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了几句,客套了些许。
苏老没有去看二大爷,他正在为如何下这一子而费心,这下棋真是一件快事,分心不得!再加上二人都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再说这些客套话也就没了意思,就会显得颇为生疏。
二大爷又笑了笑,不是那种无表情了,而是带着些许夸赞。苏老的棋技他是清了的。
……
至此,天穹终似托不住春意的暧昧般,天空里终于星星点点的下起了细碎的春雨,很密很细。
云娘从人群里脱身而出,到这慌忙准备收摊的巷路上让宋老帮她找了两个孔武的汉子,让他们跟着姗姗来迟的郭夫人去自家院子里拿盖顶,二女手拉着手,云娘捂额看着天色,然后对郭夫人细细嘱咐两句,才依依不舍撒开手,郭夫人又和她窃了几句,带着宠溺微笑看着苏老,给二大爷打了个招呼,才轻轻离去。
元歌扭头,看着穿过细微雨幕的郭夫人,心中好一阵不绝如缕的佩服。
随后他就被苏老给重重敲了一下,“小子,别分心,下着棋呢!”
“沉醉棋道者其心并不在棋也,苏老,讲的就是你啊!”元歌笑道。
“臭小子,说的倒有几分滋味,倒是甜滋滋的,不对口。”苏老有些挂不住面子,但还是“娇羞”的小声说出这句话,然后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君子模样,冲众人外的云娘嘿嘿一笑。
众人起着哄,元歌也笑着,多吃了苏老几个字,让苏老本就不太好的局势又雪上加霜了些。
“你个臭小子!一点规矩也没有,气死老夫了!”
元歌冲他羞涩一笑,毫不留情的又在棋盘上的进展逼进了几分。
云娘走到苏老身后,轻声安慰了两句,苏老这个老头气和了很多,改口说道:“讲道理哇,这还怎么玩?臭小子,老夫不和你计较!”
“好好玩,小苏!小伙子也要讲点这四十七巷里的规矩!”
二大爷下达了严肃的通告!众人皆噤声,大家都知道:这二大爷是个讲究的人,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用的把戏,所以对着闹剧自然是看不下去的。
元歌没有犹豫,直接挪回了上一步子,点头带着歉意道,“二大爷,是!刚才是我不对!”
苏老劝道,“小子,这才不错嘛,不错嘛。”
人群也纷纷附和,捋平这稍微有些紧张的局势。
“这样才看的下去嘛,不然小苏可要玩完了,年轻人不要计较,这句话算二大爷我多嘴了!四十七巷有——规矩,大家多注意些,别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下棋和做人差不多,讲究的就是这一个诚字,别怪我老人家不给你面子,规矩就是规矩,谁也改变不得,大家注意些!”身穿朴素布衣的二大爷朝着众人摆摆手,点点苏老,冲元歌笑了笑,捋着胡子,不再多言。
他看看黯淡的天色,找个舒服顺心的位置一站,就盯着这场进行到最精彩的棋盘,开始细心琢磨起来。他瞥了眼摸子淡定,有握的元歌,又笑了笑。这元歌他是听苏老讲过的,感觉人还不错,算了,不看人,就看这棋就不错;但现在真看到人了,也就是马马虎虎的样子。
总之还是不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元歌知道:
这二人是多年的好友,也都是混迹在天京城里的“名流”,老资质的前辈了。自打大明破旧楚,立于天京之时,二人都已经在城里摸爬滚打好几年了。他们俩都在这个由小老头组成的天京团体里,天天啥也不用愁,就吃好喝好就成了,简称为京都养老。
普通人没有武者寿命那么长,所以这是真的养老。
这种特殊的存在不禁让元歌想起老炮里的六爷,遛个鸟、管些闲事,发个牢骚便行了。元歌看了眼二大爷,恭敬的点了点头,没有应付和不耐烦的模样,他清楚:这是他未来一段时间在天京城里混迹的头目,对待的态度要好些!
二大爷伫在一旁,嘴唇翕动,不语,像尊雕塑,铁铸一般。他手掌里的的茶杯冒着热气,氤氲在半空中,遮盖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道不明。
雨大了些,郭夫人领着的那两个汉子也终于到了,把大伞撑起来,遮住天色,遮住雨色,那就继续下棋吧。
郭夫人把手上的雨水擦在自己的衣服上,才接过云娘递过来的热茶。二人再次相视一笑,这就是那种难以言明的默契感,也是彼此尊重。当然,这是建立在二人相伴服侍苏老多年的基础上。
众人也都和二大爷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也都不言语。
他们要等着看这二人最后的决战!
