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山营寨,杜威如如无人之境。
此时的寿山大营,除了各个寨门的守卫,其他各处人马都被刘之勉抽调去中营平叛了。至于营寨的防御,刘之勉不敢过多考虑,一切必须以救援国主为重,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其实唐孝德之所以跟随公子序作乱,他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五年前,杜国东南方的谷国,一万大军入侵杜国边境,杜信不听劝阻,非要亲征。当时负责防御东南六城的统帅是前将军唐孝德,可谓位高权重,听闻国主亲征,唐孝德当即上书反对,说兵凶战危,险地也,君子尚且不立于危墙之下,国主秉钧衡之重,而统兵远征,此非宜也!
果然,在决战之中,谷国统帅蒙恪孤注一掷,两千谷国精锐骑兵,从杜国军阵左翼一路向杜信帅旗所在突击而来,形势极为危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谷国的中军已经快被打崩了,正在前线指挥围攻的唐孝德手中还捏着最后八百骑兵,这个时候如果去救援杜信,很可能来不及了,而如果将这只力量投入前线,几乎可以肯定,谷国的中军会被一击而溃!
唐孝德没有犹豫,带着八百骑兵,亲自冲阵!诸军奋力向前,本就将要崩溃的谷国中军,顿时全面溃败了!杜国一方士气大振。
在国主和胜利之间,唐孝德选择了胜利!
随着帅旗被砍倒,正在进攻杜信的两千谷国骑兵觉得事不可为,如潮水般退去,掩护主力全面撤退,这个时候,他们离杜信只有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可谓是功亏一篑了,唐孝德赌赢了,杜国取得了全面胜利。
此战之后,唐孝德被升为上将军,但是他被调回杜城,从此不再掌兵,两年前因为君前失仪,被贬为军司马,掌管军律,负责考核战功,这几乎是被一撸到底了。
前车之鉴不远,所以刘之勉不敢不卖力的救援国主!
唐孝德一路推进,凶猛进攻,终于突破了杜信的防线,与杜序汇合了,然而此时他麾下的八百人也伤亡惨重,只剩下三百多人了,杜序的身边还剩八个能喘气儿的。
真的是喘气儿啊,连杜序都胸口起伏,喘息不停。
那个负责守卫后营辎重的都尉陈武,很自然的被刘之勉包了饺子,他哪里是刘之勉的对手,很快就被绑了过来,丢在了杜信的眼前。
唐孝德突破杜信防线之后,刘之勉很快就与杜信汇合了,接过指挥权,继续向前进攻。
此时陈武一脸悲愤的跪在杜信面前,泪流满面,心里一片灰暗,完了啊,老子一直在打国主啊,狗日的赵四,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杜信脸色阴沉,“陈武,孤记得你以前是孤的侍卫,自认为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反?周成呢?”
陈武一脸悲愤,哭倒在地,“卑职有罪!周校尉被赵四那狗贼杀了,他说刘太尉反了,正在进攻中军大帐,让我来救援国主的,我是来救的君侯的啊。”
“你是猪吗!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杜信真被他的这个曾经的侍卫气着了,怒骂几句,随后阴着脸问道,“赵四是谁?”
陈武一脸委屈,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说道,“赵四是世子的随从,帮世子猎回白虎的那个,他一上来就杀了周校尉,说他投靠了刘太尉,还说刘太尉反了,投靠了杜威。”
陈武是真的委屈啊,周校尉确实是刘太尉的人,这没错,可刘太尉没有反啊,他娘的世子反了,这谁能想到啊!国主历来多病,你已经是世子了,怎么就这么等不及呢!
杜信闭上眼,深吸口气,“那个逆子不是世子了!”杜信抬头看了一眼东北方向的火光,不用说,这肯定是那个什么赵四的手笔了。
为今之计,应当快速平定营中的混乱!
论起统兵作战,刘之勉是要稍逊唐孝德一筹的,但是如今的局面下,用数千人进攻两三百伤兵,唐孝德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帅帐之前,杜序与唐孝德相对而立。
看着一个个不停倒下的部属,杜序惨笑,“小子一心为母复仇,可惜老贼早有防备,如今已经陷于绝地,唐公又何必自投罗网呢?”
