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这么担心,”庞贵妃有些掩饰地轻笑一声,“弓弩制法虽是官家秘辛,但毕竟不可能瞒着所有造弩的工匠,你——身在弓弩营中,知道一二,只要不说与旁人,原也不算什么。”
“小人多谢娘娘提点,”霍青青一顿,抬眼看着庞贵妃,笑道,“小人定谨记娘娘教诲,弓弩制法,绝不多言一字。”
庞贵妃用手扣着茶盏,发出嘤嘤脆响,一时没有开口。
霍青青的话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不想合作。
一个女扮男装、配军出身的小丫头,岂是她不想合作便能不合作的?庞贵妃挑眉冷笑。
看出庞贵妃笑意里的不屑,霍青青上前一步,躬身福了一福,低声道,“小人在陈州时,侯爷曾嘱咐过小人,有什么话都可与娘娘讲,不知娘娘——”
“你说。”庞贵妃当即又笑了起来,霍青青这么说就是有所求,她若有所求自然便能将她捏在手里,为己所用。
“小人在京中曾听人说,贵妃娘娘是相府贵女,父亲贵为当朝执宰,兄长为当朝靖安候,”霍青青顿了顿,似乎无意地抬头扫了一眼庞贵妃,“不知娘娘何以会关心一个小小的弓弩的制法?”
霍青青并不傻,弓弩者,杀人之器,庞元英现今已无兵权,他想要这弓弩的制法,简单想最可能的原因便是——有了不臣之心。
不过若细想这可能性却不大,因为庞贵妃贵为六宫之首,即便庞元英得了天下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庞贵妃肯帮他,那多半便不是谋逆之事——只是这话,想得明白却解释不清,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她霍青青能想到的旁人也能想到,只怕庞家到时百口莫辩。
所以她虽有把柄在庞元英手中,庞元英此时却也有把柄落在了她手里,虽然即便她说出去也不可能因她一言定庞元英的罪,但对于权势滔天的庞家多少都会有影响,何况最可能的便会失了君心,庞家也定不会希望如此吧。
庞贵妃听出了霍青青话里的意思,当下就变了脸色,声音却是一成不变的沉稳。
“边关之事,你并不清楚。朝中官职冗繁,互相牵制掣肘,军中尤甚——这弓弩若是在京中打造、储存再送往边关,这中间不知要过多少人,盘剥多少层,侯爷他要这弓弩的造法,也不过是希望能助边关将领一臂之力。”
庞贵妃深深吸了口气,这些话她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但一直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说出来——尤其,还是对一个配军说出来。
霍青青微不可查地轻轻一笑。
她并不想知道这个原因,因为庞贵妃一定不会告诉她实话,但她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庞贵妃感觉到压力。
她霍青青,也向来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小人谢娘娘据实相告。”霍青青抬头,直视庞贵妃,“贵妃娘娘与侯爷忧国忧民,狄青愿为娘娘尽一份力,只是——狄青毕竟身为女子,冒入军籍,行事多有不便,还请娘娘见谅。”
“你既是本宫的人了,本宫自会保你无虞。”庞贵妃有些疲惫地笑起来,兜了一个圈子,霍青青要的其实还是这句保证,岂知却让她言语上占尽上风。
“谢娘娘。”霍青青低头,又是一福。
对庞贵妃而言这只是一句话的事,对霍青青,可就是她的性命,她岂能不经心。
“如此你放心了?”庞贵妃轻笑,“本宫倒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办。”
“娘娘请说。”霍青青蹙眉,一个靖安候的事已经让人吃不消了,这庞贵妃又想提什么事让她办的?
“弓弩营中可有一名造弩工匠叫做顾冉?”
“回娘娘话,有。”霍青青愣了愣,顾师傅?连宫中都知道这个人了么?
“替本宫盯着她,她有什么动作回给本宫——本宫要见你时自然会命人去找你。”庞贵妃挑眉,见霍青青脸色一变,欲言又止,终于又满意地轻笑起来,“你若嘴紧些,本宫自然不会再用这等法子‘请’你过来。”
霍青青当即松了口气,庞贵妃若这样再“请”一次,保不准就先要了她的命。
“不早了,官家都快早朝了,本宫也不留你,苏嬷嬷,送她出宫。”
快早朝了?
霍青青没想她这一昏昏了这么久,都这个时辰了吗?那——点卯的事怎么办?她心里已经几乎把这事忘了。
庞贵妃已经歪在榻上,准备补上一觉,霍青青只得跟着苏嬷嬷退了出来。
点卯的事,即便有事,也不可能让庞贵妃出面,霍青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赶上苏嬷嬷。
看时辰天已经快亮了,宫中人多眼杂,苏嬷嬷让她穿着宫女的服饰就把她送出了宫,霍青青只能就近找了间客栈换了禁军的衣服,但她没想到,她换完衣服出来焦用在门口等她。
“贵妃娘娘找你?”焦用先开的口,他是口无遮拦,但却不愚钝,甚至很多时候,很聪明,“我看见苏嬷嬷了。”
“苏嬷嬷?你认得她?”焦用认识庞贵妃不奇怪,但认识庞贵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就多少让人奇怪了。
焦用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向地上啐了一口,才道,“认得,不就是大夫人的陪房,也不知仗得谁的势?大夫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势,也不想想没有我们侯爷,就是贵妃娘娘在这宫里腰杆能硬得起来?”
焦用一脸不屑,看样子之前与苏嬷嬷打了个照面没说什么好话。至于他所说的大夫人的陪房——这大夫人,大概就是贵妃娘娘的生母,庞相的原配夫人了吧?据说靖安候是庶出,怪不得这苏嬷嬷每每提到靖安候那眼神都往上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贵妃娘娘找我——”霍青青想了想,失踪了一夜还是对焦用实话实说的比较好,毕竟害人家找了自己一夜,而且焦用本来就是靖安候的人,没什么事是要瞒他的。
“不用跟我说。”谁想焦用先她一步打断了她的话,挥了挥手满不在乎,“我这人性子直,你要跟我说了保不准我明天就会说出去——将军让我‘照顾’你,我就‘照顾’你就是,至于将军让你做什么,和我没关系。”
霍青青愣了愣,没想到要解释的话被焦用顶了回来。
这个焦用,还真是——表面看去心直口快,可是为人坦荡磊落,恩怨分明,并且忠于职守又不会过问旁的事,怪不得庞元英把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倒是可以深交的人。
办事向来要用聪明人,但交朋友,最重要的还是肝胆相照,和聪明人交朋友,有时候太累。
霍青青想了想,轻笑起来。
“谢谢。”
“谢我什么,照顾你是将军的意思。”焦用挥挥手,不应霍青青这声谢。
“看这时辰,点卯是赶不上了吧?”霍青青带了点歉意,虽说这事也不是她的意思,“没想拖了这么久。你——还留下来等我。”
“反正也赶不上就不赶了呗,”焦用好像没怎么放在心上,“要不再去那家喝两碗女儿红?”
“你还敢喝酒?”霍青青摇了摇头,他上次还不算喝醉,就把人家的下颌骨都打下来了,真是个不能喝却偏喜欢喝的命,“这误了点卯,还不知会不会罚呢?”
霍青青想想,此前营中点卯还没有人误过,因此也没有先例可循。
“要是战时,点卯不到依律可斩。”焦用斜过头看着霍青青,带着些挑衅的笑意,“这是平时——也就打个二十军棍了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