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萧子晗瞪了焦用一眼,他这性子可是一点没变,想什么说什么,庞家同杨家的过节朝中无人不知,就是当今圣上,也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搅浑水,但向来也没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不过看上去和懿公主和庞元英的关系果然是不好——萧子晗也没想到他们侯爷在杨府的偏厅等了一下午了和懿公主还是推说有客,让他等着。
人家现在是公主,再怎么样他也只能等着。
庞元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杨家下人新换上来的茶,好像并不着急——甚至于,霍青青能感觉到,他早就预料到萧子晗把他们两个找来他还依然是见不到和懿公主的。
“侯爷。”萧子晗带着他们二人过来行礼,霍青青想了想,不只是该跪拜还是做个万福,就这么一愣,庞元英已经开口。
“狄青身上有伤,不必了,”庞元英低头啜着杯中的茶,语气温和,却带着些居高临下的轻蔑,不带任何感情。
“谢侯爷。”霍青青没说什么,也没拜下去,静静地立在一旁。
“本侯的意思——子晗都跟你说了?”
霍青青一愣,怎么也没想到靖安候会在和懿公主的府上就说起这件事,侧眼去看萧子晗,子晗却只是低着眼看着地上的青砖,没有任何反应。
都说隔墙有耳,哪里都不安全,而靖安候府和庞府,无疑是不安全中的不安全。
反而这天波府——杨文广一直都不在京中,天波府本来就只有孤儿寡母两个,向来没人会把手伸到这已经完全失了势的天波府来,就是今日杨宗泠贵为公主,也不过几日的风光,便要嫁去辽国了,至于府上服侍的下人,即便和懿公主不放出去,也没有几个肯认杨文广为主的,这么说来,天波府反倒是最不容易被人注意、也最安全的地方了。
霍青青没想通那么多弯弯绕,但庞元英既然敢在这里说,她也没有什么顾忌。
“萧统领都对属下说了,”霍青青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要让人为自己卖命,无非是威逼利诱两条,贵妃娘娘是威逼,侯爷是利诱啊。”
“贵妃娘娘说的不错,你果然是爱逞口舌之利。”庞元英放下了茶盏,微笑,“那你是应了?”
霍青青就是拐弯抹角的说什么也不及她那声“属下”来得实在。
“侯爷威逼利诱,属下又岂能不应?”
庞元英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有些好笑。“各取所需?”
“是。”霍青青低眸,恭顺的很。
“那也不错。”庞元英用手掸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浮尘,看向窗外,“都快晚膳了,公主那儿的客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用晚膳吗?”
这话,是说给门外的侍从听的。
要是和懿公主再不见,说不得靖安候就要在天波府上用晚膳了。
一炷香之后便有人来穿话说,公主请靖安候过去一叙。
庞元英笑笑,撩撩衣襟站起来,神色依旧慵懒。
和懿公主的样子比他更加慵懒,一看就是睡了一下午,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客——好在这不是庞元英第一次被人晾了,也没什么气性,何况,是他自己登门造访呢,人家不见能怎么样?
“靖安候什么时候有心情到本宫这儿一坐了?”和懿公主未语先笑,笑意却透着极深的冷淡与讽刺,“本宫没记错的话,侯爷一直示我们杨家如洪水猛兽一般才对吧?”
杨宗泠的话里从来带着十分的刺,无论是对于杨文广、还是对于庞家人都是这般,从来也不知收敛,好在,她也不必收敛——其实就算她收敛了还是逃不出远嫁辽邦的命运,她又何必自己委屈自己呢?
只是她这么一说,连萧子晗都在皱眉了。
这么个即将远嫁的公主,犯不着结交巴结,这几日上门来拜访的倒真都是旧识,只是他们侯爷这样上赶着来拜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多年不见,公主还是这个性子。”庞元英微笑,笑意狡黠,看得霍青青不由得一颤。
“侯爷莫不是记错了?”杨宗泠一愣,显然也是惊愕了一下,却被她自己遮掩下去了,“本宫何时同侯爷见过?”
庞、杨两家是旧仇了,但说起来,他们二人,还真的是没见过。
“公主是贵人多忘事了。本侯当年曾在褐寒将军帐下当差,公主莫非不记得了?”
他这句话出口,莫说杨宗泠,就是萧子晗、焦用等人都是一惊。
杨宗泠猛地扶案而起,看着庞元英,两眼圆睁,突然笑出声来。
“庞元英——原来是你。你就是那——”杨宗泠想说什么,好像终是没有说下去,“你就是她的儿子?”
“是。”庞元英一笑,这话,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听得懂。
“你来见本宫,想说什么?”杨宗泠指着庞元英,颤了颤,颓然坐倒在榻上,“不错,杨延昭他是欠了你爹的,也欠了我爹的,但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是一路人了么?”
杨宗泠如今贵为公主,她想怎么说当然没人拦她,但她竟然张口便叫杨元帅的名字,而且毫无敬意,让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本侯从来没以为你我是一路人。”庞元英淡笑,试着斟酌了一下用词,“本侯也从来没有认为,是杨延昭欠我父亲的。”
“你——”杨宗泠啪地一声拍在榻上摆的矮几上,茶水当时就溅在了榻上。杨家同庞家这么多年来水火不容,无非是因为杨六郎同庞籍之间的旧怨,她怎么也没想到庞元英会这么说。
“和懿公主敢作敢为,难道还不敢说么?”庞元英冷笑,欺身上前,神色冰冷。
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早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出去了,这屋子里除了杨宗泠同庞元英,就只剩下了庞元英带来的这三个人。
“说什么?”杨宗泠扫了扫庞元英身后的人,冷笑。
“公主真以为错在杨延昭?”庞元英挑了挑眉,戾气尽显,“杨延昭若是不做,下场同你父亲能有什么不同?”
庞籍是文官,所以即使是被弹劾最终也不过是赋闲在家,可杨延昭是武将——当年褐寒将军可是战死边庭尸骨无还的下场。
“你想说什么?”杨宗泠冷冷地看着庞元英,突然有点害怕起来。
“本侯想说的话,你我心知肚明——那个人,你难道不恨?”
庞元英声音清冷,倒在榻上的杨宗泠忍不住浑身一震。
她当然明白庞元英说的是谁。
霍青青低头揉着自己的衣角,恨不得刚才就跟杨府那群下人一起退下去了,庞元英这话的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能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除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人,还能有谁呢?
“他自己的祖宗不忠不义,就以为旁人也定要不忠不义了。”杨宗泠轻哼一声,迎着庞元英起身,她已经不抖了,庞元英的话挑破了她心底最后一点的顾及。
太祖岂非柴氏忠臣?这一句诛心之语,大宋上下百年,就枉死了多少忠臣义士?杯酒释兵权,说的好听,他倒是自己当了婊子就不信别人能做烈妇了?
杨宗泠已经无父无母了,三日之后就要嫁往契丹,她怕什么,她能怕什么?
古人都言,有国才有家,可是若没了家,要国何用?
“所以本侯是来请公主帮忙的。”庞元英微笑,他知道杨宗泠依然是当年那个杨宗泠了——敢爱敢恨,她认定的,从来没有什么不敢的。
“本宫能帮你什么?”杨宗泠斜睨着庞元英,冷笑,“本宫自己的婚事,自己都做不了主。”
“公主这话不该说给本侯听。”庞元英笑着俯身上前,在杨宗泠耳边不远的地方轻笑,“本侯可是知道,这场和亲,公主的心里,比谁都要高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