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斯克列比茨基
那是星期六晚上,我坐在桌旁看书。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是我的朋友尼古拉依。他领来一条德国大狼犬。
“你好!”他打招呼说,“我们没见面好像有一百年了!”
这个尼古拉依的到来,让我一下兴奋起来。他是我年轻时的朋友,是我的朋友中性格最活泼的一个。他简直像个孩子,总会突然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确实是很淘气,甚至说他爱搞恶作剧也不过分。
“认识认识,”尼古拉依说,“杰克,我最贴心的好朋友。”
我对他说的杰克细作打量,嚯,好大一条狗,说它是条狼也可以的:毛灰灰的,嘴尖尖的,耳朵竖竖的,尾巴毛茸茸的向下拖垂着,它就跟狼没两样。
我和尼古拉依坐在桌前。杰克躺在小地毯上。它把头搁在前爪上,一双严肃、机灵的眼睛望着我们,仿佛在说:“他们的话这么多,都说些啥呀?准是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婆婆妈妈的。”
“怎么样,你喜欢我的杰克吗?”尼古拉依问道。
“没说的,是一条好狗。”我顺嘴称赞了一句,“一眼就能看出来,它很聪明。”
“是啊!……够聪明的。可怎么个聪明法,你该不知道吧。你对它了解得更多些,你就知道它是怎样的聪明了。它还是个好把门的,把你家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主人不在屋里时,要是有陌生人进来还想出去,那就对不起了……”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晚上。临走尼古拉依对我说:“老实说,我是有事来找你的,想拜托你点事儿。”
“什么事儿?”我问。
“是这样,明天我得出一趟远门,到外面出差俩星期。在这半个月时间里,我可不可以把杰克寄养在你这里?”
我反对说:“我得上班,它白天跟谁在一起呢?”
“没关系。”尼古拉依打断了我的话头,“杰克是一条隐士性格的狗。你知道,我也是整天上班哪!别的不说,有了它,你至少屋里可以有个警卫了,你不用担心,你们会建立起永生不忘的友情的——保准你们会亲密无间到大水都冲不散你们的地步!”
尼古拉依说服了我,领着狗去散了一会儿步,然后他就告辞回去了。
“杰克,你留这儿,就躺这小地毯上。”尼古拉依对他的好朋友命令说。
狗懂事地瞅了瞅他,就在小地毯上躺下了。
“你好好看住这个家,别让我回来为你感到脸红哟。”尼古拉依再三叮咛说。
他和我道了声别,就走了。他走后,我就自个儿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决定到郊外别墅里去看个朋友。
“好在尼古拉依留下杰克给我看家,小偷进不来,我这家就万无一失了。”我这样寻思着。
杰克跟昨晚一样,躺在小地毯上,默默留神看我收拾出门的行李。
“走!”收拾完行李,我说:“咱们出去溜达溜达。”我一边叫它,一边向门口走去。
但是,我刚一握门把手,杰克就跳起来,发出可怕的吼叫声,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不得不站住,杰克也站住了,摆出一种怪吓人的架势。
“怎么,你疯了吗?走开!”我呵斥道。
但狗压根儿就不理会我,不许我走出屋子一步。
“怎么办?”我竟被看守住了。
起先,我想开导开导它;不成,就想哄哄它;后来,我甚至用饼干、糖块来博取它的欢心,赢得它的好感,但全没有用。我简直要绝望了:难道我就得在家傻待两个星期不出门,要一直等到我的朋友回来解救我?在这两个星期里,我和杰克都得饿死,就是不知道谁先死。
我这样无可奈何地待着,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了,突然从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进了宅院大门。
“糟,”我想起来,“既然人能进来,说明尼古拉依走的时候,没把大门的暗锁给锁上。”
我凝神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快步向我的住所走来。我还没来得及喊一声,警告来人别进来,我的同事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就已经进来了。
杰克没有挪动身子,只意味深长地瞟了来人一眼,胸有成竹地舔了舔嘴唇,好像说:“进来吧,进来吧,亲爱的,这里就缺你来作伴了。”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气喘吁吁地掏出手绢来擦脑门上的汗。
“您好!我爬上五楼……爬得我气都匀不过来了。您和我们一道去别墅吧。”
我哭丧着脸对他说:
“咱们哪儿也去不了啦。”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一副不解的神情看着我,问道:
“为什么?”
