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夜里呕血两盆，连喊声都虚得很，他走到我面前抱拳施礼：“恩公，你样子变了，但我认得你，谢谢恩公救命之恩！沈剑本想过几日重重酬谢，方才却得知恩公离开了，恩公有恩于在下，沈剑必须亲自来送行。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沈剑永生铭记！”
身旁，小雨痴痴地看着沈剑，她的眼神让我胸口一阵剧痛。
我心说，沈剑莫非是来看戏的？他爹火眼金睛，他却什么也不知道，还满嘴客套。但人家既然来道谢了，我怎能不燃起求生欲望？
“恩不恩的不敢当，名号更没脸提，城主大人对我一清二楚，眼下，城主大人正打算杀我，小弟正为此苦恼。少主你身体怎样？不如，让我再帮你调理调理！”
“还有点头晕，腹中像燃着一团火，怎么也静不下来，但已经没有大碍。恩公与我父亲有何误会？恩公放心，沈剑不会坐视不管，”沈剑说完，转向他爹，“父亲！无论怎样，请开恩放过恩公！”
沈东诚面色微怒：“剑儿，这个文有智存心欺瞒，羞辱老夫，坏我城主府名声，不把朝廷放眼里。我只杀他一个，已然仁至义尽，你不要拦阻。”
沈剑还是为我求情，并未提起黄小雨。我偷偷看向小雨，发觉她的目光片刻不离沈剑。心下很难过——我就要死了，小雨，这一刻就不能看看我么？
沈氏父子交锋几句，少主非常决绝。黄氏夫妇趁机插嘴，替我求情，刘马二人也替我求情。百鬼岭群雄自不必说，连收了我银子的偏将，也连连点头。甚至陈枭也裂开尊口替我求情，说文有智已经身受重伤、吃了教训，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兴风作浪，求城主宽恕。
城主大人先是暴怒一声，震得众人闭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既然剑儿和各位都这么说，老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文有智，老夫饶你不死。但有一个条件，你带着这帮杂碎滚出中土，永世不得回来！胆敢回来，老夫便把你千刀万剐！你听清楚了？！”他的目光在我和“齐头领”身上睃来睃去，睃得我心惊肉跳。
能活下去，还能带走小雨，我还挑什么挑？急忙单膝跪地谢恩，发誓再也不回中土。起身偷瞧，总觉得小雨眼神里有矛盾的神色。想必，让她突然下决心离开中土、离开爹娘兄弟，此生再也不能见到沈剑，她一定难以抉择。此时，她不能挑明身份，免得城主勃然大怒杀了我，但她心中一定很痛苦，因为沈剑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认……
我也矛盾了。我知道，小雨爱沈剑，比爱我更多。
沈东诚下令放人，在铁链声中，巴道士、食品大全和尚等人，恢复了自由，与百鬼岭其余人相见，声音嗡嗡嚷嚷。
沈剑与我拱手道别。我一边还礼，一边看向“齐头领”。小雨分明快哭了。乔舒雅看到这一幕，急忙上前搀扶着，暗暗捏小雨的胳膊。沈剑走回沈东诚身边，父子俩说话去了。而小雨的泪目，片刻离不开沈剑。
我感到万分悲哀，做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意义？小雨勉强跟着我离开中土，她若不开心，心里一直想的是沈剑，那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勉为其难，得让她做出选择，趁我和沈剑都在场，立刻让她暗中做决定，不能等到脱险再问。有时候，女人的心变得很快，只见到我的时候，真的喜欢我；等见到沈剑，又真的喜欢他。两个人都看在眼里，她一定知道自己到底喜欢谁，一定知道自己到底想跟着谁。
小雨痴痴的目光，不停地刺着我的心，让我无法再忍受下去！我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齐头领”的胳膊，将她抱住，低声在她耳边问：“小雨！你到底爱谁？我不勉强你跟我离开中土，你若要嫁给沈剑，现在就去找他吧。哪怕我行事败露，死在你面前，我也心甘情愿！”