只不过要先过了宋家小宝的这一关!
……
“爷爷……爷爷,侬在哪?有人欺负我!欺负我!”
一阵稚嫩且温柔的童声传来,如同这世间最靓丽的雨、最入微的风,搭眼看过去,那是个穿着虎头鞋和开裆裤的小娃娃,头上扎着两撮用手可掐的小辫子,裤腿处很是泥泞,一看就是踏过穷山恶水、了解世间险恶的孩子。
听到这喊声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可分为四种。
一:就是在人群里指点江山的宋老慌忙窜了出来,看着他那个冒雨在泥泞道路上前行的宋家小祖宗,不由得有些心疼。他一拍脑门,在众人的刻意“讥笑”中慌了些许神,斜着身子就跳了出来,他双眼暴出的杀人眼神,也刚好对上他那个慌张无措打着油纸伞跑来的男人。
二:苏老,他享受着云娘的体贴服务,再加上人群乱糟糟的,根本就没听见娃娃的喊声。反正也不是他孙,那还担心啥,自家的那个姑娘由郭夫人照顾着呢,可以放一百甚至一万个心……
三:二大爷和部分围观群众,他们听出来了这是宋老的孙子,所以都分出一半的心思来注意一下。二大爷半闭着眼,嘴里幽幽吐气,用手摸着胡子,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部分围观群众也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男人,那个面容严峻的男子是宋老的女婿,在天京守备军里算是个小官。这几日轮他值休,所以才光荣接替了宋家闺女和姆妈的职责,趁机带了会娃,感受一下做女人的不容易……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妈的居然这么难!?他这个八尺男儿,居然在这场斗争中,没跑过他家的五岁小宝……
说出去会不会丢死人呢?
四:元歌和云娘这二人。女人一般都是很细腻的,即使是一鳞半爪的可疑东西,她们都会推测出一万个结果。元歌二世为人,所以也比较细,只不过围观下棋者有些多,他啥也瞧不到,但他也是细腻的,对吧。云娘就不一样了,她高挑些且站着,所以注意到了宋家小宝手里的长白毛脖子和一闪而过的鸭璞。她温婉一笑,对待苏老的劲道更加温和。
最关键的是:嘎!嘎!嘎!嘎……
这群老头的注意点不在这,宋老攥紧拳头,看着他儿子在死亡前的徒劳挣扎!他儿子宋集比着手势,点了点小宝,哑声颇为无奈的比划着:”“是他自己要来找爷爷的,爹啊!这真的不能怪我啊……是小宝这个小爷非要出来,拦都拦不住!爹!我委屈啊!”宋老他儿凌乱的手势配上不停舞蹈的动作,把四十七巷里的来客和摊主都给逗得哈哈大笑。
他儿身后又窜出一条狗……
小宝侧在人群视线的那一边还是有嘎嘎声,由于小宝太矮了,在加上宋家对他的爱,所以显得很是笨重,只不过小宝的手一直在拽着东西……好像是只大白鹅。
“哎呦,我的小祖宗,”孙爷二人终于跨过这“人山人海”和“山和大海”了,宋老瞪了这手脚并用的大黄一眼,对它摆摆手,让它离小宝远些,自己则是“迅猛”扑向小宝,蹲下,抱住小宝就用胡子一顿乱蹭,一边蹭一边还关切问道:“哟,小宝,您怎么来了?还嘴巴嘟嘟嘟嘟。”
“爷爷,我要整洗它,给我烧鹅。”
小宝气鼓鼓的拉出这只生无可恋但宁死不屈的大白鹅,这只白鹅已经不复往日的欺“孩”霸“狗”之无可匹敌地位……甚至连嘎嘎叫的声音都不强了,因为它被小宝拖着走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大黄对它的疯狂打击报复……左顾,右顾,现在连八顾都不够用了。而且更过分的是,连宋府里的婢女动物都来帮助他们的小主人,朝它这个高贵大鹅丢小石子!
