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送别，这样也好！不耽误我办重要事情。
我暗自警惕，四处张望，确定无人，蹑着手脚走到亭旁树林里，找到标着记号的一棵老树。一边猛挖，一边自夸：“文老六呀么文老六，这么有头脑的人，哪里会毫无准备就出去混？跟老五那货似的？！老子有准备，嘻嘻嘻嘻！我的钱啊我的钱，快快挖出我的钱！挖出我的宝贝钱！挖呀挖，挖呀么挖！”
没错，为了这一天，我提前做足了准备。从小意识到将来只能靠自己，多年来，我就一直偷偷存私房钱。省吃俭用、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用“安城一害”的臭名声作为代价，努力攒了五百两散碎银子。前些天，我把银子包了十几层油纸，偷偷出城深埋于此，免得今天出门时被文老爹搜走。
还以为万无一失，可是妈了个巴子的！前后左右，刨了好几个水缸大的坑，都没找见我的钱！老子的银子居然没了，没了！我豁出人品名声，别具匠心存下来的钱居然没了！无凭无据，报官没用，只能吃哑巴亏。再者，两个姐夫就是官差，报了官，只会让文老爹知道后给我一顿打。
他娘的！老子本来打算用这笔钱到邻县起个小买卖，将来翻了身，造间大屋子，把心爱的宁茜茜娶过来！可现在都泡汤了！一想就痛心，梦想破灭了！
我那前景大好的绸缎庄啊！
我那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啊！
我那活泼动人的小茜茜啊！
我那膝下成群的儿女们啊！
太可恨了，何人黑吃黑？！偷银子这鸟人，别让我撞到你！
……
丢了银子，枯坐一阵，已然下午，我茫无目的、失魂落魄地走着，路遇几人在坟头烧纸，哭哭啼啼，令人闻之落泪。狼狈不堪的我想起过世的娘亲，伤心人见了伤心事，泪流满面，过去跟烧纸的人一起哭。人家见我哭得真切，更加动情，凑过来搂着我大哭了一场。
纸钱烧尽，哭得尽兴。几位萍水相逢的亲人与我依依惜别。我说我再哭一会儿，你们先走。他们感动地离开了。人走后，我擦干眼泪，跟坟里的长辈聊着天，把坟前酒菜吃个精光。意犹未尽之下，又吹旺残火，丢几根树枝，把三个红薯烤着吃了。烤红薯还是不错的，其中一枚金黄色的令人难忘，虽然细，但很甜。我这人吃饱了就对人生看得开，一扫阴郁，不再纠结。
大哭过后精神爽，酒菜能壮怂人胆。我当时侧卧坟头，摸着滚圆的肚皮长叹一声：“人生还是有希望的，古人能卧薪尝胆，文有智也能开始新生！”
……
（虽然此刻躺在破马厩的杂草堆里，豪气不再冲天，我却也照样要乐观地说：“卧薪尝红薯和卧薪尝胆，一个甜一个苦，古人吃苦的都能翻身，我吃甜，人生更加充满了希望！”
说起我的新家，还得感谢今天偶遇的新朋友——偏居在迷茫山脚下的鳏夫刘老伯。）
……
下午我大吃大喝，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后晌已过。正躺在坟头思考今夜在何处落脚，恰听见一阵马车声辘辘辘地由远及近。坐起一看，欢喜地见到一驾破旧的马车驶来。驾车的是个满面风霜的老头。我急忙把肚子缩缩，拿土在脸上抹抹，拄着棍子弓着腰，赶上前去苦哈哈地求肯：“老伯伯！小人……家破人亡、流落他乡，附近无客栈无村落，累得走不动啦！老伯，我无处可去，救命！救救命！”当时，坟头周围遍地纸屑，路旁的我浑身补丁，若再给点寒风就更悲怆了，可惜夏天没有寒风。
听我说完父母双亡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悲惨故事，老伯看着前面，慢悠悠地问了句：“那就让他到咱家住一晚吧？行，上车吧。”不知他在问谁，除了他和我，也没别人……难道是在跟坟商量？！
