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台之上,黑衣的刀客扛起大刀直直地就向前劈去,白衣的窦红绡手中双剑交错挡去,一剑挑开刀客的刀,另一剑从下刺去。
刀客并不躲,直挺挺地迎上来,左手接上右手,合握住刀柄将被挑开的刀拉回来,继续砍去。
窦红绡剑轻,刀客刀重,窦红绡不敢硬碰,一脚前踏,向后翻躲,却撞上台边的春萱。春萱一脚踏空,惊叫一声眼看要跌下台去,窦红绡下意识伸手将她捞回台上。
刀客却又袭来,窦红绡手还绕在一袭红衣的春萱腰后,便连忙扭转身子,手中剑从春萱腰后探出与刀客对战。
此时歌台另一侧的秋泓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得明晃晃的寒刀向春萱方向砍去,心中狠劲儿上来,便扑向刀客要将她拦开。
可秋泓虽气势足,但力气不如刀客大。再者狐儿巷的女人也是缠脚的,便即使手已抢上了刀客的刀,却被刀客一同连带着向前砍去。
一时间,歌台上竟似四个女人战作一团,叱咤声四起,刀光剑影,铿锵争鸣,衣裙乱飞,钗环四溅。
那刀客的刀被挂了一个秋泓,却仍生猛挺直,大开大合,势如强虎。那蓝裙的秋泓扑挂在刀客身上,绸带翻飞,缠绕了刀客满身,看着像五花大绑,刀客却依旧不为所动。她如同一尊修罗黑影,在夜色中突袭而来,搅扰庙宇,一字不发。
而窦红绡一身白衣,手中双剑本是快而利落,但眼下怀中卷着红衣的春萱,剑自是不得求速。但窦红绡的剑也是平铺直叙,该刺便刺,章法庄重,加之一双雪剑虽轻却韧,与刀客的刀相撞也是分毫不让。
二人斗得势如奔雷,直叫绸缎环绕的歌台之中风雷阵阵。
而突然间,一刀双剑以外,第四把兵器从旁插了进来——
一把长剑如风雨间一条游龙卷入刀剑相斗之中,随后两边“铮”“铮”击打,各是将刀与剑打开,也将一左一右,四个女人打开。
朦月楼里京中贵胄与袅娜女子眼下全为这眼花缭乱的刀剑相斗搅花了眼睛,全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头,张着嘴,仿佛要用嘴接着从天溅落的剑光。
眼下台上相斗被第五个跃上台去的人扼停了。
秋泓心有余悸,慌忙欲解开纠缠在那秉刀的可怕黑衣女人身上的衣带,却是越解越乱。而春萱双脚发软从神色冷漠的窦红绡怀里跌下,跪落到她脚边。
老贼站在正中,右手归鸿剑,左手是刻着大雁的剑鞘,他如插入海中的柱子,钉在歌台正中,而右手侧是目光如刀的刀客,左手侧是目光如剑的窦红绡。
老贼以双手并身躯挡住她二人再相斗起,老贼甚至没有空闲去问问窦红绡怎么也来了京都,也没有空闲去寒暄与刀客竟然的重逢,他开口道:“你们做什么?”
“我来追人。”刀客道。
“我也来追人。”窦红绡道。
老贼头在她二人之间来回转换,问道:“你追她,然后你追她?”
第一个“你追她”是刀客追窦红绡,第二个“你追她”是窦红绡追刀客。
“不是。刚才她突然窜上来,我以为是敌人,才与她打的。”刀客冷冷地说。她早已不再戴斗笠,一张动人又拒人的脸用杀人的神色冰冷越过老贼看向窦红绡。
“我潜在朦月楼中找人,方才她却突然闯来,我自然以为是其搬来的援手,便向她拔剑了。”窦红绡道。事实上刀客与窦红绡自然见过,在刀客初到大云山下那段时间,刀客还时常在老贼相邀下去他们老姜家吃饭。但那时刀客多戴斗笠,何况窦红绡与她许久未见,自然一开始并未认出是刀客。但眼下看这架势,窦红绡认不出也认出来了。
老贼一口气听得七上八下。江湖人,就是手里刀剑太快,一言不合,甚至一言都尚未不合,二人就大打出手了。
老贼遂便问道:“你们各自追谁?”
