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经验老到的西路马帮土匪耳听目测，说追来的是一队菠丝先遣兵，大约两百骑。看得出来，跑是跑不过他们的，这一仗必须打。再者，我手下那帮莽夫，知道此去九死一生，若迟早要死，恨不得死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才好流芳百世，所以还没等我下令，众人已经摆好开战的架势了。
关二鸡全军覆没，我这一路连“废品”阵都架不起来了，只能摆个“日”字阵，真正的底蕴可算露了出来。武双斧的人马比我这波乌合之众稍强，首当其冲；我带着百鬼岭、摇扇团及杂牌们，护其腰臀。
菠丝先遣兵冲到近前，领头的没料到我们在守株待兔，举手刹住马脚，半天没发起冲锋。我这头本就是守城的人马，压根没有骑兵，在旷野对战其实毫无优势，但菠丝人前一日吃了关二鸡的亏，或许以为中土人个个都会摆阵，看得出的阵型已然要命，看不出是啥阵型就更要命了，于是不敢贸然冲来。摇扇团的战车上，一个笨拙地握着腰刀的文弱策士对我说：“将军，菠丝人的后援迟早要来，咱们不如分作两匹，由武将军掩护……”赵半山斥道：“狗娃，你又怂了！咱现在是朝廷命官，登记在册的，能打都不打，还想不想名垂青史了？！该逃的时候没人拦着你！但眼下可不是怂的时候！文将军，在下提议，以攻为守！”
正权衡间，对面先遣兵里有个人举着白旗，驱马而来，是个使节。我让武双斧把他放进来。灰巾捂面的使节到了跟前，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听得我们一头雾水。我阵中有人骂道：“我就日了，咋地也不派个会说人话的来！”其余人也骂。边掌门叫到：“咱这头谁能听懂菠丝话？”我看着摇扇团，那帮家伙低头摸腰刀，没一个会的。见没人答应，耳听目测的马帮土匪此时才站了出来：“将军，我稍微会一点。”
“稍微会就是会！他刚才说啥？”
“大概是说……投降的，举个手。呃……不杀会……会那啥，不杀会排队的。”
“这是什么屁话？你告诉他，”我回头示意马帮土匪，“中土人以牙还牙，他们杀了我夫人和关将军，还敢自己送上门，今天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马帮土匪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我和群雄以及菠丝使节都茫然了。看样子是说不清的，我递给土匪一把刀：“得嘞兄弟，宰了那货，两家就都明白啦！”马帮土匪擦汗接过，朝使节说着话走过去。使节大概以为我方要献刀投降，便下马庄严地伸出双手等候，结果，还没露出吃惊的表情，便已人首分离。马帮土匪的刀法野蛮凶悍，登时鼓舞了我方士气。
菠丝使节的死，被武双斧的军阵挡得严严实实，菠丝人并没发觉，这正是行骗的好时机。我得让菠丝人看看，关二鸡有形的阵法威力很大，中土无形的骗术更加可怕。我命马帮土匪穿戴上使节的衣服头巾，捂住脸面，举着白旗，带我和几个猛士捧刀前去，假装投降。赵半山面露钦佩之色。
马帮土匪有些紧张：“将军，我这菠丝话哪儿能糊弄过去？”我说你不用说话，看我唱戏就行。路过武双斧，我吩咐了几句，武双斧得令，命众人放下兵器，犹如拉开帷幕敲起锣，营造戏台气氛。
