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一点线索，他们却没说什么有用的，东拉家常西扯淡，无聊死了。我没喝茶，口渴得要死，哪儿来的尿？到树后空抖几下，跟他们道了别。
笑里藏刀的乔舒雅从蓬勃岛来一百个武士，这么难惹，我怎么跟她斗？势力雄厚的荆景雄，其理想是瓜分天下，这么嚣张，我怎么跟他斗？始终不揭穿我的拨浪鼓，也不知究竟有何企图，这么阴险，我怎么跟他斗？
妈的，我拿什么跟他们斗！
我骑着赤兔慢慢踱，越琢磨越迷糊。荆景雄信里的“仁兄”，应该是蓬勃岛当家的，他们一西一东，都非中土势力，为啥勾结一起图谋挖宝的偏偏是他们两家？中土的帮派除了迷茫山以外，都没听过前朝藏宝？还是都当了顺民？怎么没有来掺和的？
转念又想起城主府沈剑的痴痴傻傻，跟刘老伯的疯疯癫癫有几分相似。刘老伯是被拨浪鼓打的，或许，沈剑也是被拨浪鼓打的？起码跟蓬勃岛脱不开干系。黄小雨在迷茫山等沈剑来，沈剑或许来过，可惜还没见到黄小雨就被打傻了？
胡思乱想着，我回到刘老伯的宅子。时值午间，我补足粮水，大睡一觉。下午，精神奕奕地上山忽悠黄明柱。
聚义厅里，黄明柱跟赵半山俩人正在讨论武功，说到“采阴补阳”四个字时，黄明柱笑声猥琐，实乃人渣中的面首，面首中的人渣。我进去之后，气氛立马转变了，“家国天下、替天行道、守卫山寨、拥护寨主”成了主题。黄明柱聊完正事，和颜悦色地看向我：“贤婿！可算把你盼到了，有什么进展吗？”
这个不要脸，满口贤婿乱叫，俗话说“女婿半个儿”，他叫我贤婿就是占便宜。我压住心下不爽：“小侄已经打听好，他们会来很多人，时间是三日后的夜里，到时候，蓬勃岛、荆景雄还有百鬼岭，会一起上山，城主府的是否会来，他们嘴巴很严，并未透露。寨主放心，届时，我会给他们带路，但具体走那条路，他们还没有定下来，恐怕对小侄有戒心，不肯说吧。小侄还没有见到那荆景雄，其中一份藏宝图目前在他手里，另一份则在蓬勃岛手里。”
“什么？荆景雄要来？！这下必须硬碰硬啦，”黄明柱神色有些慌乱，强作镇定，“半山，你可有退敌之策？”
名“半山”字“山腰”号“半间老庙”乳名“四狗子”的军师赵半山，起身秉扇，抱拳行礼，眼神坚毅地表达了与“山寨共存亡”等废话，然后摇着扇子，轻描淡写地说：“寨主放心！上山的路就那么几条，都很明显，敌人不会那么招摇的，想必他们会穿林而过，而穿林的话，有几个隘口是必经之路，咱们寨子里的通道能快速通向那几处。三日后，我们把重要兵力四散在这几条路中间，地面上安置哨探，通道里排布人手，外面的哨探遇到敌人后不作声张，回通道传信，咱们调动兵力准备，等他们找到藏宝洞挖出宝藏，咱们突然冲出，杀他个措手不及，坐收渔人之利。正所谓诱敌深入，寨主意下如何？”
黄明柱答非所问地说了句：“深入，一定要深入！”像是回到了“采阴补阳”的小话题。赵半山对这个没用的老面首没抱指望，不等黄明柱继续示下，便转而对我说：“文贤侄，你带上一枚响箭，倘若他们没被哨探发现，你跟他们到达藏宝洞，将响箭伺机放出，我军收到信号，即刻进发，这样万无一失！”
我极力称赞此计甚妙，堪比诸葛。心下暗想，屁话！老子鬼鬼祟祟走着，突然掏出一个响箭，傻子也知道我要干啥，那样老子还有命吗？
……
屁策已定，赵半山去找几个堂主分派任务。
我跟黄明柱话不投机地闲聊几句，二人陷入沉默。
良久，黄明柱突然认真地说：“贤侄，你对我女儿小雨，是否真心？”
称呼退回“贤侄”的我奇怪地问：“爹，怎么好好问这个？孩儿对小雨的心，二老是知道的！”心下暗笑，不过都在演戏，何必刨根问底？你那蛇一样的女儿，把老子曾经动了的真心扎个稀烂，我不打死她都觉得愧对天地，黄老面首你跟我说个屁的真心！好像你有真心似的！
黄明柱不置一词。
我起身发誓——我文有智对小雨姑娘的“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如有半点虚假，死于乱刀之下！
“心”字前面又不带“真”字，我这里的“心”可以是杀心、恶心……发假誓这事儿干的太多，我已经不需要动脑筋了。
黄明柱摇头：“孩子，别随便发毒誓。我最近挺担心小雨这孩子的，她性格倔强，人却善良，她对你是有深厚情意的……或许是天意吧，咱两家有渊源，你又跟小雨相识，我跟小雨娘商量了，想把小雨托付给你。她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一辈子刀口舔血。有智，你跟你爹一样是个踏实人，会做买卖，小雨跟了你，稳稳当当，我老两口也安心。”