唐孝德一脸疲惫,闻言洒脱一笑,“老夫一生信守承诺,既然答应了公子,自然要践行诺言。”
杜序郑重一揖到底,“是小子连累了唐公,还请恕罪。”
唐孝德还了一礼,“整个杜城的人都道公子序残忍暴躁,老夫却知道,公子有自己的难处。”
说完话,唐孝德整理了一番仪容,然后拔出腰间宝剑架到脖子上,看了一眼不停倒下的部将,也知道今天难以幸免了,他说道,“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们都死了,老夫也不好独活,就此别过了,序公子。”
“恭送唐公!”杜序弯腰再次一揖。
麾下兵马损失殆尽,唐孝德拔剑自刎,此时,只剩下弓奴仍然在大呼酣战,一杆长枪被他当成木棍使用,横扫竖砸,招式大开大合,三四面盾牌上来遮挡,弓奴一枪砸下去,一面盾牌应声而碎,然而弓奴的长枪也折断了,瞬间五六杆长枪刺进他的胸腹间。
弓奴眼见不活了,他回头看着杜序,眼中带着无限的遗憾,杜序红了眼眶,道,“弓奴,我们尽力了。”
杜序捡起一柄长刀,大声怒吼,“杜信老贼,弑父杀妻,泯灭天良,天下共诛之!”说完,他状如疯魔,冲向前方枪林!
刘之勉咬着牙槽,闭上眼,深吸口气,然后猛地睁开,“枪兵退后,盾牌上前,活捉公子序!”
顿时一群枪兵缓缓后退,十多个盾牌手扛着大盾,穿过人群,上前围成一圈,沉默着不断的向前挤压,杜序手中长刀,不断的劈砍着盾牌,留下道道痕迹。
杜序面容凄怆,一脸悲愤的嘶吼,“刘之勉,老贼,杀了小爷!”
片刻后,杜序被三面盾牌死死抵住,动弹不得,他想用刀自杀,然而手中的刀立即被人夺走。
刘之勉走上前,一脸悲伤,“何苦呢?”
杜序一脸扭曲,“为什么不杀了我,让我跟那些讨厌老贼的人一起战死!”
刘之勉叹息一声,“为什么你就放不下过去呢,人活着,该向前看的,又何必执迷于过往。”
杜序嘿嘿笑着,一脸鲜血,批头散发,极为狼狈,再也不是杜城风流街上那个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的公子序了,他悲凉的说道,“我活着的每一天都痛苦!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告诉我娘杜信弑父的事情,是我害死了娘和妹妹,我的父亲是个禽兽!我每一天都想杀了那个老贼。”说完这话,杜序仿佛解脱了,一脸祈求的看着刘之勉,“刘公,我知道你是个纯粹的武人,没有太多鬼蜮心思,让我死在杀他的路上,好么?就帮小子这一次!”
刘之勉张张嘴,正要挥手下令,这个时候,杜信派人来了,远远传来喊声,“国主有令,活捉公子序!”
传令的人是陈武,营寨中彻底混乱了,杜信缺乏可用的人,所以杜信没杀他,让他将功赎罪,这会儿传令来了。
陈武来到近前,指挥人将杜序绑了,押解到杜信面前。
杜信手持马鞭,抬手就是一鞭子,杜序脸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鲜血盈盈流淌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后营又乱了起来。
有人来报,“杜威从后营攻进来了。”
刘之勉立马带着已经集结起来的兵马,前去抵挡。
杜信抬手一耳光抽在杜序脸上,“逆子!你做的好事!”
从来到杜信面前开始,杜序就一脸仇恨的看着杜信,挨了一鞭子也就痛的抽了抽脸颊,此时,他嘿嘿笑着,“老贼,你的报应来了,嘿嘿嘿嘿。”
“苍天有眼啊!”杜序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大声喊道。
“押下去!”杜信挥挥手。
杜序押下去之后,杜信招来缉盗司右丞廖洪,“从现在起,你就是缉盗郎将了,卫宽的职责你也熟悉,尽快让缉盗司稳定下来,现在派人去传令,让刘瑀立即发动,拿下杜威营寨,然后支援这边。”
廖洪接令,匆匆安排人去了。
另一边,作为杜信伏兵,下午便开拔了,入夜时分就行军到了攻击位置,就在这个时候,祖预身死的后遗症终于出现了。
刘瑀被临时提拔为领军,然而他的威望并不足以压服其他几人。
入夜不久,斥候就回报,杜威带着大军出门了!