“边月棠。”
“边月棠。”
……
朦月楼中,歌台之下,堂堂京府衙尹之子蒋峰蒋公子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老贼。这那日将自己裹进麻袋里拳打脚踢的可恶黑脸伙子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今日蒋公子自然也是喝了不少酒,立马卷了袖子就要冲上去与他算账。
可突然同伴拉了拉他,向一旁指了指,蒋公子定睛一看,立马酒就醒了。
人群中,他看到了自己亲爹。
蒋公子的爹,京城衙尹蒋大人是个对自己慈悲对儿子严格的严父,作为京城父母官,蒋大人自己爱到朦月楼这样的民间处所来探查民情,却如果发现蒋公子也来探查民情,必然是要打断他的腿的。
蒋公子连忙双手抱住头就要挡住自个儿不被不远处的亲爹发现,但幸亏蒋大人似乎也喝了不少酒,平日里丰神俊朗的模样眼下却神态氤氲了。
蒋大人一双眼睛虚眯而好似着迷地盯着台上,嘴角的笑意淹没在胡子里,像是发现什么令人欣喜的宝物,而完全没有注意到人群里有他那不争气的儿子。
蒋公子被酒泡过的脑子猜测,自己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剑相斗迷住了。
……
而正在这时,刀客的眼睛忽然一瞥。
她的目光像飞刀,骤然砍向朦月楼二楼一处,那里黑暗之中闪过一个模糊而佝偻的人影。
仅比刀客目光的飞刀慢一瞬的是她手中的飞刀。
刀客踏起身来,一手拽住房梁上垂下的一根绸带,脚一蹬便摇荡而起,如大鹏翱袭荡向朦月楼二楼,左手拽住栏杆,右手松开绸带,双脚飞翻而起,就稳稳落地。
老贼与窦红绡反应过来,也拉住绸带荡上二楼。朦月楼的主办必定没想到,这用来衬托幽美氛围的绸带竟成了蛮不讲理的江湖人追人与杀人用的工具。
刀客一刀凶猛砍去,阴影中那一佝偻人影连忙闪去。那人影不仅佝偻,而且踉跄,想来是腿上有疾。可尽管如此,那人的身法却十分高妙,刀客的刀却全然砍不中他。
老贼与窦红绡也迎上前来,剑影飞来,可突然间,从二楼走廊拐角却拐出另一个人影,竟是水烟儿。
水烟儿不喜热闹,且已不再是妓女,故也不参加秋水节。但不爱热闹,不代表不好奇骚乱。水烟儿在房里听到外边杂乱动静,就走出门来悄看。
可谁知道骚动已经转折到了她的房门口,她莲步一迈出来,就给那佝偻的人影一把拉过,以手作鹰爪狠狠抠住喉咙,挡刀身前,电光火石间,水烟儿眼前就已经是飞掠而来的冷冷剑光。
“快停!”老贼认出水烟儿,连忙喊道。他本刺向前方的剑瞬乎调转,一左一右将刀客与窦红绡手里的刀剑也一并荡开。
“这是白哥儿的水烟儿!”老贼喊道。
刀客与白哥儿也不熟,也不知什么水烟儿,一刀被荡开,下一刀却仍旧砍去。那人影却是已在那杯老贼荡开的空隙里飞掠退至窗前,一手将水烟儿向前扔去,正挡向刀客的刀。另一手反抠住窗框,竟是一个后跃便翻出窗外去了。
刀客的刀直直看向扑来的水烟儿,水烟儿凄厉一喊,眼泪竟飞落到刀客的刀片上。刀客眼已见那人影逃出去了,心下自是烦躁,她一脚抢在刀前踢向水烟儿,将她从刀前踢开,而自己身形不受控制随着刀势向前扑去,一柄长刀狠狠插进了前方那窗框里。
窦红绡也是提剑掠到窗框前向外探看,寻找那踉跄身影的去向。
而水烟儿被刀客一脚踢开,如折断的绸缎一般跌落在地上,捂住被踢的肚子,在地上哭了起来。
老贼也是无奈,只得先将飞来横祸的水烟儿从地上捞起来,随后也快步到窗框前边。
“已经没影了。”刀客道。
随后刀客冷着一张脸,神色不善地离开窗前,向朦月楼二楼一个方向毫不含糊地快步走去。
窦红绡将双剑收回靴子鞘中,跟上刀客问道:“你确定那是边月棠?”
“是。我见过边月棠。”刀客答道。
刀客与窦红绡,两个女人方才还刀剑相向,眼下又一齐快步前后走着,雷厉风行,反倒叫老贼有些跟不上了。
老贼眼下既顾不上一旁哭哭啼啼的水烟儿,也顾不上一楼纷乱的人潮,顾不上去与一同前来的张玉与秦展解释,也是快步追上刀客与窦红绡的步伐。
老贼盯着刀客后脑勺。刀客这时不时会出现在老贼梦里的脸如今重又出现在老贼眼前,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可真实又并不留空余给他追忆甘感慨和叙旧,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刀客为何也在追边月棠?方才那是边月棠,那他事实上来到京城了?边月棠来京城做什么?祝柯知不知道?若是知道,那祝柯那日岂不是撒谎了?
而窦红绡又为何也在追边月棠?她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在老贼飞快在脑中思索整理这些的时候,刀客已经来到一处门前,一脚踢开门去。
房内是普普通通的妓女住房。平日里住,有客人时接客。
房内一片素净,无甚摆设,只有一张床,一面柜子,一张桌子,和一个人。
那个桌前的女人抬起头来,望向踢门而入的三人,是一容颜衰老,眼神古井无波的安静老妇,她手里仍抓着一张丝帕,面前摆着针线。
方才朦月楼热闹与骚乱之际,她就在自己房里绣花,整个房间似一座寂静的空谷,外界任何声息都侵入不来。那老妇也就犹如空谷中一棵草,冷石上一滴露,只在被三个刀剑傍身的蛮不讲理的人踹开门时,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刀客稍微环顾四下,随后便将一对目光落到那老妇身上。她的声音也好似来自空谷,她问道:
“秋露,边月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