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土军营。晚间，我的毒果然自行解了。我躲到偏僻帐篷里，没喝庆功酒，只在自己的军帐里吃了些素食。论功行赏，没我的份，谁让我自命使节、身陷虎穴、丢人现眼了呢？相应的，贼货文有仁成了个英雄，被他攻城时斩杀的中土将士，反倒无人提及。
师父包二姨天没黑就走了。我当时还瘫着，求她别走，她慈爱地责备：“有智啊，且不说这毒自己能解，只问你，我包家的武功，你也只学了学采阴补阳不成？！”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断云掌》里提过解毒的事。提归提，可我没研究通，确实只学会采阴补阳……但也只好安慰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毕竟有个法子。我想请她传授传授，但包二姨非立即走不可，愤恨地说，看不惯文有仁的叛徒嘴脸。走之前，她问了开膛破肚，叹了黄氏夫妇，拉着枝枝叶叶的手，吩咐她们好好照顾我，还留了几颗少林大还丹，说是前些日子无苦大师圆寂后，秦大有上门，商量文有仁叛国的事，相邀共同清理门户。我察言观色地问起“太上皇”郭大爷，包二姨轻描淡写地说，他护送无苦大师真身，未能相见，说着，看穿我心思一样，伸手指敲我的头：“你小子问这么多干嘛？”看样子，两位前辈，似有重修于好的可能。
少林的大还丹药效实在猛烈，那夺命的球球我是不敢吃的，感谢了师父的记挂。包碧莲让我好生歇着，不用管那么多事：“命都快丢了，还操那么多心！你操半天心，逆贼文有仁却成了英雄，哼，还有什么好说的？听为师的话，乖乖歇着，有智。”说罢就迈步要走。我突然觉得，这可能是我跟师父包碧莲最后一次见面了，因为待我身子好些、小乔被威尔逊治愈，我就要举家迁往蓬勃，再不回中土了！这么一想，包二姨忽地变得像我母亲一样，令人心生亲切和依赖之感，我心下感怀，冲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叫了声：“娘！”
包二姨停了停，没有回头，叹了句：“唉，这可怜的孩子……”说罢，腾身离去，眨眼不见了。）
……
今天一早，秦大有急冲冲地跑到我帐篷外，“呲啦”一声扯开个缝，探入脑袋，气咻咻地说：“文有智，丐帮的事你还管不管了？”缝隙处射入的阳光经过秦大有毛茸茸的脑袋，透出一股猥琐。幸好枝枝叶叶早已起床了，不然非被他看个底朝天不可。我则无所谓，慢悠悠扯过被角盖住腚：“咋啦？”秦大有叫我赶紧出来主持局面，说完便缩头而去。
待我慢慢洗漱完毕、用过早点，前去秦大有处一问，原来又是文有仁那货在作妖。他昨夜被灌多了，以为自己还是丐帮帮主，向文老二和大军师、督战大臣拍胸脯，说要收拢丐帮弟子，攻打安城，再立新功。秦大有虽在侧，但吃了皇上家的施舍，人微言轻，不好当面反驳，只能暗暗记下，等我这个正帮主出面。
“你大哥真是个吃屎狗！”秦大有骂道，“亏我教了他这么多年，你看看，咋是个这东西嘛！咱丐帮的底子都快给折腾光了！”我笑了，有啥底子嘛！我笑说，前辈莫急，没脑子乱冲，这不就是我大哥文有仁的秉性么？若他当初没有前去西域作死，当帮主挺到现在，无非也是这局面。秦大有一想，觉得也是。
“我大哥那人，窝囊了那么多年，一在茄子国尝了甜头，肯定不甘心居于人下。以前他或许真是忠君报国，现在么……不用说，闻着都像个吃屎狗。”
“啊呸！”
此时，门外一人咳嗽道：“六弟，你咋这么说大哥呢？”来的正是吃屎狗文有仁，他掀门帘进来了。文有仁这货，不知打哪儿找来了短甲长麾铁高帽，把自己披挂得跟个齐天大圣似的，人已经进屋了，可两条长长的翎毛却只进来一半，尾尖还在屋外。文有仁向秦大有行礼，秦大有冷着脸不理。
丐帮仨人坐下谈。文有仁一口一个六弟，早已不把我当大师兄看了。这个没胡子的假西域人把头顶的翎毛捋进来，轻佻地把玩着，藏不住得意：“六弟和秦老帮主，二位不必妄自菲薄，丐帮隐忍多年，现在正是借机立功的好时候，这一仗，定能打出威名！我已经派老五带着几个丐帮巧匠去扎人棍了，先杀杀威风！”我忍住对其两条飞舞翎毛的不满，打问端详，文有仁故弄玄虚让我猜。秦大有对得意不再藏的文有仁劝道：“有仁，菠丝国主毕竟是敌国首脑，你把他扎成个稻草人拿去显威风，先不说过分与否，这做法，跟咱们丐帮的侠义道……”文有仁摇头，无礼地打断：“老秦！侠义道又不能当饭吃！西域人挂咱中土人的脑袋，咱就不能亮他西域人的尸首？丐帮弟子有不少遭难的，大伙听说要扎个大胡子人棍，都乐呵着咧！”
“你已经不是帮主了！”秦大有压着怒火，“现在文有智是帮主，丐帮的事情，你说了不算！丐帮的人，你别乱指使！”
“我咋就不是帮主了？我又没死！我还救了六弟，杀了敌国首脑！”
“大哥！帮主你想当，你就接着当，我只说一句，凭丐帮那些流氓老残，能攻安城？”
“丐帮人多势众，手拉手能把安城围三四圈，一人一口唾沫能水淹安城，咋不能？大伙儿逼急了都能立功，咱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
