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老贼陪刀客去看擂台。刀客要去打量别人的剑招,老贼也不妨去打量别人的剑招。
昨夜老贼去逮奉荫行,却叫他给跑了,之后又搜了许久,皆是没有踪迹。白哥儿叫他过几日再去寻,不着急,短山的土匪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京城。
“土匪进京城,一门心思想招安呢。”他说。
至于白哥儿,老贼也管不着他,他爱如何也便随他去如何。白哥儿只告诉了老贼自己在京的客居所在,并且叮嘱他,“你定要去平安坊看看。”
如此老贼就来平安坊看看了。
平安坊这处擂台原本是个戏台子,元宵、春社、秋社的时候,都会有班子在戏台子上演唱,后来长喜坊搭了新的戏台,这处的台子就渐渐旧了。旧了,前段时日就被改成了擂台子,改成擂台,也就翻了新。新漆盖了旧漆,台边观众流水的坐席也改成了高高耸立的雅台。
雅台不是给寻常人坐的,所以老贼也只是站在雅台底下,隔了段距离,朝擂台上看。他身旁也正凑了不少江湖人,想是等待时机要上台的。
刀客跟老贼不一样,老贼朝后倚在稀稀拉拉的人堆里,而刀客一个人凑在前面,就大咧咧地杵在台下,直勾勾地盯着擂台上看。
雅阁上有些人也注意到她,一些议论便起来了。
“是个没见过的?”
“是,看身形,还是位女侠。”
“看来女侠也不完全野蛮,知道遮住脸来比武,不叫别人将她瞧了去。”
“你说这刀剑无眼、拳来脚去的,万一比试间出了些什么,这女侠该如何?可对婚嫁有碍?”
“女侠的事自有男侠来思考,总归不需要你我费神了。”
“也是,乡野间的女人都脚大,我不喜欢的。”
“哈哈哈哈。”
几人轻松地笑了。雅阁另一端聚着三三两两的官家小姐,罗裙钗环,轻纱掩面,头挨着头悄声说着话儿,说到笑处皆眉眼弯弯。这些雅台上的女儿家才是他们要思考的对象。
擂台上正有两人酣战,说是酣战,倒又像一人苦苦支撑,一人作势挑逗。苦苦支撑的那人一柄长剑在手,衣着倒是干净漂亮,作势挑逗那人麻衣粗裤,手里一把重锏,将对面人手里的轻剑压得难以招架。
老贼向旁边人问道:“台上对战的是谁?”
“拿剑的是秦御史的儿子,一公子哥儿,从小也练武,来切磋的。京城不少公子哥儿最近都爱到这儿找人切磋。功夫还行,但太规矩,会武功却不会赢人。这秦公子来过好几次了,也赢过,不过这次遇上鞠虎,看来赢面是不大了。”
“鞠虎?”
“就短山那个老六。他们一伙儿前段时间躲了好久,今儿似乎是憋不住了,又出来了。”
老贼闻言一愣。短山十五个土匪他是认不全的,本身隔得又远,也没怎么见过,加上他来京的这几日这帮土匪都在躲事儿,没有冒头,所以若非旁人讲,他也全然认不出台上这个就是短山老六。
老贼心想,短山的家伙这会儿大咧咧地跑出来,看来奉荫行确实没有时刻和他的义兄们待在一块儿,也就没告诉他们,新酒楼的老贼在找他们麻烦。
老贼看着台上这人,心生一计。
台上鞠虎又是一记重锏,将那秦公子震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秦公子虎口被打得生疼,几欲握不住剑了。
秦公子也算从小好武,先练拳再练兵,刀和枪也都练过,但自问还是一柄长剑傲立于京城的青年之中。
秦公子心中原本也是颇有傲气的,但前些日子,京里突然流传起一个叫“江湖”的地方。江湖具体在哪里?不知道。仿佛有山有人的远处皆是江湖。江湖中又有一群号称侠客的人,说是能飞檐走壁,武功卓绝。
可是人何以飞檐走壁呢?京里人想不通。他秦公子也想逮到那个将江湖故事传进来、据说是做店小二的“江湖人”亲自问问,可待他找时,那人早已溜到云深不知处了。
而在那之后,平安坊的戏台子就被改成擂台了。溜走一个江湖人,却来了更多江湖人。江湖人讲,飞檐走壁是假的,但武功卓绝是真的。秦公子原先不信,在擂台上亲自战过几轮后,也不得不信了。
眼下秦公子的几位朋友也都在雅台上,也都是些官家公子,平日里辛苦读书,却也难免会好些舞刀弄棍的。秦公子是他们中的翘楚,却时常在擂台上吃瘪,他们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同到座上替秦公子撑场子。
他们议论道:“这个江湖大汉,全是仗着手里兵器沉重,靠蛮力打人的!”
“正是!若是换副兵器,哪儿还能将少宣这般地压制住?”少宣正是秦公子的字。
“依仗兵器,胜之不武!”
几位公子一齐为好友辩护,却也无力改变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公子被那江湖人一锏甩了兵器,踢下了台去。
擂台的规矩,落下擂台、兵器脱手、无力站起,都算输。后来有人反对,说对战之中,丢掉兵器也是战略,不能算败,便将这一点删去了。
眼下,秦公子掉下擂台,只能算输了。
鞠虎事实上留了个心眼。他知道这小年轻是位少爷,金贵得很,得罪不起,便并未用足尖挑他,只是用扫腿的法子将他推下了台去。毕竟他们是来寻赏识的,不是来寻仇的。
鞠虎四下环视,台子那头颇为冷清,似乎没什么高手。白哥儿之流不在,前几天胜绩斐然的双月勾刘中、短剑手瞿云郎也不在。鞠虎暗暗点点头,心道:城中无蛟龙,他鞠虎便可猛虎下山了。也不消再战几位公子哥儿,再打几个江湖客。
鞠虎站在台上,抱起膀子,高呼道:“还有谁?”
雅座上与秦公子同行的公子哥儿们看着鞠虎趾高气昂,气得牙根痒痒。只盼得有谁来将此人痛揍一顿。可这台上大汉又似乎确有两把刷子,不是寻常人打得过的,据说那位白哥儿今日不在,那又有谁能将他打落台下呢?
公子哥儿们再恨,心里也只能道是没法子的了。
忽然,雅台下方三两聚在一起的江湖人之中,有一人抬手举起了剑鞘,口中道:
“我来。”
台上鞠虎一愣,顺着那声“我来”看到那举起的剑。他目力极好,顺着那剑,隐约看到了剑鞘上刻绘的一只大雁。
大雁?
他似乎记得,谁的剑上便是一只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