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水手们喊：“准备！跟耗子精拼了！”水手们都看出这些耗子精是流氓，专扑女人，于是纷纷化身正义。大伙发一声喊，誓死守护。
眼看黑潮就快扑上船，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却见江面突然翻腾起来。我隐约看到一大群鱼，不知是被血水引来，还是被耗子精引来，恰在危难时刻浮上了水面，浪花四溅，一通乱吃，给我解了围！没嘴没鳞的黑耗子精，哪里斗得过尖嘴利牙的鱼儿？力量和数量都不占优势。折腾到太阳靠西，江面终于平静了，岸上也平静了。
我看着黑红黑红的江水，仿佛仍在噩梦之中。
气味腥臭难闻，我却长吁一口气。本船的水手们失去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仍在摩拳擦掌，仿佛在防着尖嘴鱼。幸存的百姓，有的上了岸，有的登了船，惊魂未定。我命手下仔细检查船只，不得遗漏任何角落。大伙把两艘大船摸排个遍，确定没了耗子精才停下来。我守在女眷的舱室外，隔门说话，不敢随意打开。
太阳已下山，月亮不发光，火把陆续燃起，与星空遥相点对，道不完的肃杀寂静。但这种寂静持续不久便被打破了，岸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呼亲唤友之声，猪猡大船里幸存的百姓恳求靠岸。我不敢让大船往回开，命手下找小船来回运送，顺便探听城内的状况。
几趟之后，沙仁石派给我的一个独眼老水手来报。听罢方知，城里的耗子精基本消灭完了，官府正派人仔细扫打铲灭。可敬的是，百姓们虽措手不及，但反应比官府快得多，知晓耗子精专扑女人，便把家中女子能藏的藏、能包的包。那些无可奈何的怪物围着密不透风、全身披挂的女人，进又不能，退却不懂。男人们雄风大振，将耗子精杀得血流成河，终于灭绝了耗子精。
“八条腿的娃娃，也杀了吗？”我问。
水手茫然：“啥八条腿娃娃？”
我说我看到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被扑倒后，肚破肠流，怀中胎儿变作八腿妖怪，还啃食其母。水手听得满脸害怕，摇头说没听到这消息。我让他再去送人，再行打探。
水手走后，我心下不安，又饥又渴，女眷和随同、水手们都需要进食，小乔还得吃烤肉和大蒜。但船上的食物已被污血浸透，猪猡们舔食了死耗子精，都已经不能再吃，岸上粮食菜蔬能否入肚也是两说，到下个港口虽可停靠采买，却得航行三日才到。几十号人的水粮迫在眉睫，我必须尽快搞到吃的。
若说最安全、最丰足的粮食囤在何处？那自然是皇宫。可眼下，文家闯了祸，我躲都来不及，哪儿敢去借粮？只得花重金，命手下重新采办。那家伙说：“文盟主，可惜了那些猪，要不，咱趁乱，低价卖了吧？”我摇头：“不行，已经不能吃了，卖给谁去？赶快都沉了江才是，免得惹出猪瘟。”那家伙不死心：“眼下城内大乱，粮价飞涨，便宜货总有人会买的，盟主，再说就算咱家顾及猪瘟，别家却不见得照办。”我不想贪那点儿便宜，还是说，把猪沉了江。那家伙心痛地去了。
采办走后，我眼看百姓们坐船上岸，心里七上八下，烦乱不已。女眷们憋得难受，喊着要出来透气。照水手刚才的说法，若船上或水里还有耗子精，必定已经围在女眷舱室外面了，眼下既然没围着，或许就真的没有耗子精在附近了，我左思右想之下，打开一个小口，警惕了一阵，见果然没事，才把舱门打开。门开之后，莲花挡在女眷们身前，见没有危险，当先走出来。我将她拥在怀里，脸贴着她的额头：“又让你们担惊受怕了，莲花，你以后一定听我的吧，别再自作主张了，今天这事儿，太可怕了。”她环抱着我的腰：“有智，我听你的，咱们快离开中土吧。”我跟她说了粮食的事儿，又说了猪猡的事儿，想挽回一下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她抬起头：“不贪那点钱，有智做得对。”
我跟莲花安排了众人的歇息和守护之事后，站在甲板上，看哭声中的百姓们登岸，感慨万千。待江面没了来往船只，打探消息的水手带着八腿娃娃的消息回来了。他喘着粗气：“啊呀！盟主，真有八腿娃娃！有个人从宫里逃出来的，恰好有事禀报盟主。”他朝后挥挥手，一个人从黑暗的阶梯噔噔噔爬了上来。
