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凡彻底身无分文了。现在生存问题替代了找人问题。由于年龄和性别,始终没有找到工作。
仰望天空,繁星似嘲似怜。她开始抱怨突然来信把良姨“拐跑”的不认识的马叔叔。若不是他,自己到现在也可以攒够钱,和良姨一起到这儿,很久以前尝过良姨做的其它饭菜,也是十分味美,不愁没有安身之道。
现在,似乎冻饿死在这无人的夜市,是自己的宿命。
不远处,那个不胜开朗的少年如旧出现,向着雅安阁走去。她暗中观察过,他是一个小伙计,却每月拿着像主厨一般的工钱。她突然想到什么,快跑过去,由于身高差了些,抬起手臂才可以够着。
羌凡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不是这里的伙计?”羌凡想确认一下。
张北翎一脸懵,之前话也懒得多说一句的小女孩,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对啊。”
“你每月有多少工钱?”羌凡彻底不顾面子了,现在就怕他撕破脸。
张北翎突然有点想笑,记起来她已经睡大街有一段时间了,猜出她的想法。
“不多不少。”
羌凡管不了那么多了。
“都是在这条街上还算熟路的人,能不能接济一下?”
尽管猜到她要说什么,但张北翎还是越来越想笑,不知自己是幸灾乐祸,还是只是觉得好玩。
张北翎本来想说其实不太熟。但是他又觉得她好像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找的自己。
“我问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救你于水火之中。”
“嗯?”
“我是不是你来这最不想说上话的人?”
“是!”羌凡虽然觉得这样把人得罪到底了,但是还是不信他不遵守诺言,她确实如实回答。
张北翎确认自己已经是最后的选择了,但他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呢?”
羌凡愣了一下,她也说不出来。再次打量一下面前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年,似乎确实没有什么令人不快的地方。但自己确实就是一看见他就不想说话。
或者是不知道说什么。
“说好了只问一个问题。”羌凡终于想出来怎么应付过去。
张北翎很无奈。
“好吧?我今日帮了你的大忙,以后你可不能再这么冷漠。怎么说也是拿了我的钱,打个招呼总行吧?免得我次次都让同是夜工的大哥大姐们笑话。”
“你给不给?”
“好行行行。”
张北翎把钱袋掏出来。羌凡一把拿走,暗笑着往回跑。怎么觉得好像全给了不太好呢?
“大恩大德,往后再报。”
张北翎不知今天是幸运还是不幸。
“哎,北翎来啦?”
“今天晚上没什么客人?”张北翎看到只有角落里的桌椅上有几个熟面孔。
“对的呀。”
“北翎,今天都忙完了,眼看那些客人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又没有新客人来,咱们也吃点吧。”
“行啊,谁请客?”
众人目光转向张北翎。
“小弟兄,你可是工钱最高的了,虽然魂殿里大小事情都要担待,但好歹也是管食宿的,你看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自然也紧凑。要不......”
“大哥啊,要是你早点说,我就......”
张北翎想了想要不要说是借走了。
“真不是我小气啊,就刚刚,我把钱都借给门口那小女孩了。”
“小弟兄不会全都借了吧。”
没等张北翎回答,旁边桌的刘姓客人凑过来插了句嘴。
“哦,就是门口那个你天天打招呼都不理你的那个?”
旁边一个面生的瘦子立马把他拉回来。
“喝多了吧你。”
张北翎谅那人是个常客,也就当没听见。
“小弟兄,你今天怎么了?要不要我带你去看个郎中?”
张北翎想到什么,确实感觉头有点晕,但他自己知道绝对不会是因为“借钱”。
不对啊,她好像只说“接济”,没说是借啊!
完了,白扔了。
“没事......”张北翎想着马上就去找那女孩理论。
“没事了,我今天也是身无分文,就先打扫打扫吧,白天再吃。”
然后大哥大姐们说什么也没听进去,就无力应和着,想来没准是说不用他掏钱的话。
迷迷糊糊地打扫完两层楼,收拾了几张桌子,又在窗边发了会呆,三个时辰不知道怎么过去的。迎面对上外面的冷空气,打了个寒战。张北翎现在想起来可以看郎中。也不至于啊,自己还在钱庄里有不少存款,自己不可能因为吃这么一惊就成这样。回忆了一下最近修炼,也没出什么岔子。
强撑着走过了一整条街,再走回来,没见到那女孩踪影。想起来自己连名字都没问过。
“算了,睡一觉就好了。”
踉踉跄跄到了对面客栈,半走半爬上了二楼,推门而入,倒在床上。张北翎感觉无尽的疲惫。
不知道睡了多久,把他惊醒的是一声女子的尖叫。
“大胆狂徒,敢进小姐的屋子!看我不血刃了你!”
