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国都玿京,郊外
两人相约在郊外的暮水湖堤旁见面,安若离下了轿,便只留下一位随从,让其他人驾着马车先行离开了。
远远的看见林承泽阔步而来,身穿浅黄色缀着墨绿的束腰便服,着一双绣着祥云的墨色长靴,戴着竖冠。
待他走近了些,安若离才看到那竖冠之上恰到好处的装饰着镂空金饰,贵气之中又彰显着一股少年人的英气。
相互行礼过后,林承泽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骏马,开口到:“安夫人今日是骑马来的?”
安若离听完会心一笑,示意身后的随从将马匹牵过来说到:“三殿下觉得这马如何?”
林承泽一脸狐疑,却仍是走上前去,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匹马。
这马毛色间泛着光泽,头高俊如削,眼大而有神,耳尖而锐,背腰平直有力,四肢强健坚实而蹄质坚韧,是一匹不可多得的汗血宝马。
“这确是一匹好马!”林承泽不觉赞叹到。
“若是殿下喜欢,便赠与殿下。”安若离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那牵马的随从闻声退下,这湖堤旁便只剩他们二人了。
见林承泽一脸诧异,安若离将缰绳交到他手中:“三殿下既是以凉国金疮药相赠,我也自当回礼。,殿下慧眼识珠,便是同它有缘。”
“安夫人这可不单单是礼尚往来了。”林承泽的确相中了这匹良马,只不过安若离以良马回礼,不免重了些。
“礼不在贵,有情则重。这‘礼’之一字,讲究的是个情意,三殿下昨日亲自登门,这当中的情谊可不能用轻重衡量。”
“安夫人这番话,倒是显得我拘谨了。”林承泽轻笑一声,伸手抚上马鬃,脸上绽开满意的笑容。
“既是如此,三殿下便收下这份谢礼,如何?”
“却之不恭!”
言罢,林承泽手握缰绳,与安若离肩并肩走在暮水湖畔。
两人一马,倒映在暮水湖澄澈平静的水面上,在远处青山掩映下,勾勒出一幅动人的水中画,似梦似真,倒是真像一对璧人。
林承泽步伐迈的大而急,不经意间便把安若离落在身后两步之外。这长年行军打仗之人,自是不像闺中女眷那般步履轻缓。
可林承泽见状却还是有意识的放缓了脚步,等到再度与安若离肩并肩后,便与她步调一致的向前走着。
这个微小的举动被安若离尽收眼底,心下竟是忽地一阵悸动。
步伐相左自是稀松平常,可细节之处却足以见得一个人的品性。那凉国三殿下养尊处优,竟是想不到会迁就自己的步调。
安若离抬眼朝林承泽看去,却发觉他正目光炯炯直视前方。
似乎是意识到有人望向自己,林承泽便转过头,递给她一个明媚的笑容。那笑容纯净清澈,竟是不掺一丝杂念。
这丝毫不像一个身陷皇权争端的人该有的样子。
而此时与身旁之人漫步湖畔的林承泽,却是一身轻松,将一切烦恼愁绪全然抛诸脑后。
再度回想将军府中安若离几番话中的清丽脱俗,他竟是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人生难遇知己,皇室子弟自是更加不能轻易与人交心。
在这天朗气清的湖光山色中,身侧佳人相伴,林承泽好似回到年少,尽情享受着世间美好。
“三殿下这是想到什么趣事了?”安若离见他笑的开朗,便开口问到。
“一些儿时的小事罢了。”林承泽不想被她看穿心事,便岔开话题问到,“安夫人可会骑马?”
“幼年时倒是学过,只是骑艺不精,后来也就落下了。”
“我远远瞧见那边似是有一处平原,既是有汗血良驹在侧,就这么牵着走,岂不是辜负了安夫人的美意?”林承泽拍了拍马背,一脸喜悦的看着她。
“三殿下的意思是?”安若离说完停下脚步,在湖畔站定。
林承泽见状也停了步子,轻声说到:“安夫人可愿赏面,让我借花献佛?”
话音落下,林承泽飞身一跃便跨上了马背,随即弯腰向安若离伸出右手,另一只手熟练的抓紧缰绳。
安若离欣然一笑,便覆上她的手。
只见林承泽借力轻轻一拉,安若离便被带着稳坐于马鞍上。
那身后的少年伸出双臂绕到安若离的身前,握紧缰绳,轻叩脚蹬,双腿夹紧马肚子,那良驹便缓缓的踏着马蹄朝前走去。
微风拂面,携着淡淡的槐花香,被环在怀中的安若离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双手,心中竟是萌生出一丝别样的情愫。
一双人,一对影,好似都沉醉在这初夏的天高云淡中,忘却了世间繁芜。
骑马缓缓来到平原地带,林承泽便把良驹栓在粗壮的树干上,与安若离在树荫下落座。
饮罢茶水,安若离开口问到:“三殿下以为,这玿京郊外风光如何?”