说得好真挚好感人，方才还在为“采阴补阳”淫笑，黄寨主，老子信你个鬼？迷茫山有难，你二话不说把黄小雨撇下，自己逃走；迷茫山有宝，你二话不说把黄小雨送我，自己发财。眼下要打仗，你竟然跟我煽情，表演父女情深？世上还有你不会的吗？
我回以苦情：“黄叔叔，侄儿没那福气。小雨姑娘恨不得生食我肉，怎么会跟我走呢？”心说，我恨不得生食其肉，你最好把她养肥了再交给我！
黄明柱语重心长：“我的女儿我了解，我再说一遍，她喜欢你。”
我笑而不语，心说老子再轻信你们父女，那也太缺心眼了。
他突然站起：“贤侄，如果三日后寨子不能保全，叔叔请你带小雨从北崖逃走！有智，你一定要善待她，凡事让着她点！女人心眼小，都得哄着……”
我起身抱拳敬问：“寨主是不是在试探小人？小人发誓跟山寨共存亡！”心底暗骂，去你妈的，北崖明明陡峭无路，老子中秋节大乱后困在山头，又不是没去看过，你当老子傻吗？！
黄明柱道：“有智！老夫的诚意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北崖有条隐秘小道，没几个人知道，不到紧急时分，是不会启用的……黄某膝下儿子们没有成器的，要么蠢，要么笨，有个寄托了老夫的厚望，却离奇失踪、生死未卜……眼下只剩小雨这孩子，她看着脾气差，其实心很善良……唉不说了！贤侄，总之你要知道，她喜欢你，你必须善待她。不然，小雨她娘生起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妈多厉害，我当然知道，但我躲还不行？于是仍不接茬。
黄明柱看我还是不肯，急得冒火，不由分说，勾着我脖子就走。
两位面首去了北崖隐秘小道入口——位于后花园墙根处的一堵假墙。此处人迹罕至，伪装极难察觉，就算凑上去看，都不见得能发现。黄寨主，真是个成了精的王八蛋。
沿着墙根，杂草横生，一条狭窄的小径，布满粪便。墙上写着一行字：“敢在此处便溺者，斩无赦。”
我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违抗寨主命令，随地便溺？别被我抓到！”
黄明柱平静地说：“不是人干的。那个叫郭明的蠢材养了一堆狗，这倒好，奸细没防住，还把这里搞得满地狗屎。”
我跟在黄明柱身后，施展浑身解数，千姿百态地沿着小径往前。
“寨主小心！踩到狗屎了！”
黄明柱如履平地，一脚踢开，面不改色：“没事，早就干了。来这边，有智你看，这就是入口的机关。”他依次按下墙上的三块方砖，出现一道宽高均不超过半人的暗门，也就比狗洞稍大些。关二鸡那等人物从这里是逃不出去的，设计得实在高明。
我从暗门探头出去看，有条小路蜿蜒而下。边看边嘀咕，黄寨主这货好像真的相信我。黄小雨当日求我不要害她爹娘，也不是在假装。暗暗琢磨，他们都有诚意，我却不诚实；他们当我是自己人，我却想杀他们。
怎么，我倒成了恶人？是不是，我把人想的太坏了？
善念转瞬即逝——杀人越货的土匪一家，居然向我这个平头百姓恳求？真是笑话！老子吃不起亏，小心为妙！
黄明柱又唠叨，善待小雨忍让着点小两口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我跟小雨妈吵吵闹闹一辈子不也过来了么你们俩人有缘分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然错过缘分后悔终生……老面首向新面首掏心掏肺地传授面首经。
我胡乱答应了土匪黄小雨的土匪慈父黄明柱：“爹，放心吧，小雨交给我，绝无差池！”
黄明柱老儿竟然映出了泪光。
……
夕阳又西沉，迷茫山的安宁，很快要被打破了。
我盘腿坐在刘老伯家炕上，握笔看着月色掩映下的雪地。再过几日，这些白雪就要被染红。成百上千、爹生娘养的无名之辈，即将为前朝财宝和野心家的图谋而刀剑相向，死于此地。连土匪都对儿女动了慈心，真是天地含悲。
不知道能不能救出莲花，不知能不能逃出生天。一代富商文有智卷入这场纷乱，口恐怕也只剩一两日寿命了，想起来就不甘，就伤感。人一伤感就想家，想念母亲，想念姨娘们，想念家里三姐四姐老七老八，想念那条见谁都舔的大黄狗，想念那把珍藏多年的弹弓，想念藏在鸟窝里宁茜茜的发簪……想念漂洋过海的文老五，想念憨厚痴迷的文老大，想念不知所终的文老二，甚至想念谨小慎微的文老爹。
想念我的莲花姑娘。
想着想着，垂下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