林小宋站在侍卫云岚的身后,看着他拔剑出鞘。
“等一等,好汉,这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北翎的大脑刚刚活过来一半。
云岚看向身后。
“让他解释......”林小宋还是不想看血腥的场景。
“听见没有!”
“啊,这,对不起啊,我可能走错屋了,我今天可能脑子不太好使。”张北翎刚刚记起来发生了什么,“呃,我马上就走......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海涵......这样吧,你们这个月的住店钱我出了。”
张北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今天真是糟糕透顶。咬着牙才说出最后半句话。
“我问你,你睡得沉不沉?”林小宋突然开口。
张北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云岚也一脸惊疑地看向她。
“是吧……是的。”
“快点出去。”
“好好好好好。”
张北翎在脑子里回放了一边刚刚的谈话,没找到什么套路。心情忐忑地向自己那间走去。
“就住隔壁啊。也真是的,这两间整的那么像,要是喝多了的进错了怪谁去。”
叹息一声,睡意却也没有了。张北翎忧心忡忡地上山去了。
“云岚,你说他会不会说谎?”
“回小姐,没看出来。”
“你都没感觉,那我便放心了。”
“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
“小姐,云岚不是外人,有些事或许我能出出主意。”
“没什么好出主意的......就是今天下午出去时,天气有点闷,出了一身汗。刚刚帘子拉着,没有注意里面有人......”
云岚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别去找他麻烦了,只是个误会,咱们谈谈生意上的事吧。”
“好。”
再说起来,羌凡究竟在哪呢?
羌凡就在楼下,只是在张北翎满目朦胧地走回来时,悄悄躲开了而已。
“二楼那间,是你的啊。”羌凡在盘算着什么。
“唉,既然你一整个白天都不来,那我便替你住几个时辰,也算帮你个忙......”
羌凡觉得今天真是好极了。
“良姨啊,你应该和马叔叔在一起吧?”
“应该不像我一样上愁吧?”
“那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
那晚,羌凡终于决定不再寻找。只是感觉怅然若失,这就是那风骚文人口中笔下常挂的思念的家吗?自己思念的,又究竟是哪个家呢?
她突然感觉今天似乎并不好。
今天他走的那么早吗?那边在那处睡下吧。
躺在许久未见的床上。似梦非梦地,泪水打湿熟悉又陌生的脸颊。
“如果你发现我负了你的善良同情,你不要记恨我哦。”
这又只是似梦非梦的一句话。或许都没有祈求的意味。
长大,就要这样吗?
早晨,羌凡走出后门,走近那非天然的小湖。当她独自面对水中的面孔,她无从知晓,这女孩十年后的模样,也无从记起,这女孩十年前的模样。
张北翎此时,却没有把昨天,或说是凌晨的种种不快放在心上。冥想了一会,天还未亮透,去演武场拉回来满身大汗的吴冬至,再回宿舍把没睡醒的罗桀强拽起来。话说,就只是吃了昨晚一顿饭,这家伙的身材又成了这德行。
“罗桀,我好像从没问过,你的扇子叫什么名字?”
“叫罹寒,大气不?”
“哪个罹寒?”
“就是挨冻。”吴冬至插了一嘴。
罗桀的脸色有点难看。
张北翎发觉吴冬至最近确实活泼了不少,但是一不小心就会把交谈搞得很尴尬。
“对,就是。”
还好,只要罗桀一吃饭,就把什么不开心的都忘了。
“哎,罗桀,你们家做什么的?”
“我爹原本是卖扇子的,不过后来发了家,现在卖的东西就多了。”
“你爹和其它魂殿有没有什么来往?”
“我只知道人脉不窄......”
“行,那就靠你了。”
“你是说,让我问问我爹,打听打听其它魂殿的信息?”
“知己知彼嘛。正好也快过年了,生意肯定不错。”
“那这效果也说不好啊,你想想人家的战术信息那绝对是秘密啊,还会外传?”
“聊胜于无嘛。”
“行行行,就你读书多。”
这回吴冬至却是没有发言,一直后院着火似的,这边刚说完话,还没开吃,那边早早胡乱吃完了。然后他又匆忙跑了,招呼说是积极备战。
“马老师不是说过时间充裕吗,怎么反倒要死要活的。”
“唉,可能是打不过我有心理阴影了吧。”
“这也就说笑,往后你也别刺激他。我听马老师说过,他的玉黎尚有很大空间没有开发,等哪天顿悟了,跟我也不相上下。”
“怎么做,自然知道的。”
罗桀也不是第一次说,可能是他吃多了就记性不好。张北翎对吴冬至的那一部分潜能,一直抱着越来越深的期待。
之后的几天,一直无聊透顶。张北翎看着身边熟人都一个个回家,师兄师姐有不回家的也聚在一起,置办着,准备着。张北翎总想起那些幸福的日子,有那么多邻里街坊,和王老一起过的那些年。小时候不少往事一一浮上心头,留下的连感叹都只能省略。
雅安阁在春节期间是不招客的,大哥大姐们也都走了,还有谁能陪我一起呢?
