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庞元英算对了。
霍青青、焦用同凌涵三人数日后跟着上京述职的杨文广到了开封,杨文广果真是不知找了什么借口去了庞贵妃的文华宫拜见。
隔着几层厚重的珠帘帷幔,霍青青只能隐约看见重幕之后端坐着一个一脸病容的女子,身披华妆,却依然显得弱不禁风,没有一点传说中统领**的气势。
据范纯礼说,皇上废后多年,再不另立皇后,为的就是这宠冠**的庞贵妃——只是如今看来,这庞贵妃却是个没有福气的。
室中焚着淡香,却遮不去一股更深沉的药香。
焦用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忍着没有开口。
杨文广只带了焦用和霍青青两个人,借口靖安候此前曾到访陈州军营,提起贵妃娘娘,说是甚为想念,因此特来探望。
杨文广把场面话说过,庞贵妃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咳了起来,这一咳咳得撕心裂肺,唬得一旁伺候的丫鬟使女又是端水、又是递帕子,好不热闹。
霍青青在这忙乱中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在民间传说中宠冠**、后世小说中说是妖媚惑主的庞贵妃,隔着帘子看不清相貌,想必是极好的,只是这身子也太弱了些。虽说男人有时喜欢那种弱柳扶风的美感,但庞贵妃这般活脱脱一个病秧子,动不动就咳得惊天动地,又怎么会独得君宠这么多年呢?
何况皇上还为了她多年后位虚悬。
霍青青低了头,想着范纯礼对她说过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杨将军费心了。”庞贵妃拿帕子掩了唇角,轻声道。
咳了许久,声音多少都有点不自然。
“微臣不敢。日前靖安候与臣闲聊时提到一副字娟,说是宫中赏下来的,臣今日恰巧带在身边,想请娘娘看看。”杨文广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张布娟,呈给一旁服侍的丫鬟。
这才是正题吧?霍青青心中一震,只是不知这字娟是何来路?
庞贵妃也听出了杨文广此来的意思——竟是为了一张字娟?怕不是闲聊那么简单吧?
服侍的丫鬟一层层打起纱帘,将那布娟传了进去,庞贵妃拿来看了,当即微笑起来。
“这是韦妃写的,韦妃惯好琢磨些稀奇文字,本宫觉得有趣,便让她多送了些——只是这娟子,或是本宫一时赏了哪个丫鬟——倒并不是给靖安候的。”
庞元英也就是在贵妃的寿宴上见过韦妃呈的贺礼罢了,内宫妃子的手书,又怎么可能赏给外臣呢?
霍青青开始听得一头雾水,到庞贵妃说这韦妃的字多半是赏了哪个丫头,突然想起来当日喜娘曾经说过,她身上搜出的布娟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的,而庞元英也说过,那上面的字是韦妃写的。
这杨文广——他是信不过庞元英当日所说的话,特来问个究竟?
只是他当时倒没说过一句不信的话,霍青青心里突然一阵发寒。
“贵妃娘娘说的是,这字娟臣偶然看到,请靖安候认认罢了。”
“将军以为是什么辽国、西夏的文字不成?莫非杨将军以为靖安候是哪国的细作不成?”庞贵妃将那字娟捏在手里,掩唇而笑,霍青青却觉得庞贵妃的声音陡的带了几分凌厉。
庞贵妃不知道喜娘的事,却三言两语间便将此事猜的七七八八,的确是聪睿过人,原也难怪一直圣宠不衰。
杨文广本来想瞒,只是听庞贵妃的语气,这庞贵妃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当即顺着庞贵妃的话回道:“娘娘说笑了,是陈州知府范纯仁的妾室身上带了这字娟,说是娘娘赏的,臣确实怕营中出了细作,毕竟事关重大,怕隔得日久靖安候一时看错,因此特来请娘娘看看。”
庞贵妃点了点头,手指在桌案上轻叩,转头去看立在身后的嬷嬷,意似询问。
那嬷嬷微微摇了摇头,庞贵妃转过眼又来看向杨文广。
“陈州知府的妾室?”