来者浑身黑污，头脸脏得不能看，身披短甲，是凝玉父兄麾下的传信官，他把宫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我。原来，文有仁把文有义按倒在地，却并未下手，仿佛认出了自家兄弟，闭嘴睁眼观瞧，多少有些迟疑。众将官正在商量营救之策，此时却传来一阵既远又近的龙啸之声，把文有仁惊了。
“什么声儿？”我更惊，“耗子精还没搞明白，怎么又出来虎啸龙吟了？”
“大人，龙啸之声，也就是皇上的声音。”传信官抱拳示意，“圣上为了在战场上能统领正影大军，便不耻下问，向郭明郭大人讨教驯化之法，又师从大魔音韦无常前辈，学习魔音功。圣上得知文有仁发狂、正影军自绝，心急如焚，为了中土兴盛大业，圣上虽神功未成，却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出马……”
呸。我暗啐一声，沈剑这个狗东西，比沈槌都荒唐，害苦了百姓！
沈剑用魔音功配合训狗大法，明明是罪魁祸首，却装作降妖伏魔的天师，人未至，声已到。岂料，不发声还好，他一吼，不仅没能降服，还把文有仁惊了。那凹头兽心的妖魔，一巴掌便将自己亲兄弟文有义的脑袋拍成了烂西瓜！嗷嗷狂吼，跟沈剑叫板。不仅如此，关在黑屋里的半成品们，也都被沈剑的啸声惊着了，半人半兽的关二鸡、三头六臂的陈枭、七手八脚的拨浪鼓，以及其他浑身长刺的、伏地蠕动的、尾如章鱼的、颈如蟒蛇的……纷纷破笼而出，与文有仁站在一处嘶吼。装逼的沈剑在郭明的陪同下，大驾光临，却发现嚎干嗓子都没用，还不如野兽叫得响。沈剑丢了面子，就抖皇帝威风，下令诛杀。御林军、凝玉父兄的兵马，奉旨讨伐，结果惹恼了那些妖魔。文有仁当先，其他妖魔随后，都发起狂来，杀得血流成河，它们先把哑了嗓子、无法再训话的郭明踏死在地，又一路追杀沈剑。沈剑狼狈逃跑，众将拼死保护皇上撤入地宫，紧闭地宫门。后来将士们与妖魔拼得鱼死网破，勉强保护了圣上周全。虽凭着人多势众，终究诛杀了文有仁等妖魔，可将士们死伤殆尽，凝玉父兄也遭了难。
我问起秦大有、边掌门、王麻子和巴道士等人的生死。
“当时太乱了，恐怕凶多吉少，末将彼时与大军退到地宫门口死守，被妖魔陈枭冲晕，醒来后，大战已结束，关二鸡那些妖魔几乎把整个皇宫都屠戮了。待我找到铁大人父子，铁公子已经去世，铁将军脸色如蜡，身子都快凉透了，”传令官眼睛垂泪，“铁将军说，本以为留在中土能保命，谁知都是自作聪明。他要我传信给文大人，请文大人尽弃前嫌，带凝玉姑娘离开中土。”
我这才想起凝玉，心下一震：“这消息怎么现在才送来？！”
传令官躬身：“末将死罪！当时，我拿着令牌还没出宫，便听见又起了喊声……”
“你还娓娓道来个屁！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救人！”我真希望凝玉没事，别被耗子精害了！老百姓们能逃过劫难还能战胜耗子精，凝玉那么聪明，总该……
“大人！”传令官跪倒在地，在我的心上捅了一刀，“宫里后来又起大乱，末将无法脱身离开！待末将逃出宫门，已经黄昏时候了。末将以为文大人的船早已离港，便去铁将军府上报信，谁知，凝玉姑娘……凝玉姑娘没能逃过劫难，她被黑虫……”
“放屁！”我揪住他，劈头盖脸打耳光，“老百姓都知道把女人们保护起来，她，她，她，她会不知？你他妈的，你你你……你再给老子胡说八道！”
“文大人，末将死罪，不敢欺瞒！铁将军府离皇宫太近，事发之时，终究……唉，待我赶去，将军府上下，逃得几乎无人了，只有铁大人的本族老管家看着凝玉姑娘的尸身，他还在等官府派人查验。我跟他说，铁大人父子都没了，官府也无暇顾及，他半天不信，后来，我俩将凝玉姑娘的尸身先收拾停当，老管家打算明日将铁大人父子的尸首领出来，跟凝玉姑娘一块葬回老家。我从铁将军府出来给文大人报信，半路就遇见了这位穿戴奇特的水手大哥。末将报信来迟，或有一死，大人将我杀了，我不敢有怨！”
我闭上眼，无力地摆摆手，让他暂住一宿，明日自行离去。
唉，凝玉，凝玉，凝玉！你怎就没能躲过去？你我夫妻，受人摆布，缘分了断，天各一方已令人无奈痛心，今日，怎堪生死两隔？凝玉啊，你藏着我的画像，我在大乱之际，却又哪里想起你？
我心中之苦痛、自责，谁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