当时，坟头周围满地纸屑，小风吹来，倍感阴森。但跟坟说了一下午话的我，绝不信邪，趁着酒气未散，胆量够壮，我凑近体会——老头热乎，牲口骚气，是人是兽不是鬼。于是挺起腰杆一屁股坐了上去。
落难遇贵人，必须套近乎。上了车听说他姓刘，不知是真是假，车动了我说我姓武，干脆胡说八道。然后就没了，老伯不理我，也不自言自语，也不跟路过的坟打招呼。马车慢悠悠地走，走了很久，太阳都下山了，还没到。我忍不住问：“刘老伯家到底在哪里呀？”老头朝大路尽头的山上一指。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妈！这得走到啥时候？！我建议他把马儿赶得快一点。
老头难得地多说几句：“你不知道我这头骡子，脾气太犟，越赶越慢，动不动还尥蹶子，上次一个车轮掉坑里，它硬是讹了我三天口粮才肯用力拉。”我笑道：“它还能听懂人话？老伯说笑话呢？它不就是个牲口？哈哈哈！”刚笑三声，那匹骡子嘎吱停下不走了，扭过头朝我龇牙……
刘老伯狠狠瞪我一眼，哄劝那畜生半天。我不停认错，答应晚上给它刷毛挠背，这才哄得它高兴了。我心说：“出门在外真难！我爹都没这么大架子！”
骡子车慢悠悠地继续走啊走，天黑透，才到了刘老伯位于山脚下的家里。我正要跟进屋，刘老伯却随手一指，把马厩借给我了。我无语，但寄人篱下总比露宿荒山强得多，就开心地接受。
小马厩里除了灯不够亮，不管夜宵以外，目前没啥太大缺点。安全不是问题，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好丢的了。马厩虽无门，顶还是有的，这样夏夜就算有雨，我也不担心。
那匹禽兽见我占了它的地方，哼哼又喷沫，甩脑袋赶我走，刷毛挠背都不管用。我弯腰看了一眼，是匹公骡子，看来不好硬惹，便又说了一通好话，例如威武勇猛、骡界第一之类的。它听得越来越受用，终于不赶我走了。我顺毛捋，半哄半骗地把它栓到马厩外头，我自己睡里头，这样可以避免它踩我或尿我头上。
刚躺下，却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蚊子很多！叮得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骡兄把屁股调过来朝着我，心想这样它甩尾巴赶蚊子的时候，能顺便把我这儿的赶走。骡兄听我夸它的尾巴毛色发亮、孔武有力，它就格外卖力甩，效果很是不同。我说两句好话又不花钱，就算我说那根又细又短的丑玩意世界第一好看，它也会相信，因为它看不见嘛。
（不写了，妈的，蚊子好多！那骡子想明白了，开始报复我了。）
……
啊，好生活刚开始，又遇到了小坎坷。
刘大伯发起怒来，完全不符合他老匹夫的形象；骂起我来，不符合他老鳏夫的身份；打起我来，不符合他老不死的身板。
我昨天刚被扫地出门又丢了梦想藏金，心想倒霉该到头了，不料今天又受挫！我年轻力壮、手握匕首，居然被赤手空拳的刘老头只用一脚，便连人带刀踢飞了！我的妈，难道是流年不利？
事情的起因是，昨天夜里我在马厩写游记，那禽兽骡子见我不再一直夸它尾巴好看，竟然怀恨在心，将蚊虫都赶到我身上，令我不得安宁！后来还毫无预兆地朝我拉屎。
被饥渴的蚊虫、妖化的骡子折腾个不停，写了阵游记，吃食都化干净了。我肚子饥饿，便偷偷到厨房找吃的。吃喝完，浑身又冒了层汗，湿漉漉的想洗个澡。附近倒是有条河，但天黑路滑没敢去，就在厨房将就了。我脱个精光，跳进刘老伯的水缸洗了个美，心想天亮后给他把水换掉就罢。照我以前的做法，还要撒泡尿在里面哩，可现在是一家人嘛，团结友爱才对。
洗完后一身舒爽，实在不想靠近那匹骡子，心想本少爷虽落魄，但毕竟是个人，过些日子，总能翻身变成大富豪，凭啥不能睡个好点的地方？
我在厨房把衣服往四平八稳的饭桌上一铺，美美睡了个好觉。