“姓舒,她自己说叫做喜娘,原是庞相府上的侍婢。”
庞贵妃沉吟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当年本宫入宫之前将服侍的丫鬟大都放了出去,隔了这么久也记不清了,只是这字娟该不是本宫赏她的。”
“那舒氏说,这字娟是她托人从在娘娘身边当差的丫鬟手上带出来的。”杨文广低头,突然觉得这庞贵妃虽是常年抱恙,人却精细异常,甚至带了几分凌厉,若她是个男儿身,只怕也非等闲。
“这就对上了。”庞贵妃笑笑,放下手中的字娟,没再追问下去,而是看向一旁服侍的丫鬟,“一会儿拿去给韦妃看看,是不是她的字。”
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个是,拿了那字娟退下。
庞贵妃复又看向杨文广,笑意有些懒懒的。“杨将军不必担心,这韦妃家世清白,平日惯爱写些稀奇文字,也不是一日两日,圣上也是知道的,算不得什么。”
一字一句,滴水不漏,杨文广也不禁微怔,连声应是。
庞贵妃轻轻“嗯”了一声,却转眼看了看杨文广身后跟的人。
“焦用?”
霍青青就是一愣,庞贵妃竟是认识焦用的?
“回娘娘话,这二人是靖安候交代,命臣送到弓弩营的。”杨文广没让焦用开口,“这焦用——娘娘认得?”
“靖安候是本宫兄长,焦用是侯爷的亲兵,本宫怎么不能认得?”庞贵妃颇有些好笑,“焦用,靖安候可有话转达本宫?”
“回娘娘,侯爷说他常年在外不得相见,请娘娘保重身体,这玉盏——是侯爷的一点心意。”霍青青抢在焦用之前开口,之前已被杨文广抢白了一顿的焦用一脸愤怒地瞪着霍青青——杨文广是将军他不敢瞪,一个配军出身的霍青青他还不敢瞪么?
“嗯?”庞贵妃一愣,挑了挑眉,样子与庞元英如出一辙。
霍青青将玉盏交由一边的侍女呈上,退下立好。
血玉。杨文广看着霍青青呈上去的玉盏心中念头一闪。
“靖安候费心了。”庞贵妃接过侍女呈上的玉盏捂在手里,微笑,眼神若有若无地从杨文广和霍青青两人身上扫过,“本宫素有痼疾,天生畏寒,难得兄长费心找到了这暖玉。”
霍青青不知道该不该答话,焦用赌气不理,一时气氛竟尴尬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庞贵妃看向霍青青,似有些兴趣地微笑。
“小人狄青。”霍青青低着头,答得尽量恭顺。
“靖安候说他制弩的手艺不错,让他同焦用进弓弩营效力。”杨文广接过了话去。
“嗯。”庞贵妃又点了点头,轻笑,“来人,赏。”
赏是赏三个人的,庞贵妃这话,却是在赶人了。
她将那玉盏呈上去了,这庞贵妃却好像没看出什么端倪?霍青青有些疑惑,还是庞元英的意思只是借她之手传这一件东西?不应该呀,不是还有焦用么?
庞贵妃赏完了之后又咳了一阵,没再说什么,一直站在贵妃身后的嬷嬷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地道:“娘娘身体不适,就不留杨将军了,将军请。”
本来目的已经达成的杨文广也没有再留下去的意思,告了退便领着霍青青与焦用二人退了出来,霍青青依然满腹狐疑,而焦用则狠狠地盯着霍青青不放,好像要从她身上戳出个洞来。
见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杨文广摇了摇头:“本将去见驾,你们两个跟着公公出宫,到驿馆等我。”
末了,看他二人都不似安生的样子,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不要惹事。”
杨文广一行人退下后庞贵妃遣退了身边服侍的丫鬟,留下那嬷嬷一个,自己拿着霍青青呈上的玉盏,慢慢端详。
“这个配军——竟是二哥的人。”
庞贵妃的声音里带了几丝玩味。
“娘娘,何必这样帮着庞元英,他一个营妓的儿子——”
“住口。”庞贵妃将手中的玉盏“啪”地一声拍在案上,厉声喝止,“你不想活了?”
“奴婢——”嬷嬷似乎还想说什么。
“二哥他没杀了你灭口,你应该庆幸。”庞贵妃声音悠然,端详着手中的玉盏,烛光之下,那玉盏中的血色似在微微流淌,“当年本宫遣散的那群丫鬟,如今还活着几个?这个喜娘居然还活着——”
庞贵妃眯着眼细细打量着那玉盏,轻轻冷笑。
她还活着,除非——她本就是庞元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