……
（当时，我一定嫉妒得要死，疯了一样。现在想来实在没必要。姻缘都是天定，我与小雨有缘无分，乃是天意。我当时因妒生痴，逆天而行，命虽然没丢，可脸面却丢尽了。）
……
大伙都诧异地看到，我跟“齐头领”不伦不类、依依不舍、情绪激动地抱着。小乔在旁急得要命，阿英阿红也不停朝我使眼色，我却不管。
“盟主疯了？”众人惊呆，窃窃私语。
“是不是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
“不能！就算盟主有幻觉，那老头也有幻觉？怎么他也抱那么紧？”
“哎呀呀……莫非……啧啧啧，没听说啊……”
“盟主一向行事隐秘，咱们懂什么？！”王大麻子神秘摇扇。
“实乃真豪杰！”边掌门伸出拇指。
一直睃来睃去的沈东诚，见状大笑：“哈哈哈哈！文有智！我的方少侠啊！原来你真的对男人感兴趣！看你抱着个老头那亲热劲儿！哎呀，自认识你以来，我沈东诚真是大开眼界！好了好了，光天化日，这么多好汉，你打算膈应死我们吗？看你们生离死别的样子，哎呀奇观呐！我更舍不得杀你了，哈哈哈哈！那谁，你不是会画画吗？好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去后把这一幕画下来，把故事写详细点儿，尽快刊印！文有智，你是我大米朝千古第一丑角！哈哈哈哈哈！剑儿，咱们回城！”
沈氏父子带兵扬长而去，连马屁股都充满骄傲。
我在乎的却是，小雨虽没能目送沈剑离开，但她的心却一定跟了去。
黄明柱嫌弃不已：“老齐你这人！娘娘腔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你有这癖好啊！诶呀，我这一身鸡皮疙瘩！你俩，你俩到底啥时候的事？在寨子里吗？你老说要下山找人，我还以为你去找叛徒赵半山了！啊呸！文有智！你臭小子，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女儿吗？你这个恶心货！啊呸！我女儿呢？哎呀，城主大人走啦！”
黄氏夫妇带儿子追逐城主而去。
听到爹娘离去的声音，小雨伏在我肩头，泪流了下来。
百鬼岭的奇葩们倒是不以为意。王大麻子道：“盟主特立独行，乃是我百鬼岭的同类，天降奇才，你说呢，边三斤大哥？”
边三斤正气凛然：“先生说的不错，像盟主这样的英雄，自然是不顾什么狗屁世俗，与我等正相投！那次与盟主切磋脚法，属下荣幸地发现，盟主的脚味都与我相近，实在有缘！”
刘莹大姐感叹：“大兄弟果真不同凡响，虽然没有娶到黄小雨，但这位老公公……相貌端庄，身形苗条，比黄小雨强！”马二姐也竖起大拇指，说这趟娶亲，眼界大开，收获巨大。
其他人跟着附和，简直没有一个正常的，听得我心惊肉跳。
什么千古第一丑角的骂名，我才不在乎。我低声问小雨：“小雨，你回答我，你愿意跟我走，还是想嫁给沈剑？现在，城主府的人已经走了，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你不用担心我的性命，可以放心说出来。我们一旦出海，就再也不回来了，我不想让你后悔。”嘴上豁达，我的手却紧紧抱着她。
这是我和小雨第二次刻骨铭心相拥。第一次是在迷茫山，那次我狠狠伤了她的心。
她也抱得更紧，在我耳边低语：“有智，你这个傻瓜，我知道你爱我，我当然愿意跟着你！”她没说爱我，也没提沈剑。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有他。可既然小雨说愿意跟我走，我岂能反对？心想，小雨肯跟着我，就说明，我文有智，并非一无是处。女子毕竟腼腆，怎能逼她说爱我？
我欣喜至极，问乔舒雅：“小乔，你们那艘船，能装下我们这么多游客吗？”
她笑了：“再多也能，跟我来吧，各位朋友！”说罢，挽着阿英阿红，当先往码头方向走去。
我看着王大麻子、边掌门、张灰、食品大全、巴道士、十大窝囊废等等近百位兄弟，看着他们古怪的装扮，看着他们手中的乐器。
他们也看着我，悲喜交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