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同朝为官的老杨都杀，你们算哪根鸡毛？！赶紧滚！老杨的事儿，朝廷不会怪你们！别装了，都滚！”吕大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百姓们的盲目和虚伪。话糙理不错，众人纷纷点头，扔下棍棒砖瓦。除了些许还在哭号着拾掇自家死尸残骸的可怜人之外，其他百姓都散了。
我无语地看着这群人抛妻弃子地自顾自逃命，连头都懒得摇。人群中，六壮士不知所措地闪躲着熙攘的人群，铁锤牛五骂道：“谁故意撞老子呢？吃老子一锤！哎我的锤子呢？”
在一片吵杂混乱中，官府的人出现了。城门一开，官兵冲了出来，我本想趁乱逃走，但远远看到领队的人是林木忍，穿着一身像嫁衣一样的全红战袍，背着一柄像小树一样的冰冷长刀。一见他，我喜忧参半，斟酌之下觉得在乱局中见他，总比冒险混入宫中好得多，便没逃走。
林木忍骑马，众兵丁小跑，不一下到了跟前。林木忍举手一挥，兵丁们竖起了长枪。一个家伙喊了几句番邦话，又说了句中土话：“谁都不许走！否则一律格杀！”百姓们噤若寒蝉，停住了脚，止住了嚎，呆愣在地，等候官府发落。
……
（今天海上不合季节地刮了一阵莫名的风，起了一通无聊的浪。当时杀老杨，其实无关对错，说对也对，他一发疯就草菅人命，我不杀他杀谁；说错也错，这老杨说起来并不是个坏人，老百姓挺拥戴他的。要说错，我逃到蓬勃岛，混了一身本领，却还磨磨唧唧不肯回中土，害得小乔死去活来，更是错得离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他妈知道？）
……
京都城外，林木忍大人在老杨暴死的屋前，听完众百姓添油加醋的描述，霜目一瞥，把案件判断为——乱党文有智一众七人烧杀抢掠，武林泰斗杨老先生挺身而出，被贼首文有智杀害。
整个问话过程里，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听他们胡咧咧，气不打一处来：“林木大人！你抬起头，我在上头呢！别听他们胡扯蛋，我可救了不少人！那边那位大哥？你跟你儿子不是我救的？林木大人，你问清楚些！”
被我救了一命的那个父亲，捂着儿子的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垂目低头。我尴尬地等他回答，他却给了冷漠俩字。六壮士破口大骂：“操他姥姥！没良心的畜生！”
林木忍抬起头：“文有智，你没有逃走，是要自首么？”
我正色道：“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那就是不自首？”
“好好的我自什么首？！”
“那就是要打架？”
“你妈的！”我怒道，“有你这么审案子的吗？！”
“你是乱党，应该当场杀掉。”
“屁话！周岛主对你不错，你竟然背叛他，还说我是乱党？你脑袋里装屎了吗？”
……
俩人正在斗嘴，一个抱着娃娃的胖妇女不耐烦道：“喂！你俩要不回家吵吧！我娃饿了，还得喂奶呢！真是的，老百姓也是人，你们怎么不顾我们死活呢？！”我靠我当时真想掏出怀里的狗屎盒子砸她一脸！老子为了救你们，杀了同朝为官的泰斗、情同师徒的赌友！我俩他妈本来是何等的情深意重？！我还没给过人老杨萝卜钱呢！就因为你们这群冷漠无情、黑白不分的愚昧人，我把他杀了！你丫竟然跟老子提你娃喝奶的事！
吕明江哼了一声：“又没人拦着你，你掏出来喂你儿就是了！”
“我呸！这是我孙儿！你说啥呢？！你给我说清楚，我孙氏祖上三四辈人，来蓬勃后都是行得端走得正！可怜，遇上你们这些叛贼做坏事，让我儿子儿媳遭了祸！你们这些天杀的乱党！祸害我家，还要败坏我老妇的名声，我跟你们拼了！”胖妇人把小孙儿往身边某某手里一塞，不顾小娃啼哭，撸起袖子朝吕明江扑过去。兵丁要制止，林木忍却示意不要管。
吕明江叫道：“小唐！你拦住点，我怕忍不住想弄死她！”
“啊呸！看是老娘掐死你还是你弄死我？！长得像个猫头鹰，什么鸟东西？！”