这些都是作的,因为大鹅以往是没少欺负他们……
与鹅对比,这大黄狗就是极为听话的,它在小宝身边停下脚步,眯着眼睛,后肢后撤,蹲在路上,又吐吐着舌头,朝着将死之白鹅龇牙咧嘴,以壮小宝之威。
“爷爷帮你烧了它!宋集,你他妈快点跑!”宋老变脸之快无人可比……他能朝小宝丢来一个和蔼慈善,就能朝宋集丢去一摞不屑!他摸了摸大黄的狗头,想趁机解救出白鹅,可还是败在了他孙的臂力和坚持下。宋老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开始翻找自己的衣兜。
宋集还在奔跑中……或者说,他将一直奔跑。
“爷爷,您先给我洗了它,它啄我,可疼了!”小宝摇晃着宋老的手臂,可怜巴巴的说道。
不是宋老不烧,而是舍不得……这大白鹅是他托人在元朝上京城里买来的,可是价值不菲啊,这不是简单的吃食……不!这根本不是吃食,而是观赏日常必备佳品。
你听啊这嘎…嘎…嘎…嘎…的声音多么美妙的话语!宛如一瞬间盛开的花朵……
苏老下了一棋子,信誓旦旦的说,“云娘,可敢打赌?就以这鹅生死为果,我猜宋老是不会杀鹅的,他个老匠痞,看着这鹅全白轻羽,体态轻盈,这不是孟荀大家爱的吗?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啧啧,真他娘的有一腿。”
云娘掐了他一下,掩嘴笑道,“老爷,妾身跟你打这个赌!宋老会杀的,就像和你一样。你当初不也是爱那些花花草草,爱的那是个深沉,不得了……还不让人说!但现在瞧瞧院子里,怎么没有了?怎么还是剪了呢?唉,这个人,是善变的啊,我劝老爷可不要这么武断。”
苏老捂胸装深沉,道:“云娘…这旧事,何以言表我之心伤,”
云娘妩媚风情万种的一挑眉,道,“看来老爷还是对那些花草念念不忘啊,那妾身就去找郭姐姐,”
“干什么?”
云娘径直看向元歌,道,“元公子,明日就不用来这摊位了,老爷他肯定不在,实打实的,因为老爷今晚肯定会累住,要歇息整整一天呢,元公子见谅!元公子既是老爷好友,勿要客气。”
元歌点点头,应该说是低下了头。这句话,让他他差点把早晨的饭给吐出来了……他发出库库库的笑声!反观苏老,也是一脸铁青和跃跃欲试的不服。
真有意思,这云娘“害苏不浅”啊……
元歌小声道:“苏老加油啊!”
苏老忍住羞意,反正他那黑黑老脸也看不出红润,他插话提议道,“这棋越下越没味了,元公子不如把这当个平局。”
“可以,确实是这样的,宋家的这个娃娃很好玩啊,”元歌整理着棋盘,把自己的子给细心捡回坛中,此刻他听着外面的吵闹,心里痒痒,于是遂扭头看过去。
他先是看到了围观者的惋惜嘴脸,听到了围观者对这一结局的阵阵唏嘘……因为这棋盘上的双方兵戈抢攘良久,杀得甚是激烈,只不过愈来愈难舍难分了,一时间也确实不可能分出个什么花落谁家的结局。再加上雨天影响思索,和这宋孙之来闹,也就冲淡了很多庄肃恬然的氛围,但这棋说平就平了,也会让人心底不悦!
好像为了抒发这种不高兴,一时间竟犬吠大作!
刚好,人群也终于稀稀疏疏的让开一条细缝,元歌搭眼一瞧,那犬吠正是土狗大黄狗本尊发出的,宋老的孙一手拎着大黄的耳朵,一手拉着大白鹅的脖子,真是妙哉。
“妙童啊,妙童!”
云娘搭话,笑问道:“莫非元公子也想要个小宝?”
“不要,养不活,太费钱!”他这句话带着些许现代思维,因为现实就是这样,实在是太费钱了,养不起。
于是他的无奈变成了苏老眼里的笑柄!看到元歌吃瘪却又无可奈何的酸楚模样,老人好不收敛的大笑起来,笑声之中有着如下棋时得了妙手一般的幸灾乐祸……还有毫不留情的鄙视!苏老有个乖孙女,宋老有个乖宝贝蛋子,而元歌还没有婚配,哪里在几十年后,去享受天伦之乐呢?
所以苏老笑元歌不懂,笑他太傻。
还未婚配,有些乐趣根本享受不到……
除了去某某不可知之地……
“小友,这说的话语不太高明啊,有城有人就可活,打个比方:蛟龙入水,有水则活;凤归天穹,涅槃则活,小友你这话说的,莫非是对自己没啥信心,不能在这偌大的天京城中打拼出一番事业?连个娃都养不好,小友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吧。”
事实上这些时日下棋和交谈喝茶,他们也算得上熟稔了。平日里老人常常不客气地戏称他为他元家小子,现在大抵是见他语出狼狈,才笑着称小友,此刻表情却也是颇为开心。
元歌真想把棋盘砸在他的脸上,呵斥一句:“你这老头幸灾乐祸?”
九年义务教育让他要尊老爱幼……
所以元歌没敢打。
怕他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