不客气,性格转得也太快了。
可算送走了一位瘟神,就让她瘫着吧,一会就好了。
“救人一命就是这样吗?呸,下次说什么也不干这种事了。”张北翎关上门,嘟囔几句。想到羌凡,便又推开隔壁的门,小女孩睡得正香。
那便好,走吧。
附魂已经熟练无比,魂气消耗也是可容,张北翎很容易感受到了吴罗二人的气息,一个翻身向下正落在他们身侧,看看周围,还是那片树林,两人竟然一直等着。
“哈哈哈哈哈,你那句话够我笑一年。”罗桀看四下无旁人,终于放肆地大笑起来,吴冬至却只是咧了咧嘴。
“哎,那是我邻居。”
“富人出门都不带侍卫的吗……”
“她侍卫确实厉害。”
“那她自己出来什么意思。”
“可能那侍卫太无聊了?”
“你们也很无聊。”吴冬至已经听不下去了。
“快回去,再废话赶不上了!”
三人出了山,顺着最宽敞的一条道,就直接穿过闹市,不消一刻钟回到准备间。张北翎却迎来了一个惊喜。
“宁叔叔?您在这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准备得怎样。”
“什么宁叔叔?”吴冬至小声问道。
“宁箴,影殿的宁箴。”张北翎用更小的声音回答。
“拜见影魁大人!”罗桀绝对是听到了,随即半跪下身。吴冬至反应慢些,迟一步也如是。张北翎作为特例,却不尴尬。
“莫行此礼,宁某人此行不是以影魁的身份来的,我只是一个寻常的观众。”
“谢大人。”两人起身。张北翎看到两人脸上严肃的神情,不禁想笑。真不识趣,人家都说清楚了不挂名,这分明就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必如此庄重。”
“宁叔叔来此可有什么要紧事?晚辈很快又要上场了。”
“我此行确实有要事相告。”
吴冬至好像想到什么,突然一抬头,很快却又低下去。
“言殿自武参制度确立就几乎没有出现过胜局,连续很多年也都是直接认输的存在,只有不多的几次言殿的队伍将对方魂气耗尽之后才跳下圆台。但这届的二队不同以往,出现了一个天生苍鹰蕴体的身体素质极强的学生,或许你们对蕴体不了解,这一直是五门魂殿的禁忌之术,能够改造术师的身体和魂本身。被禁是因为修炼过程十分痛苦,而且极易走火入魔。但他确实是天生如此,却不知为何非要进言殿,前面两场二队靠他拿的全胜,你们不可大意轻敌。”
“宁叔叔,此术可有解法?”
“噫,不能助人舞弊。”
“谢过影魁大人。”罗桀害怕张北翎再口出狂言,先开口。
“别急着逐客,我且问你们,可去过王留山了?”
“我们刚回来,宁叔叔。”
“如此甚好,那里风景不怎地,只是昨日算得这小胖子于正南有不小的机缘,想来便是那处了。”
“嗯?真的吗?”张北翎实在不知道若是宁箴问起发生了什么自己该怎么回答。“罗桀冒头了吗?”
“行,你们做些准备,我先走了。”
“宁叔叔后会有期。”
“恭送影魁大人。”
两个声音十分不和谐。谈话期间其余两人不知道多少次瞪过张北翎,也不知他是真没注意还是装没注意。
“第八场武参结束,胜方,影殿二队。”
“第九场双方请上场。”
再上圆台,看到对面文弱书生模样的三人,张北翎觉得这形象实在不能更贴切了。
“对面三位兄台,都非等闲之辈,我等自知不是对手,今日让出一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语罢,还没等这边三人回话,就纷纷跳下圆台。
“第九场武参结束,胜方,风殿一队。”
“唉,脸皮真厚,也不知道练了多久才练出这种境界。”
“这真省事啊,要是次次都这样就好了。”
“就一个言殿一队,看把你骄傲的。”
“话说,想起来前面两场都不容易,马老师也说影殿才是最大威胁,那明天得难成什么样子?”
“管那么多做什么,打不过还可以认输呀?”罗桀随便开个玩笑。
“两点。第一,咱们不是言殿,没有认输的资本;第二,咱们要坚信不会打不过,也不能有得过且过的轻浮心理。”
“这么认真做什么……”
回看子午城北,云岚看着主子许久不来,料是有些变故。不过林府的密卫还在,想来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临场应变,把话都替着说了,早早退去。
不远处小巷中,一只黑鸦朝天飞去。才过几分钟,一名上下皆黑的背剑的人从巷另一头疾走而来。
“小姐有什么事?”云岚轻轻作揖。
背剑人将林小宋在王留山的遭遇一点没落地说了一遍。
“老爷传书急令,任何人不能出手干涉。”
“为什么?”
“这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了,我劝你也别表现得太突出。老爷还料到小姐定不会以实相告,命你不准拆穿。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云岚谨遵。对了,可知那三位少年是什么来历?”
“现在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以后呢?”
“如此而已,我先走了。”
“贾兄一路平安。”
“谢谢你竟然记得我的姓。但愿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