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去城主府探消息。戴了一顶遮面斗笠，在城主府旁边的巷子里观察动静。城主府戒备森严，周遭过路的百姓大气不敢出，搞得没了小年的气氛。
等了一阵，我看到巴道士被人带进了城主府。前后兵丁夹着，生怕他飞走一般。见状，我又安心了一些，觉得自己的“妙计”，一步一步正在实现。
巴道士挺实在的，先前，我让他到东岳城附近转悠，他就来转悠；我让他有技巧地被城主府发现，他就跟食品大全和尚在城门口吵架……不论如何，事情没耽搁，我心里石头落地。
此时，卖烧饼的欠揍长舌八婆驱赶：“走开走开！在我这儿站这么久，捂着个脸，惊人倒魂，我还做不做生意啦？走走走！还以为你要买饼呢！原来是刺探情报的！”
我轻蔑地笑了，扔给她一锭银子后，“刺探情报的”立马升级成“烧饼店贵宾”。欠揍的八婆脸浮现出迎宾的笑容，搬出一张椅子：“贵客快坐，你要的三百个饼，一时半会儿做出不来，稍等稍等。”我不着急，要着急也是丐帮着急。
瑞雪兆丰年。这一天，阴阴沉沉的天空飘洒了几片小雪，令心情紧张的我平添了几分忧郁，从斗笠下的缝隙里，我看到雪花落在地上，一片压着一片，渐渐厚了。
烧饼八婆殷勤地给我掸身上的雪：“大爷，一直不敢惊动你老，下雪啦，快进店里坐吧！这雪看着不大，可还得下一阵儿呢！”我进了店，暖烘烘的烧饼炉子让我觉得闷热，但斗笠不能摘，只好忍耐着继续等待。
午饭之后，巴道士醉醺醺地出来了，左拥右护，像个“城主府贵宾”。我勒个叉！还以为他会夹裹着半点傲气半点仙气昂首走出来，谁知那货笑嘻嘻地剔着牙，跟送客的护卫搂肩搭背，称兄道弟。待他跟敌人依依不舍道了别，独自走入一个偏僻处，我立刻跟了过去。
巴道士脸色红润，衬托之下，刀疤都变得喜庆起来。见到盟主，手舞足蹈：“盟主！你这城主府的朋友真豪爽，我只是报个信而已，他们，他们，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哈哈哈哈！”
我让他赶快说事儿。巴道士在冲天的酒气中，得意地描述——沈东诚对江湖奇人“刀疤师兄”十分感兴趣，听了同样带疤的巴道士一番吹捧，更加渴望面谈。巴道士答应引荐，沈东诚让手下好酒好肉招待，还承诺了一大笔赏银。
巴道士醉醺醺的：“姓肖的老哥，嘿嘿，一口一个上仙，一口一个上仙！把刀疤师兄夸到天上去啦！哈哈哈哈！我没告诉他，那其实是文盟主！”
我见他酒劲上来满嘴跑舌头，赶紧扇晕，架回客栈。巴道士傍晚醒来，忘了自己怎么回来的。我叮嘱一番，趁黑打发他出城，联络百鬼岭群雄出山，到提前说好的地方隐藏起来，以待后续事务。
我当时的想法是多个人多只手，万一跟城主府闹掰火并，还能拉些垫背的。这些家伙在山里本就耐不住，就算这次不跟我刀山火海，下次也难免找机会作死。既然跟我有缘，那就不客气了。
不过这些人深居荒山太久，个个奇形怪状，十分引人注目，可谓下山容易进城难。我要他们分批伪装，散住在各个小客栈里。命王大麻子和边掌门管好各家兄弟，命巴道士联络城主府，命食品大全和尚协助。鲨鱼帮“活算盘”沙仁石大侠自告奋勇要做点什么，我让他管账，毕竟一群人吃喝住行都得花钱，这钱当然要盟主出。
……
隔日早晨，城主府肖将领寻到客栈，张口就问：“老板！有个刀疤脸道士，昨日喝醉过，他住哪间房？”
客栈老板答道：“道爷天一亮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小人不知……”
“别跟我来这套！”老肖大过年的脸上挂着伤，流年不利，情绪暴躁，把腰刀往柜台一拍，“你不知道，谁能知道？！”
客栈老板收了我的银子，将我提前交代过的说辞，透露出来：“大人息怒！咱开客栈的，不该打听客人来去，这是规矩，不过么……昨日那道士醉得不行，我留了个心眼，问他有没有亲人朋友在东岳城，他要是醉死了，我得找人收走；他要是给我吐脏了被褥，又没钱赔，我总得有着落……那家伙，醉得啥都问不出来。还想着今早再问，谁料今天一早，他醒过来后嘴巴更严，啥也不说，结账走了。”
老肖问道士往哪儿去了，干嘛去了，客栈老板打死也说不上来，因为我没告诉他。老肖无奈：“那道士还回不回来？”
“回来呢！还让我留两间房，天天打扫，每日熏香，说有位道兄不日要来。”