我心里一咯噔，这老女人找死，吕明江鼻子有点鹰钩，百鬼岭的人从来不在他面前提“猫头鹰”三个字。果然，吕明江的脸一下子绿了，目光如炬，一言不发地伸手到怀里掏摸，另一手“咔”一声打开了折扇。
小太保李大怂见状，抢两步迎上去，“当”一拳打在妇人脸上，将其揍倒在地，破口大骂：“你还不闭嘴？！想死咋的？！快闭嘴！”
妇人发疯了，弄乱自己头发，猛爬起来，张牙舞爪地跟李大怂扑打。众百姓愤怒地举起拳头，高呼：“孙大娘！杀了他！杀乱党！”集市再次混乱了起来，兵丁们大声责骂都镇不住。
林木忍磕磕巴巴地说道：“文有智，你还不自首？再抵抗，我可就动手了！”说罢，朝我挤挤眼。我心说林木忍一直不跟我动手，嘚啵嘚啵斗嘴半天，不是他的一贯作风，又朝我挤眉弄眼，必是另有安排。于是我答应跟他到京都府详叙，令六壮士投降。小太保“啪唧”一下放倒那妇人，跟其他几位壮士一起束手就擒。百姓把乱党归降的功劳算在了胖妇孙氏头上，她拍打掉浑身的尘土，捋顺头发，抱起孙子，昂头凯旋。鄙视地跟到吕明江身边，骂了句：“猫头鹰！”我心道不好！
吕明江举起扇子，顿在半空，朝那妇人冷声说：“你把孩子放到一边！”当时情形，我都不敢开口劝，生怕沾边就死，只能暗赞吕明江仁义，不杀小孩儿。其他五壮士摇着头躲到了吕大师身后。
“咋的？你要扇死我？看谁扇死谁！”扬眉吐气的孙氏把孩子塞给旁人，挺着胸脯走到吕明江面前，反手“啪”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吕明江不躲不闪，昂脸受了。百姓们拍手叫好，声音雷动：“打得好！哟西！”
吕明江阴冷地笑道：“打得好，很哟西！”说罢，隔空朝妇人扇了扇风，之后便宛如没事一般，转身回到兵丁中间，朝我笑了笑。我也不知该回他一个什么眼神才好，只能抿着嘴点点头，暗说兄弟受委屈了。此时林木忍下令，让两个兵丁拾掇起老杨的残骸，押解囚犯，打道回城。
众百姓哄堂大笑，仿佛刚才横尸遍地的杀戮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连死了亲人的几个百姓，也破涕为笑。那孙氏更是得意非凡，在我们背后冲着我们的背影大声自夸道：“扇风？你咋不敢打我咧？什么乱党？还说是些老虎哩！啊呸！我孙氏打过乱党！哈哈哈！朝廷要给我嘉奖呢！哈哈哈！”
我提心吊胆地回头看着那妇人，生怕她立刻就要七窍流血死翘翘，可她竟然没事儿。直到我们进了成，还能隐约听见众百姓哄吵的声音中，那妇人放肆的笑骂。
……
（事后众人登了战船，我趁吕明江高兴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了这件事儿。吕明江道，那孩儿已经没爹没妈了，不能再没了人照顾，得饶人且饶人。我觉得不合理，众兄弟却齐声夸他仁义，文老五还为此作诗半首，后半首被边三斤用一个烤红薯塞回去了。吕明江待众人夸完，一甩头说了句：“杀那老寡妇干啥？她得出去夜轰门，已经够惨了。”众人醒悟，哈哈大笑。）
……
在百姓沿路唾骂中，我们进了京都。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因为队伍直奔宫廷而去。我低声问林木忍：“林木，咱们不找个隐蔽地方聊聊？怎么却像要去面圣？”
“没错，就是去见岛主。”
我心说难道中了计？不由得想先下手擒了他，我兄弟七人留得青山在。好在林木及时补了一句：“周岛主跟黄盖夫人，被禁锢在西宫了，他们早就说想见你。”
这一趟凶吉未卜，稍有差池，我文有智这一派就全军覆没了。兄弟们呐，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啦，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我心中燃起熊熊烈火。
我用鼓舞士气的眼神看向六壮士。
六壮士用迷茫山般的眼神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用鼓舞士气的眼神看向六壮士，却见铁锤牛五擦着铁锤问到：“盟主，啥时候开饭？！”
我的士气登时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