我和猛士步行，尾随跨马的“使节”，缓缓走向菠丝人。到了跟前，菠丝先遣军的主将向“使节”问话，“使节”扭头看我，生怕抢了我的戏。我忙双手捧刀举过头顶，高呼：“败将文有智，不敢跟将军对阵，举手投降，还请接纳！”菠丝先遣将不下马纳降，仍向“使节”问话，眼中泛出狐疑。我见戏没唱好，在猛士们面前扫了面子，登时大怒：“操蛋玩意，连姓啥都不知道，却非要死个明白！”说罢闪身拔刀，把先遣将的脑袋砍了，然后冲入敌阵，肆意杀伐。马帮土匪扯掉帽巾，同猛士们一起杀入敌阵。菠丝骑兵措手不及，乱了方寸，被我杀掉的，来不及喊；没被我杀到的，有的无谓地朝我劈砍，有的胡乱向武双斧发起了冲锋，正可谓羊入虎口……
一仗过后，菠丝先遣兵被我们杀个精光，我方伤亡不到十人。马帮土匪收拢了五六十匹精壮战马，临时组了一队骑兵，顺理成章当了头目。不肯久留，众人快速收拾好，再往前行。
虽然赢了，可我毕竟身体不好，劳累神伤之下，再被烈日暴晒，元气不足，甚是疲乏，便钻入枝枝姑娘停尸的车里，在她身旁盘膝调气，看着她虽死犹生的面容，实难静心。
过了一阵，边掌门来报：“盟主，到荆景雄的营地了。四处查探过，空空荡荡，远近都没有发现敌军，咱们是否在此歇息一下？”我挑帘看去，满地死尸，哪是歇息的好去处？不过众人确实疲累，缺水缺粮，硬往西走可不算上策。便叫众人赶快埋灶做饭，歇息至夜间再动身。边掌门迟疑道：“盟主，咱们粮草不太够，可否……”他说着朝地上扫了一眼。
夫人惨死，我麻木不仁：“有啥不行？那不过是些猪狗。把老白家人和放羊娃们埋了，剩下的洗剥杀割，煮熟下酒，对了，他们的衣服别毁掉，还能用。”说着吩咐了几句。边掌门得令而去，在队伍里大声问，谁会屠猪宰羊。众人仿佛都有此兽心，立下分晓，一扫疲惫，张罗开来。
不一阵，香臭间杂的味道，随着叶叶姑娘一块钻入车内。叶叶的眼睛还有些肿：“他们在吃人。夫君想吃什么，我去做。”乍一听以为她要亲自下厨炖个什么人，其实她的意思是，夫君不是野蛮人，她要另起炉灶，做些正常饭食。可鉴于她是人皮大侠的徒弟，对死人见怪不怪，因此这句话说得平静之极，仿佛也是吃人出身。我攥住她的双手：“我不饿，不要做，跟我陪陪你姐姐。”叶叶靠在我肩头：“夫君……以前有个云游僧说，我们三姐妹长了一颗心，一个死了，另外俩人也活不久……”我鼻子里闻着煮死人的味道，眼里看着枝枝的薄木棺，耳里听着叶叶的丧气话，很不舒服：“别听那秃驴胡说！枝枝的死，怪我，是我允许文老五跟着，又让枝枝去保护他，该死的是文老五。你姐姐尸骨未寒，她还没走远，要是听见你这么说，她该多不安心？”叶叶把脸埋在我衣领处，一声不吭，泪水浸透，温凉寂静，把车外饕餮们的啃食声，衬得极其嘈杂。
天色昏黑下来，众人早已吃完歇息去，叶叶姑娘也睡着了。我下车，在营地四处散步。巴道士端着一个钵跟了过来，轻唤道：“盟主，方才没见你，过两个时辰要动身，还是得吃喝一点儿。”我看着那个钵：“这个钵子，像食品大全的。”巴道士曰：“对就是他的，护送无苦大师走之前，他留给我了，挺耐用。”钵子里的无名汤水下，隐隐有些无名块状物，在火光中，透着股邪劲儿。
“盟主放心，不是那些肉，这个钵子开过光，岂能用来……”巴道士摇头，“战乱杀伐，冢裹人兽，这个钵子和那柄拂尘，是贫道仅剩的洁物。”说着，他把清汤土豆端给我，又递来筷子。我接过闻了闻，可能我的口鼻已被污了，总觉得这钵子汤，有死人的味道，便又递了回去。
巴道士叹了口气：“唉！我想咱百鬼岭的野兔了。”
俩人正望天，突然哨探在岗楼上喊道：“啊！快看！！！东南边有动静！”
我几步踏上去眺望，果然，东南方向，闪烁火光，不一时，星星点点、密密麻麻。
“快去传令边掌门，迅速依计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