想到马老师,正和良姨在乡下某个地方享受着呢。
看到农区家家户户门前的大红灯笼,崭新的对联,自己却越来显得格格不入。
张北翎撒了个谎,说是有个远方亲戚,借此下了山,希望遇到些认识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宁箴去北界追捕魔人,老陆知道了这事,竟然也跟着去了。怎么之前看着,两人也不是很熟的样子啊。
三十上午,张北翎回到自己的山下的独间,却见那小女孩睡的正香。他并不意外,自己已经不少次发现自己的屋里多了些东西,或者一些脚印,细看也可以猜得出来是谁。而对于那天晚上的遭遇,他也并不心怀芥蒂。住着便住着吧,你也怪可怜。
张北翎突然觉得有些事要弄明白,赶忙上前拍了拍她。
羌凡大吃一惊,没料想和他的正对上,人赃并获,还想着如何解释,张北翎却已开口。
“都这好些日子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羌凡,羌笛的羌,平凡的凡。”
“我叫张北翎,名字在外面牌子上挂着也不知你是否注意到。”
“啊,我是看你白天都不来,想到这里也是浪费了,才来......”
“不必说了,你来这儿,可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啊。要不我还每天晚上睡大街?”
“那往后你就在这吧。”
“你说什么?”
“委屈你了?”
“没有。谢谢哦。”
张北翎特别怀念这种没有废话客套的交谈。
“你先起床吧,我出去。”
“不用啊,我睡觉从来都是平常一样的穿着。”
“你有时间听听我的故事吗?”
羌凡本来还没醒过神来,一听如此立马来了兴致,挺直小腰坐在床上。
张北翎没想到自己过去这点事讲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就对这个刚刚知晓姓名的小女孩说这些。想到她那些日夜里的苦寻,可能是同病相怜吧。
“哇,那你今年岂不是要自己过年啦?”
“我正要说这事。你看,你在这也无依无靠,在我这好歹也能温饱。”
今年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好像自己认识人的只剩下了她能作伴。
“呀,这么说,是包吃包住?”
“啊,对啊。”
“行,就这么决定了。”
那夜,张北翎凭借着前些日子闲暇时跟良姨讨教来的手艺,做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桌完整的饭菜。看着热气腾腾的几盘几碗,还有对面瞪直了眼的羌凡,张北翎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
“你先尝尝,这是我第一回做这么多。”
“好嘞。”
羌凡看起来不大的嘴吃起来竟然和前几天的吴冬至有一拼。
张北翎就这么看着,等着。
“这味道好熟悉啊。”
羌凡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却说不出,或是记不清楚,是在怀念什么。
“那好啊,以后要是有时间,我会常来的。”
“你帮我这么多,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啊。”
“不用了,今天如此,都不容易,以后相互也可照应。”
“不行,我良心过不去。”
张北翎心想,那你让我“接济”你的时候良心过得去?
“那,你就有时间帮我打理打理这屋子吧。”
羌凡没回答,埋头继续吃,应该算是答应。她刚刚说的什么,味道熟悉啊。
唉,青渊啊,你替我说话,可不要把我坑惨咯。要是良姨对她真是无比重要,事后两人一对质,我这立马就是抗刀的角色啊。
想起来自己还没尝尝自己的手艺,张北翎闻着味也不错,便也竦起了筷子。
子夜,两人都没睡。可能是都养成了白天睡觉的习惯吧。坐在窗沿边,外面不远处,有烟花朵朵。
“张北翎?”
“嗯。”
“你要许个愿吗?”
“哪有对着烟花许愿的。”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它们太容易逝去了。”
“有什么不容易吗?”
张北翎突然便想起了王老当年那番话,自己好像从未明白。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搪过去。
“你觉得呢?”
“相比之下,好像石头更不易逝去。”
“所以你要对着石头许愿喽?”
羌白咬了咬嘴唇。
“以前我的父母对着流星许愿,但好像流星也是那么易逝。”
“那是因为,流星,和一切都那么遥远,让人们幻想着它,才会对它寄予不同于烟花的感情。”
羌凡本还想问烟花是什么感情,但觉得好像自己已经明白了,干脆沉默;张北翎本还想问她的父母究竟是如何,但觉得好像自己已经明白了,也便沉默。
同一场烟花,不同的人,想着不同的人。不例外那不远处的另一扇窗前,林小宋,正烦恼于没法回家过年。
“小姐为什么要对这烟花许愿呢?”云岚看着一口饭菜都不肯动的小姐,知道劝也没用。
“我的愿望,早已注定只能真实一瞬。”
“那何不换个愿望呢?有些虚实真的那么重要吗?”
“责任是无法摆脱的,你总得让我有个盼头吧。”
云岚不再说话了,林小宋也终于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