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张家明一筷子都没动，我跟他说话，他也只是低头赔笑，客气得很生硬，一句话也不说，好像真有点疯疯傻傻的感觉。但我一眼看出来，他是在刻意忍着。马老儿狼吞虎咽，压根他妈的忘了是请他看家护院当保镖的；更忘了我提醒过他，主要任务是盯紧老陈。有这么个师父也真够败兴的。
边三斤劝老陈和他的徒弟们喝酒，老陈的四个徒弟隐忍着，推辞来推辞去，还是喝了不少，虽未醉倒，话却多了起来。王大麻子喝高了，席间就要掐死张家明，我让众人把他架下去了。
我跟众人意思了一杯，就没有再饮，老陈也没多喝。
杯盘狼藉，众人停箸。大厨子吕明江上了一蛊汤，边三斤责备道：“大喇叭，你这道汤也来得太慢了！大伙都吃饱了。”
吕明江把汤放在老陈面前，慢悠悠地说：“这是专门给几位客人做的，名叫邻村知，意思是香味能飘到隔壁村子，是我老家的一道汤，小门小户敬客专用，不登大雅，但是用料讲究，味道很好，这道汤还有一层意义，邻里和睦、多加往来，做起来费时，心意满满，所以慢了点。”
那道汤品确实香气十足，虽然来得迟，却仍然勾人食欲，我当然不生气。至于意义，根本无所谓，因为老子现在天下第一。
老陈抬头看了吕明江一眼，笑道：“那就谢谢这位兄弟了！”说罢舀了一碗，先递给张家明：“家明兄弟没怎么多吃，是不是胃口不好？来，喝一碗汤吧。”
张家明看了看老陈的某个徒弟，那个徒弟点了点头。奶奶的，当我的面通敌！我要是疯疯癫癫的病没好彻底，非立刻把他撕得身首分离不可！我忍住，心说，让你喝完汤，咱们好好说道说道！看我不打得你把这碗汤一滴不剩的尿出来！
张家明接过汤，吹着喝了起来。老陈给他四个徒弟依次递了一碗，然后自己也喝。老马也想喝一碗，我瞪了他一眼，他赶快坐下了。吕明江道：“盟主，都妥了，我先去厨房收拾了。”我说没事了，吕明江端着汤盆退下。
汤品喝完，老陈和徒弟们赞不绝口，纷纷说，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都吃好喝好了吗？那就请各位到鄙馆的教习场，咱们说点正事吧。”我起身，众人跟着来了，我对张灰说，“小灰，去请你师母。”张灰应声去了。
老陈一路赞赏着小雨武馆考究的装饰，老马应和说这都是蓬勃的名匠做出来的，还一路如数家珍地介绍廊上的雕刻、壁上的漆画。我冷着脸走在最前面，暗自调息凝神，预备待会儿可能有的一场恶战。
众人落座无语。阿英阿红上茶。
茶还烫着，芳子过来了。我盯着老陈的脸，看他作何反应。老陈看到芳子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又坐了下去。芳子进来，看了一圈众人，眼光落在了老陈身上，她先是一惊，然后突然指着老陈道：“你不是陈老师！”
老陈笑着摇摇头：“芳子，我是陈老师，好久不见，你长大啦！”
芳子道：“那天我见到的陈老师，有点像你，可不是你！”
“好了芳子，这位确实是陈老师，这事儿等会儿细说，快过来坐下，张家明也来了，咱们有什么话，先听他……”
“张家明？！”芳子惊道，“你们把他抓回来了？！”
坐在老陈背后的张家明此时方才开了口，起身离座，单膝跪地，抱拳道：“芳子夫人，家明保护不力，让夫人受苦了，请夫人降罪。”我心说去你奶的，我跟你说了那老长时间，你屁也不放一个，现在你看见我老婆，又是下跪又是认罪的，你他妈啥意思？！
“好了家明兄弟，这是干嘛？起来说话。”我礼貌地扶起，倒要听听他怎么讲。
