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付得了大炮，却对付不了散漫。眼看手下那帮人要被阵势严明的罐州军杀个片甲不留，急忙请林木忍想想办法。他点点头，缓缓下了轿。韦无常大吼一声：“趴下！”势随声去，震得散兵游勇们向前趴倒在地，一个都爬不起来，犹如镰刀割韭菜。罐州军大笑，王大人那厮人模狗样地回到烂掉半边的破车上，春风得意地捻须微笑，看一帮乌合之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下令让身后没冲锋的人，把倒地的韭菜们拖回来。这番狼狈举动，引得罐州军更加狂笑不止。
林木拔出长刀，在身前的三辆水车腹部各划一下，水流涓涓而出。他双手擎刀，站定，闭目。比上回在蓬勃岛见他降霜时，多了一层刽子手的味道。本阵的杂碎们归了位，知道了厉害，不敢造次，乖乖站着，罐州军也渐渐停下嬉笑。我想象得出接下来会是什么场面，不愿意看，于是扭过头示意白向北，派人把邪影们的尸首搬到林木大人附近，天热容易发臭，顺便冷一冷。他佩服我心思缜密，亲自督办去了。我又拽着好奇观看的郭明：“郭大哥，小翠嫂子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回老家看看。”然后又跟他说些不着边的闲话，可郭明对前方目不转睛，对我的话心不在焉，含糊答应间，忽然拍手大叫一声：“好呀！！！”本阵众人也大声惊叹。罐州军则发出了惊慌的叫声，人马嘶鸣，脚步凌乱，瞬间吵杂到了顶，可不一下便寂静下来。本阵众人也安静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呆了一下，不少人齐齐开始呕吐。文老五则诗兴大发：“不知细叶谁裁出，五月夏风似镰刀。嗯……不对，缺了寒霜的感觉，还得再斟酌斟酌。”我无语。看着满脸兴奋的郭明，我晃着他：“郭大哥，我是说啊，嫂子让你回老家看看！”他漫不经心地点头，迷醉地久久看着罐州城方向。
胜负立现。韦无常等人由衷敬佩，纷纷向林木致敬，把文将军我晾一边了。我尴尬地大声喊话，让大军开拔进城，可以搜罗无主财物，但不可劫色杀人，违者斩首。众人一听有钱可捞，把林木晾一边，朝我扬眉眯眼地喊了声好，又不等下令，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去。我无奈地看着林木。
林木忍已经收了功，大口大口喝水，双眼布满寒霜，不是眼神寒冷，而是确切地眼皮泛霜。他身边，邪影的尸首盖了一层薄冰，白向北正在着人收拾。韦无常向林木忍讨教，我在旁插嘴拍马。正说话间，突闻城头“哗啦”一声巨响，之后，我军惨叫连连。一看，黄尘袭面而来，我几人眯眼看去，只见城楼前脸儿坍落了一大片，露出粗糙、丑陋的黄土，让我想起陈枭在迷茫山被撕下面罩时的情景。城下众人哭嚎着跑了回来，说城墙突然塌了，冲在最前面的人被砸埋，有二三十个人。这一下，把众人砸醒了。
“大仇已报，恩情难忘，”肖将领喘着气说，“感谢文大侠林大侠各位大侠！咱们就此别过！”不少人也纷纷放弃发财梦，不进城了。我不勉强，本来就是叫来骂阵的。只要牛球人在罐州城，我迟早能搜出他们来。再者，万一乌合之众里脾气爆的家伙，找到牛球人不交给我而是擅自打死，那我就得哭了。想到此，不禁暗骂自己猪头，怎么能纵容这帮狗贼进城坏自己的大事？
想明白这点，我赶忙拜别众寇。
游勇还没散尽，我和林木等人走到坍塌的城下查看，突闻城头传来一句：“文将军？！”我抬头看去，说话的人，乃是烟杆陆录。他跃下来拜见了林木等人，说起他的经历。昨日，陆录在东岳城软玉坊一直暗中盯着牛球王子，直到灭灯，算定他们不走了，便打算找我，不料被听命进城搜刮的贼寇扰乱。牛球人惊慌失措，藏来藏去，还是被捉了。陆录知道事关重大，暗中咬紧踪迹，一路跟到罐州。方才听到城外出了乱子，猜到是我，便曲曲折折踅摸上城，终于碰到。
我深感大幸，当初没杀他，这番用处如此之大。让他赶快带路，七拐八拐，我们来到军营。收拾掉固守军营的罐州残兵，在地牢顺利找到了关押牛球王子的地方。在仅一人高的地牢里，关着五个人。林木亲自验明，主犯确是牛球王子虫治。其他几人中，定有牛球邪医。终于找到了！我心中大喜，真乃天可怜见。牛球王子对我没价值，我把他扔给了林木。就着火光我端看几个牛球大臣，突然认出了蓬勃岛的送菜老光棍，他曾赠我祖传宝物——“还魂屎”。原先我回中土之前，听说他杀了“牛球怪医”李富豪，夺了药方给周瑜。牛球人攻下蓬勃岛，竟没替李富豪报仇，还让他当了大官？唉，牛球人还真不是个讲理的品类……无论如何，多个熟人多条路，能说上话总比干瞪眼强。我热情地打招呼：“诶？大爷是你？”老光棍在其余三人奇怪的目光下，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你是？”我说我是文有智。他揉眼喜道：“呀，我这老花眼，差点儿认不出……怪事，咋看咋不像，确实认不出。”我单刀直入：“大爷种菜好把式，眼神却差，咱先说正事，把小乔续命的药方拟一份给我，我也好救你一命。”老光棍挠头，拍拍脑门：“哎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你说这是为啥？”说着背过身子不让其他三个大臣看到，朝我悄悄眨眼。