然而刘瑀和其他两个校尉以及一种都尉们吵成一团,大部分人要求按计划进攻,理由是士气不高,临时变更命令,会招致怨言,而刘瑀认为,杜威已经出了营寨,未免发生变故,应该尽快进攻,等拿下营寨,赏赐发下来,就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这里缺乏一个一锤定音的人物,如果祖预没死,如果没有杜序造反,按照计划没问题,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祖预死了,杜信的寿山御营出现了叛乱。
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好不了了之,廖洪派出的人,先到预设的那处山谷,发现没人,然后沿着路线一路找,等找到刘瑀所在的时候,已经接近四更了。
刘瑀一声令下,五千大军一拥而上,冲进杜威营寨,此时的营寨中,只有数百老弱看守营地,被轻松拿下。
然后刘瑀留下一千人守卫营地,带着剩下的四千人前去寿山营寨支援,等他走到半程的时候,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
此时的寿山营地中,经历了半夜叛乱的杜信军,疲惫不堪,杜威的军队却早有准备,越打越强,经过一夜混战,胜利的天平一点点向杜威倾斜!
当天空被朝霞染成血色的时候,杜信的人马只能猬集在大营前门一线,完全被杜威压着打。而此时的营地中,残肢断臂满地,血流成溪,折断的兵器散落在各个角落,各种旗幡倒在地上,然后被来来往往的士兵踩进血泥中。
在刘之勉的顽强抵抗下,杜威的夜袭变成了最惨烈的巷战!每一寸营地都被反复争夺,杜威双眼血红,黎明到来,他调来三百狼山盗的精锐骑兵,狠狠的盯着周顺说道,“再冲一次,最后一次!冲破刘之勉的防线!将他们赶出营地!”
杜威已经收到张寒的消息,他的营地被杜信的伏兵攻陷了,粮道断绝,退路被拦,如果不把杜信赶出这个营地,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王信的安排下,阳城的大军全部投入进攻营地,周顺的任务是追杀杜信,将之歼灭在旷野之中!然后大军顺势杀进杜城!
然而形势并不如人所料,刘之勉的抵抗太顽强了,杜威在陷入僵持的时候,不得不抽调狼山盗的骑兵冲击防线!前后有一千骑兵投入战场。
“三千贯!”绝根大王周顺一脸严肃,进攻可以,钱不能少!一个字儿都不行!盗匪也是要吃饭的,自从被张寒那个混账玩意儿坑了好几次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在意钱财。
听到这话,杜威气的想打人,他已经许诺给周顺这个混蛋一座小城池,让他当领主了,可这个混蛋就是这么贪得无厌,整个晚上,他已经被敲诈八千贯钱了,加上这三千贯,他就欠周顺一万一千贯钱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好!必须马上进攻!”
周顺转身就走,他是不怕杜威赖账的,他是盗匪,他可以抢回来,三百骑兵已经在一旁等着了,“冲一次,每人五贯钱!”
不远处的杜威一个趔趄,左手死死的握住刀柄,关节发白,差点没忍住拔刀砍人,一群骑兵嘘声四起,领头的狼山群贤峰三当家云中豹包冲顿时怒了,大声喝骂,“狗日的绝根贼,老子们冲一回,你挣一千多贯钱,你良心被狗吃了。”
周顺嗤笑一声,“爱干不干,不干老子重新拉人过来!没老子,就你们这帮狗东西,还想挣钱?你们的命值五贯吗?”
蜂腰长腿的包冲大怒,“分我们两千五百贯,少一个大子儿都不行!”
周顺斜眼看着他,“两千贯!不行老子重新拉人过来!这是老子讹来的钱,你别太贪得无厌!”
包冲想了想,“行吧,就两千贯!”
于是一群盗匪不说话了,骂骂咧咧的开始整队,准备冲锋。
这种大概率送死的行动,周顺当然不会用自己的人马,这些都是狼山其他峰头的骑兵,三百骑兵穿着各种颜色盔甲,甚至有杜国的制式盔甲,这些都是晚上在这个营地里捡到的,盗匪的事情,捡到的就是自己的,跟抢劫一样理所当然,更有甚者,盔甲上罩着花花绿绿的袍子,头盔上插着各种颜色的羽毛。
周顺的人马虽然盔甲刀枪五花八门,但好歹颜色一样,没有人敢不服,绝根大王的麾下,不服就打到你服,要是还不服,那就将你阉了。于是在山鹰峰,绝根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快一条通道被留了出来,映着朝霞,三百杂牌骑兵,气势如龙,发起了冲锋,周顺挥舞着直刀冲锋在最前面,身后挥舞着狼牙棒、长枪、弯刀、斧头甚至大砍刀的人,杀气腾腾的冲向营门处,刘之勉的军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