张家明起身叙述了一通。他当日喝了老陈徒弟们的送行酒，行了一段儿，芳子突然摔落马下，他自己也觉得迷糊，立刻晓得是着了道儿，便拍马逃离，免得双双落入贼手，他凭内力扛住，逃到京城东南郊的一条小河边，灌了自己一肚子河水，呕了好几次，才缓过劲来。他心系夫人安危，急速策马返回，芳子已没了踪迹。他丢了盟主夫人，恐怕盟主降罪，知道盟主脾气火爆定要当场去跟老陈拼命（娘的这句听得我有些惭愧，我丢了老婆从来不立刻拼命，小雨还在沈剑那贼手里呢，也没见我去……可见我不仅脾气不火爆，人还挺怂），又知道老陈是一介泰斗，如果真打起来，盟主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便计划自己悄悄窥探，有了门道，再作计较。
他在老陈家村口树林里潜伏了一夜，并无什么特别，直到第二日凌晨，才见一个蒙面人骑马从南边奔回了村子。张家明心知有异，乔装进入村子，到老陈家附近窥探，却得知老陈出门在外并未回来，大徒弟随同而去，只有三个徒弟守家。张家明在老陈的邻居家，强逼问出，凌晨见到的蒙面人，应该是老陈的四徒弟，脸上有伤，常蒙面出行。当日下午，张家明在邻居家听到马蹄声，窥视到老陈的蒙面徒弟上马出村，向南而去。张家明一刀杀了老陈的邻居，骑马去追赶蒙面人。
不料，蒙面人却在半路设伏，绊了他的马。张家明跟蒙面人狠斗一通，幸亏他私藏了百鬼岭兄弟们的不少内力，在不利情势下也没被擒住，但也打不过人家，只好逃跑，唯一收获是知道芳子没有被带回老陈家。既然蒙面人往南去，芳子就在南。为了查到芳子的下落，张家明继续跟踪蒙面人，又被发现了，一通恶战，张家明负伤而去。第三天，他学乖了一些，没有被发现，而且找到了芳子被绑架的那个洞口，看到蒙面人也在山洞里。张家明有伤在身，生怕自己熬不到去解救芳子，便想引蛇出洞，把蒙面人调离山洞，再想办法救人。
他发出响声吸引蒙面人出山洞来追自己，将蒙面人一路引到了设好的陷阱处，蒙面人却迟迟不中计，张家明只好带伤现身，跟蒙面人斗了十几个回合，终于将其诱入陷阱。彼时天色已黑，张家明本计划杀人灭口，却又担心老陈的徒弟们报复，因为蒙面人必定已经告诉他师兄弟，跟芳子一起的那个张家明这两天在跟踪，若是把蒙面人杀了，恐怕闹出大乱子。他迟疑之下，便没有杀蒙面人，留其在陷阱里自生自灭。待赶回山洞，要去救芳子，却听见山洞里有人喊：“张家明！你给我出来！”
此时马老儿纠正道：“我当时喊的是，狗贼张家明……”
“别打岔！”芳子责备。
张家明继续讲述。当时夜色昏黑，洞口火光扑朔，他看不清楚来者何人，只看到一个苍老的背影，哪里会想到是马老儿，还以为是伪装老陈的那个徒弟。张家明想故技重施引蛇出洞，可看到芳子哭泣不止，又怕她被转移别处再难寻到，心里一乱，便决定冒险偷袭。结果被马老儿反手一巴掌打晕了。
“啊呀，说的还真就是我哩！”
“别打岔！”众人责备。
“那你当初怎么不说出来？还装疯卖傻，打伤兄弟？！”我听他这一番说辞，觉得不可全信，因为都是他一面之词。我现在武功卓绝，天成派的武功加上断云掌，简直岛内无敌了。万一老陈前一夜见到我的蜕变，心下怕了，便回家跟张家明串通好，把他安插回来伺机害我，那我岂不成了傻子？！
“我没有装傻，我当时伤重之下脑袋又受创，是真的傻了。”
“可你既然傻了，怎么又能打伤我张灰徒弟还有那个谁？你又是怎么跟陈老师走到了一起？”我拍案责问道。（有一个不爽的声音悄悄说：“盟主永远记不住我的名字，真磕碜！”我知道是那个受伤的兄弟，但世界上人多了去，我哪儿能都记得？你要不跟我说你姓甄名克辰，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家明道：“这事儿，还得请陈老先生讲明，打伤两位兄弟的不是我，是他的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