老肖听罢，沉思一下，让客栈老板给他当眼线，巴道士一旦回来，火速派小二禀告城主府。客栈老板答应得痛快，事后却找我告密，把跟老肖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还鄙夷道，城主府破当差的，半个铜子儿都不给，耍什么贫嘴？
……
（彼时我还为自己会买人心、能耍伎俩而自鸣得意，现在看来，一个江湖落魄人，四处飘荡，半件事情都没做成，耍什么聪明！
海浪无穷无尽，拍打船舷的声音如同数不清的嘲笑。文有智啊文有智，你有什么智！以后改名叫文傻子吧，字蠢货，号猪头萌萌。）
……
东岳城，腊月二十三下午。我被武功盖世的乔舒雅胁迫着上街置办年货，突见沙仁石出现在面前。他神神秘秘地暗中行礼，低声说：“盟主，人到齐了，请下令。”
我神秘地回礼：“你们把这条言论散出去——沈城主的女儿，正月初十要嫁人。”
沙仁石问也不问，得令而去。哪怕是句天打雷劈的鬼话，他也照样派人散布。乔舒雅不明白：“城主的女儿要出嫁？”她摇头表示费解，说文公子神功盖世，快意恩仇不就好了，何必这么费劲？我摇头表示鄙夷：“人家是皇族，还能真的杀？杀了他，我往哪儿跑？你是可以逃回蓬勃岛，我怎么办呢？小乔你这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
腊月二十七。这天晚上，最令我关心的一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呼喇一声，黑井像只蝙蝠一样倒挂在窗户外。我请他进来说话，他低声说：“不行，陈枭回来了。他可能在跟踪我，我不能进去，怕来不及撤。你问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别应该呀，确定才好！还有，小乔给你的那封信，不到时间，绝对不能露出来。”我神秘兮兮的。黑井说了声绝对没问题，呼啦一声飞走了。
……
（当时的我，武功自比吕奉先，智慧自比诸葛亮。觉得在迷茫山时被大魔音韦无常吼出来的理想，已经实现了。结果，有架不好好打，有话不好好说，回头一看，蠢得可笑。）
……
黑井走后，我一遍遍回想着他偷听到的对话。
沈东诚跟沈夫人夜聊。沈东诚的意思是，虎父无犬子，他这么个老虎一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有个“二姑娘”儿子？还要跟男人不伦不类？必定是仇敌的谎言。他老婆则说，如果儿子没问题，怎么会二十出头也没有喜欢过什么姑娘？这次疯疯癫癫的回来，嘴里小雨小雨的叫，还以为喜欢上哪家姑娘了，谁知竟是个男人！怪不得他从来不像别的富家子弟一样逛窑子喝花酒！怪不得从迷茫山找来的女土匪心不在焉，原来那女子是假装的！不等沈东诚反驳，他老婆又说，上次丐帮秦大有提起的奇人，已经来过府上，还留了字条，肯定有把握才说那种话，听着虽然荒唐，恐怕真有其事！前几天找来的巴道士，不也夸他师兄法力无边吗？肖六六去客栈查了，巴道士给他师兄预定了房间，这几天就到。
沈东诚仍旧有疑心，但八成是动摇了，最后答应试试。
好消息——沈剑少主貌似是个洁身自爱的人，连他爹娘都说他从不沾惹女子，想必童身犹在！只要神药能发挥作用，小雨就有救。
我第一次对别人的贞操观表示敬佩。心想此等人物，若是醒来，倒也配得上黄小雨。
……
城主府等巴道士等不来，大年三十贴榜寻人——刀疤道士。虽然他们没贴出“方肖钰”这个名字，我看到榜单，还是心安不少，只要老沈跟他讲迷信的老婆确实有心求医，奇人“庞二统”就能粉墨登场。只要再吊一吊他们的胃口，城主府正月初十非嫁女儿不可。
我带乔舒雅逛街。她爱看热闹，少见多怪，看到啥都能乐开花，跟路上不认识的几个小孩玩得哈哈大笑。其实我知道她一心想着黑井，好几次，她都想去城主府那条街，说那里更热闹，离烟花近，被我拒绝后，撅着嘴闷闷不乐。
我看到漫天烟花，听着噼里啪啦，闻着飘香的酒气，心里却开心不起来。雪地上脚印缤纷，让我想起迷茫山挖宝夜，我蹲在树杈上，琢磨怎么杀死黄小雨……想到那些事，心里就恨自己。这个年，过得跟城主府似的。
在刘莹大姐家吃了年夜饭。刘莹看我带着个俊俏姑娘，一门心思撮合我俩，好像她也成了个媒婆。乔舒雅这次的脸红，不再是羞涩，而是焦急，生怕别人误会。
搞得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