“您从这屋走出去试试。”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耸了耸肩膀,往外走了一步……但是,他吓得立刻逃回到屋里最靠边的一个角落。
杰克的怒容和獠牙把来人吓了一跳后,又自个儿到原来位置上躺下了。
“现在可咋办?”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心神慌乱,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杰克说,“我从家里出来时,只是准备买几盒香烟就回去的……我连家里人也没告诉一声,是顺便拐到您这儿来的。我妹妹定会以为我是被汽车碾死了……”
“是啊,看现在这样子,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你才能让她不为你担心了。”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胆战心惊地斜睨着杰克,问:“您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魔鬼?”
“哪儿是我弄来!我一个朋友出门了,他把它暂时寄养在我这里,他回来就来领走它。”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嘘了一口气说:
“这就还好。我们只需在这儿等上一阵,等他回来。”
“就怕远水救不了你的近火——他要两个星期以后才回来呢。”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两手抱头,说:
“那我们不得活活饿死!”
“我也这么想过。还好,我菜柜里有面包、黄油、白糖,还有饼干!咱们先对付着。”
“不行,这样不行!”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反对说,“咱们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坐以待毙。不!必须采取行动!”
他站起来,怯生生地一边紧盯着杰克,一边沿墙根试走了几步。
狗依旧躺在小地毯上,前爪垫着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它警惕着呢。
“嗬,你真够凶的!”伊凡·谢尔盖耶维奇抽紧着心,“看它那神态,好像马上就要冲过来把我撕碎了。哎——我说,咱们捶墙吧。”
“捶墙也没用。一个月前,邻居们就都到别墅里去了。你就是放大炮,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这么说,这么说,咱们的处境是糟透了!”伊凡·谢尔盖耶维奇接连叹气说,“要么写条子从窗口扔下去?要么,试试大声嚷嚷,叫街上的人听见……”他说着走到窗前。
杰克马上警觉起来。伊凡·谢尔盖耶维奇斜眼盯着狗,胆战心惊地往窗外眺望。
“真倒霉,底下是房顶……从这里叫,谁也听不到的。”他绝望地摆了摆手,“您住的是这么一套没救的房子,爬也爬不出去,叫也叫不应人。”
我说:“我挑房子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要挑一套万一有恶狗把门,就可以从窗口逃出去的房子。”
“今天看来可惜了,您没有挑那样的房子,”伊凡·谢尔盖耶维奇气呼呼地说,“不然,现在可就派上用场了。”
忽然,他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接着挥了挥手说:“来人了,来人了……这一定是来找我的……我妹妹……哎别进来,别进来!”他喊道。
然而房门已经开了,伊凡·谢尔盖耶维奇的妹妹气呼呼地跨进了门。
杰克和颜悦色地放了新的牺牲品进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安娜·谢尔盖叶芙娜一脸的不高兴,“可你是怎么说的——出去买几盒香烟就回来……噢,请原谅,我还没跟您打招呼呢。”她转身对我说,“这样磨蹭的人,真拿他没办法!送牛奶的人来取钱,可他一出去就没个人影了……咱们快走!那送牛奶的阿姨还等着咱们呢……”
“我的好妹妹,”伊凡·谢尔盖耶维奇绝望地说,“连你在内,咱们现在都坐禁闭了,怎么也出不了这屋了。”
安娜·谢尔盖叶芙娜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后,举起两手,拍了一下巴掌,说:
“喔唷天哪,这会儿送牛奶的阿姨一准以为我在故意躲避她。太丢人了!”