“文有仁！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像个屁一样！”秦大有压不住了。
“大哥！六弟！秦老前辈！你们不要争了。”掀帘说话的是文老二，他躲闪着两根把门的风骚翎毛，钻进屋里，环视一周，“两位督战的大人，已经首肯了大哥的攻城计策。国难当前，军政为首，即日起，文有仁恢复丐帮帮主之职，文有智为副帮主……”半秃的文老二说完了狗拿耗子的屁话，见我们脸色难看，笑着安排：“中午咱文家人一起吃个饭，哄哄老爹他，丢了老七，正焦急上火呢，哈哈。秦老帮主赏脸的话，也同席列坐如何？”秦大有不开心，扭头就走。
丢了老七这事儿从他嘴里说出来，跟丢了个猪猡一样不值一提；杏花大嫂殉难，这事儿他也闭口不提！
文老大捋直翎毛，唱戏一样跪谢了皇恩。我看着眼前晃动的鸡毛，无话可说。回忆起当初在迷茫山，韦无常唱戏我挑粪，拿着挑粪棍指点江山时，觉得自己勇如吕布、智赛诸葛，如今看来，勇武如吕布的是文老大，智慧赛诸葛的是文老二。我自己，只是个笑话。
“军政为首”，文老二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要是再纠结，就仿佛是掏出秦大有的臭草绳，摆在尚方宝剑跟前非要比个高下。文家没有那样耿直的好汉。
直至午间吃饭，我心里都在不停的慨叹：“唉！丐帮老少爷们，文某保不了你们的命了。”我心里难受，不出几日，安城之下，丐帮将横尸遍野。这么思虑，桌上的大肉就显得非常血腥，桌旁的男女就显得极其陌生。我又想起被扎了人棍的菠丝国王，便觉得对面坐着的文老五，不再是诗霸，而成了一坨彻头彻尾的屎粑粑，跟吃屎狗文有仁简直绝配。文老五那货为了活跃气氛，改了一首歪诗，描述人棍：“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菊花相映红。人面变成死人脸，菊花竟让木桩捅！”
还是捅你自己吧，文老五！他也不看八妹和老子的两个媳妇还在女席，分明听得清楚。这是他有诗以来最让我反感的一首。我发怒不合适，不发怒又堵得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雪上加霜的事情来了——文老二端起酒杯，先夸了文老大和丐帮；又端起酒杯，对我说：“六弟，你和百鬼岭的好汉们，也着实是皇上的福将啊！”
“二哥谬赞，我听说百鬼岭的人没建立功业，都打散落入迷茫山了。”
“原来六弟还不知道，咱中土大军夺西关镇的时候，那些好汉们出了不少力呢！死伤多半，但骨干还在！”文老二笑道，“待你歇养几日，咱兄弟四人齐心协力，为皇上尽忠，把西域人杀光！最好一路杀过去，为中土拓疆！”文老大竖起吃饭也舍不得摘的两条触角，叫了声好。
文老爹此时不合时宜地提起了寻找七弟文有信的事，文老大捋鸡毛，文老二冷着脸，文老五不接茬。文老爹于是看向我。可我死里逃生、势单力薄，绝难成事，只好捂着心口皱着眉，暗示文老爹，不要指望我这个废人。
酒席气氛变得糟糕，文老爹赧然地端起酒，祝“文氏四雄”讨伐西域，马到成功。
……
妈个逼。饭后，文老二点名，让我去收拢百鬼岭的杂碎兵力，跟凝玉父兄等几路军马，合力固守西关镇，断掉西域大军粮草供应。我趁着酒劲，斗胆拒绝：“二哥，这也太寒酸了，那才几苗子人？我还不如等身子彻底养好，易个容混进城内刺杀……”文老二哪里容我耍诈：“我把浪荡山的几支人马也拨给你，让你五哥给你当军师！建了功勋，哥禀明圣上，封你为西路大将军！就这么定了，军政为首！”
于是，关二鸡、赵半山、青林寨武青林及其手下的虾兵蟹将等稀松货，与百鬼岭的残部一同，被文老二豪爽地送给了我。至于浪荡山所谓一百零八名好汉，也不知道掺进几个真的，反正来的自报家门，我却一个也不认得。浪荡山好汉号称一百零八，但我后来才知道，其总数远远大于一百零八，因为来个人就给排位，却从来没有公布过名录，“一百零八”只是为了对应“替天行道”，都是个口号而已！连我这种只去过几次的都排名靠前，可见排名多么不值钱。所以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不能把这些人当回事儿，这趟固守西关镇，我还是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好了。
为了糊弄西域人，我这路人马，号称有壮士三万！可总数么，大概也就三千出头，说起战斗力，可能比我攻打罐州时的队伍都弱，当时好歹有个林木忍，现在这这这……呵呵。
太寒碜了。我就不一一接见那些被抛弃的人渣了，派文老五先去把垃圾们扫打到撮箕里吧，顺便托他打问打问莲花家人的下落。
……
（一天又过去了，距离我离开中土又近了一日，可距离我离开中土，却也更远了一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