“山清水秀,倒是像一幅画。”
“那相比凉国景致,又是如何?”
“凉国风光波澜壮阔,而大渝景致旖旎秀丽,自是各有各的不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是凉国的壮阔才能成就三殿下此等豪情直率之人。”
“安夫人清雅恬淡,倒是打破了先前我对大渝的看法。”
“三殿下可是觉得大渝讲‘仁义’却拘泥于礼节?”
安若离这句话,倒是让林承泽大为诧异。
在他的心中,大渝困于礼数而不知变通,累于男女尊卑而不识人才。倘若不曾遇到安若离,他怕是此生都会对大渝人持有偏见。
“设‘礼’之初在于督人识体通情,立‘仁’之初在于奉行亲民友恭,若是困于礼教、累于仁义而忘其深意,则是作茧自缚。”
这话原是林承泽为人之本,此番头一次对旁人说出,倒是让他心中轻松几许。
“三殿下这话说的通透。”安若离想不到,一个年仅十九的少年,竟是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下不免大为赞赏。
“三殿下可知,‘仁’字立于德行而讲究至情至性,‘礼’字重在道法而推崇定亲疏明是非。倘若仁义尽失而礼数尽毁,与走兽何异?”安若离循循善诱,似是想要更深入的探知眼下这个少年。
“国之大者,自需尊礼明义,以礼教之法引人循规蹈矩。至上之者,更是需要仁德慈孝,礼贤下士。‘仁’,‘礼’二字不可去,亦不可过。”林承泽闻言道。
“为官者,定是以厚德载物为准绳。可上行下效,倘若官之上者工于心计而忽于民生,‘仁’‘礼’二字自是形同虚设。”
林承泽听完安若离的这番话,不禁大惊!
“百官之上者”,自当是那稳居皇权顶端的天子。安若离这话针砭时弊,却是胆大到妄议皇权,此等气魄绝不是一个心中无果的人所能拥有的。
林承泽不由得对安若离大为钦佩。
身处男尊女卑的大渝,饶是皇亲国戚,也逃不开封建礼教的束缚。而安若离心明澄澈,虽是生性淡泊,却有着一颗仁德之心。
这倒是与林承泽颇为相似。
谈话间,斜阳渐落,两人相视一笑,竟都萌生出一种相逢恨晚之感。
将军府邸
安若离回到房中,在桌旁落座。
回想起白日里与林承泽游山玩水,又相谈甚欢,她不由自主的暗自笑了起来。
这笑容里,满是知己难逢的欣喜和倾心德才的悦然。
想罢,安若离伸出手臂撑在桌上,却不料瞥见帷帐后面暗影浮动。
她随即端坐起身子,镇定的说到:“栖月,我今日有些乏,你先出去吧。”
“是,夫人。”
“我睡得浅,没有我的吩咐,别让人进来。”
栖月闻声便走出去,关上房门。
见栖月已走远,安若离静静的说到:“出来吧。”
只见帷帐后面走出一个身材挺拔的黑衣人,只露出一对鹰隼般的双目。他阔步走到安若离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
安若离拆开信件,静默的看着,偶尔眉梢间闪过一丝忧虑,却是稍纵即逝难以捕捉到。
看完信,安若离又回到桌前,将信件置于烛火之上。不消一会的功夫,那信笺便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堆黑色灰烬。
“安夫人,可要回信?”那黑衣人终于开了口。
“自当回信,阁下要在我这屋内守着吗?”
“当然。”
“那便请阁下静坐稍许,莫让府中之人发现。”
“这将军府中,怕是没人能奈何得了我!安夫人只管安心回信便是。”
火烛燃尽过半之后,安若离从桌前站起身来,把写好的信装入信笺中。
黑衣人见状走上前来,从她手中接过信便转身离开了。转眼之间,那黑衣人竟是不见了踪影。
安若离回到床榻边静坐许久,终是缓缓叹出一口气,便不再多虑。
烦忧之事乱人心神,破其心智,若是已成定局却仍旧郁郁寡欢,只怕是庸人自扰。
而安若离,绝不是庸人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