我走去耳语：“他们仨是干什么的？”
“随军医生。”
“谁是牛球邪医？大爷，莫非是你？”
“他们仨才是邪医，我是后厨，一路跟着做饭。”老光棍悄悄说，“小乔的药方我偷看过，你放了我，我就给你。”以他的记性，我才不要，邪医就在眼前，老子要你个主厨都不算的菜农下药方？别逗了，耍你的屎去。
我正待说话，突然，白向北、郭明、文老五仨人对牛球王子拳打脚踢，林木忍和韦无常冷漠地看着。虫治被揍得抱头圈腿，嗷嗷叫骂。三个邪医要去救人，见林木忍拔出短刀说了句鸟语，仨人便怂了。老光棍悄声翻道：“林木大人说，这是他和虫治王子的私事……哦我明白啦，听说林木大人在牛球时，心上人被抢走了，哎哟，原来那冤家是虫治王子！啧啧，打得好狠。”
不一会儿，文老五冒了虚汗，钻出地牢透气。其他人继续殴打，虫治抱头大叫。老光棍翻曰：“林木！我要跟你决斗，你我都是武士！”林木忍不理。老光棍评曰：“不合规矩呀，应该给虫治一把刀嘛！”虫治再次大叫。老光棍翻曰：“林木忍！你不敢跟我决斗，却让他们打我，你是男人吗？！”围殴的三人闻之，愕然而停。老光棍评曰：“这才对嘛！应该像个男……”我急忙捂住他的嘴。虫治缓缓爬起，擦着嘴角的血，叽叽哇哇，骂个不停。只见阴气森森的林木忍突然拔出短刀，瞬间捅入虫治腹部。周围几人后退，三个邪医惊叫，老光棍唔唔地评曰：“我的妈呀！”
虫治无力再骂，表情痛苦，满嘴滋血，却还在强撑着笑。韦无常哼道：“死就死，你笑啥笑。”说话间，虫治脸上浮出了一层白毛，霜意渐浓，不一阵，脸皮僵硬，瞳仁发散，死做一具冻尸，直挺挺站着。林木忍拔回短刀，向韦无常施礼道：“请前辈咏唱，送他一程。”韦无常点头应了，悲戚戚唱了几句不知什么凄惨戏，听着又瘆人又恓惶，唱着唱着，突然“嘙”的一声结束了，震得人脑腔子疼。这时，虫治的尸体发出冰裂之声，一道道细纹爬上头脸，突然“嚓啦啦”，尸体散碎了一地。众人惊呆，我松开老光棍的嘴，他老小子吓呆了，不贫了。
死寂一阵，林木忍收刀：“我没事了，各位。”这句话是个定心丸，大伙纷纷松了口气。我正事还没办，狐假虎威地威胁三个邪医：“你们三个，谁先把小乔的续命药方写出来，我就饶谁的命，其他俩人，哼……”说着朝虫治的散碎尸体一指，要老光棍把我的话翻给他们听。老光棍还没翻曰，三个邪医已经从我的手势看出了意思，面带惊惧，互看一眼，决绝地点点头，各自伸手按了按耳根。老光棍惊慌大叫，我立刻明白他们在干嘛，但已经晚了，仨人口吐黑血倒地，立时毙命。妈的！本打算救了小乔，再诈点别的方子高价卖给沈剑发笔大财哩！
“大爷！现在只有你能救小乔了！”我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开口贬损老光棍，不然连这一根救命稻草都没了，赶忙改口，“大爷，他们死了，你就是华佗！”
“包在我身上！”老光棍自诩甚高，“我本来就比他们强，却成了个厨子，你说是为啥？不就是因为我杀了姓李的嘛！小乔在蓬勃都是我照料的，绝对没问题！不过你先答应保我的命。”我立刻发誓，他即刻动手，从邪医身上摸了纸笔，郑重写就药方，吹干递给我。我接过细看，净是些闻所未闻的东西，半信半疑。他说其中有几味药材用量极少，在中土恐怕不好找现成的，他从蓬勃带了些，在城主府存着，但愿没让偷走。
我心下惊慌，东岳城前夜已被劫掠了一圈，官兵撤离后恐怕难逃第二圈，城主府是富贵所在，弄把椅子都是稀罕货，老百姓还不把那儿翻烂？！于是保了老光棍，赶忙催促众人动身。韦无常扶着林木忍在前，我拽着老光棍在后，白向北、郭明和烟杆陆录各自背驮，出了地牢。
我们走出军营，不见了文老五，却见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一眼望不到头。罐州军民倾城而出，个个剑拔弩张，此起彼伏地喊：“杀牛球猪！杀蓬勃狗！杀中土叛贼！杀文有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