今天早上，正在做梦，却被刘老伯骂醒了。我睁开眼，迎着刺目的阳光，见一个苍老的脑袋凑到近前。他厉声质问：“小子！为啥水缸里的水，喝起来不像平时那么清冽呢？！你做了啥？”
我瞥见水面上漂着几缕毛发，估计老头眼花没看见。本来想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本少爷怎么会怕一个糟老头？”于是坦然说道：“老伯，我昨晚太渴，用那把大铁勺在水缸里舀水，喝完才发觉那是炒瓢，怪我，不小心把炒瓢上的油……”老头一听，顿时发怒：“你咋用炒瓢舀水咧？水缸里不是有水瓢？谁让你睡到厨房的？马厩不是让给你咧？”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跟我爹一样讨厌。我听得不耐烦，“安城一害”从来没让一个陌生人这么数落过！于是怒了：“咋地？我就用炒瓢舀水，给你换了不就行了？睡你厨房咋地？你家骡子成了精啦，你不知道？”
老头拍桌骂道：“小畜生！光腚压在饭桌上，让我以后咋吃饭？！”听他骂我畜生，我火气蹭蹭蹭往上冒！立刻回嘴：“老子又没拉在你饭桌上！你这老头儿咋这么啰嗦？比那牲口都讨厌！”这句话又惹祸了，阴狠毒辣的骡子闻声嘶鸣，里头一人、外头一骡，合起伙来骂我。但骂架我有十来年的功底，从来没输过，几个来回，当老头还在斥责我个人品德败坏时，我已经咒骂到他姥姥那个辈分去了。
老汉骂不过，挥手便要打。深山无人，老子能怕？我二话不说抽出匕首，光着屁股跟他对了起来。心里闪过一个黑暗的想法：“一不做二不休，捅死这老渣渣，抢他房子骡子！去他妈的!”但匕首递出去时，立刻后悔了，颇觉自己太不是人！刘老伯孤寡伶仃，收我住宿，我却动了歹毒心肠，妈的，活该我丢钱！
匕首赶忙往回缩。还没收回，却见那老头奇妙地起脚，将匕首踢飞，瞬间又踢出一脚。我大惊失色，倒飞出去，咣叽倒地。我爬起来，赤手空拳扑上去，又被放倒了。几次下来，摔得够呛。但老头显然脚下留了情，我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屁股擦破了皮。
我打不过他，决定不打了，但也不认输，改为讲理：“老大爷你别得意，要不是昨天睡得不好，这一架我是输不了的。”他说了句滚蛋。我嘲笑道：“有本事让我吃饱睡好，看你还能不能每次都一脚把我踢飞！我打包票，你不能。”刘老伯见我不滚，看看远处的匕首，冷冷地说：“你这小娃娃心眼不坏，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行，让你吃饱睡好，打到你服气为止！”
晌午饭后跟着老头去了趟河边，打了几条小鱼，我见他出手就中，自己也试了试，却连片鱼鳞都没碰到。早听说世上有武林高人，但我无缘得见。眼下回顾跟老头过招的情景，越来越觉得这老头有本事。我要行走江湖，应该拜个师傅学点拳脚的，以前光想着攒钱做买卖，今天看来不行。
我决定，再跟老头套套近乎，趁机请教请教武功。
……
刚才想起了青梅竹马的小茜茜，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她那么漂亮呢？今年过了年才觉得她很美，芳龄二八杨柳腰，啧啧啧！那小脸蛋，能滴出水来。我刚发现她很美，就向她表明心意。宁茜茜说：“文有智，你滚蛋！我不喜欢你！你是个臭流氓！我喜欢的是张明达公子！他有文采、有……”总之人家各种有，我各种无。其实那个张公子只不过比我高一点点……会点功夫……会作诗……人品不错……比我有钱……在官府当值……，但都是多一点点罢了，完全不是茜茜认为的那么大差距！
我要努力赶超张明达，我要娶小茜茜！
（事不宜迟，不套近乎了，明天就拜师！早点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