“还顾得上送牛奶的阿姨!”伊凡·谢尔盖耶维奇气不打一处来,“你明白吗,我们说不定得在这里蹲上两个星期,你还提什么送牛奶的阿姨……”
他一屁股砸在沙发上。
安娜·谢尔盖叶芙娜因为刚进来,还没有把精神消磨殆尽,所以开始积极动脑筋,想逃出去的法子。
“有办法了!”她忽然欢呼起来,“我有办法了,快把这只胶合板箱子里的书给倒腾出来……”
“倒腾出来干什么?”我们不解地问。
“快,快!”安娜·谢尔盖叶芙娜闪着机灵的目光说,“你们情愿在这里蹲两个星期?我可不情愿!”
大家只好听她的。我们立刻七手八脚地把书倒腾出来,一摞摞叠放在墙脚根。
杰克好奇地看我们忙乎,倒是并没有来妨碍我们。
偌大一只胶合板箱子腾好了。
“伊凡你蹲下,”安娜·谢尔盖叶芙娜命令他的哥哥说,“我们拿箱子扣住你,你从屋里爬出去求救。”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杰克,说:
“万一它钻进箱子去,那我不就被它撕碎了吗?”
“没有万一!它钻不进的,”安娜·谢尔盖叶芙娜回答,“做胆小鬼你不脸红啊!”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我们把板木箱抬起来,扣住他身上。
“好极了!”安娜·谢尔盖叶芙娜给哥哥打气说,“现在你开始爬,我们告诉你爬的方向,我们说左,你就往左,我们说右,你就往右。”
木箱于是立刻蠕蠕地动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向门口爬去。
刚才杰克一直观察着我们,这时,它欠起身,嘴脸露出了惊奇和讶异,表情中甚至还有点恐惧。接着,它竖起了浑身的绒毛,向着一点点逼近它的木箱扑去。可怜的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啊!他在那辆木板制作的装甲车里该受多大罪啊!
杰克扑到木箱上,又是抓又是咬,但木箱还继续向前爬动着。我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
木箱挨近门口了。杰克旋风似的绕着箱子打转,但是箱子还在爬着。箱子快爬到门槛那里了,只需抬起一点点,就能过那门槛去。
可事情太出人意料,杰克竟猛一蹿跳,跳到了箱背上。木箱马上紧贴地面,僵住不动了。伊凡·谢尔盖耶维奇惊恐万状的声音仿佛从地窖里传来:
“哎我爬不动了,怎么回事啊?”
“后退,往后退!”安娜·谢尔盖叶芙娜指挥说。
“我爬不动,怎么忽然这么重啊?”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带着哭腔大声说,“我可快要折成两截了!”我和安娜·谢尔盖叶芙娜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倒霉的装甲兵救出来。
“我出的什么馊主意啊!”安娜·叶芙盖伊凡娜痛心疾首地自责道,“我把哥哥给害苦了!我们怎么给他东西吃?扣在木箱里蹲两个星期,这罪谁能受得了!”
她软塌塌地跌坐在椅子上。正在这彻底绝望的时刻,像是天外来了客——尼古拉依出现在门口。
“我的尼古拉依!”我嚷嚷着向他跑去,“你没有走……真不该我们死!”
杰克见尼古拉依,没有尖声吠叫,也没有跳到主人身边去,它只是友好地摇晃着尾巴,从木箱上跳下来,若无其事地向小地毯走去,那神情仿佛是在说:“该我完成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下面该怎么处置是你自己的事了!”
杰克一跳下箱子,箱子立刻就活了,抬起来,从木箱里探出了伊凡·谢尔盖耶维奇的脑袋——他的脸已经憋得通红通红了。
尼古拉依一看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
“你们在这里藏猫猫,玩儿得挺开心的嘛!我根本没打算出门。”他对我说,“怎么样?杰克的表现是如我说的那样吧?你们知道吗,它刚从守卫学校毕业,所以,在你允许以后,我决定给它举行一次小小的测试。”
“你怎么说是在我允许以后呢?”
“怎么不是?昨天你不是同意它在你家里当几天守卫的吗?”尼古拉依狡黠地笑了笑,“我的杰克门守得很紧,这样,你们的游戏才能做得这么开心呀。”
“当然开心,”伊凡·谢尔盖耶维奇从木箱里爬出来说,“您来得太早了,不然,您的狗还会有更精彩的表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