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和煦,吹在了少年的脸上。小贝一头蓬松的褐红短发,身上披着各色兽皮拼装起来的短衣,裸露的四肢肌肉紧绷绷得,显得十分干练。映着四月芳菲,朝气蓬勃,恰是初壮的麒麟子。
丰厚的晚餐有了着落,肥美的野鸡足够两个人分食,配上甘甜的朱果,搭配一些可口的甜品,比如百香糕,也许胡椒饼更适合这种场合……他舔了舔嘴唇,明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熟稔地摘取背后的射日弓,满心欢喜搭上了石镞箭。
打猎,是洛霖人不用刻意学习就必会掌握的技能。沉浸在浓厚的田猎文化中,即使孩童在很小的时候,都会熟练的使用弹弓打麻雀。春狩、夏苗、秋狄、冬狩,一年四季更是随处可见司羿们的身影。
直到七年前,彼时小贝尚是稚弱,就丛杂在逃人群里,匆匆踏上冬雪皑皑的逃亡之路,远离战争也远离故土。直到一具具烧焦的烈士遗体,在凄鸣的号角中,悲壮而来,才从幸存的将士口中得知,洛霖正在经受一场如同先天时代的浩劫。
炎兽,火冲;水神,冰龙。水部和火部的战争,战场却在木部洛霖,战火无情地摧残着风之灵子。目下的洛霖,就像一只囚困在笼子里,待宰的羔羊。
五年前,故乡太平镇隳于一难。火部似乎触动了封印在洛霖的某种禁制,导致太平镇以南,大片伊山尽成焦土。此事惊动至高的重华帝,迫使水火两部勉强议和。
洛霖残喘生息。
就连九州的智者,蛰居在洛霖的巫彭大人也不能幸免于难。作为溯世的智者,以其久远的寿命著称为彭祖。仍不能抵抗灵蕴的衰竭,渐露衰老的痕迹。
当小贝与伊山木等高,应得巫彭大人祝礼的时候。少年满心欢喜,一大早就跑去神社,可翻遍了神社上下,都没有发现巫彭大人的影子,不由焦急地抹着眼泪。
“小贝。”
虽是疲惫显苍哑,但是那就是巫彭大人的声音。少年欣然回头,只见了一个合手盘坐,暮气皑皑的老头子。
花白老人不住得安慰膝下抹泪的小贝,仿佛临劫的是这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过不了几年,也是该长大成人,娶一房媳妇,生儿育女,成为洛霖的司羿,独自承担更多的责任吧。
是呀。但是婚嫁之说,于己尚是遥远。
小贝先是羞腼,但听倒‘司羿’两个字,毅然站起身,飞速擦干眼泪,信誓旦旦地举起射日弓:“巫彭大人,小贝一定会成为洛霖最伟大的司羿,直捣山火关,把那吴回打个满地找牙,为前辈们报仇。”
火部吴回,在没有遇到他之前,小贝一度认为这是一个只吃石头喝岩浆,浑身炙热不可一世的家伙。回头看来,他只不也是战争奴役的可怜虫罢了。
一发中地,野鸡已入囊中。
候补的隐羿者满意地拍了拍行囊,自认为这就是成功的开端。
自经罹难,当今洛霖能歌善射的羿者,已经不多见了。两年苦战,为保卫疆土,不少热血男儿血洒疆场,幸存的战士经过冰与火的摧残,大多开始用酗酒的手段来麻木身心。
为了填补战争留下地空白,羿风团择拔标准下降到了极点。就连十五岁的孩子,只要智力正常,即可进入羿风团作为后备队。
亲自打造弓箭是一门必修课,为了能得到大都统的认可,乖巧的小贝还是毅然踏上了伊山,这块被禁制诅咒之地。寻找鸷尾鸟的羽毛,制作可以媲美先祖的神箭。
巫彭大人独家指引,只问他有没有胆量。
南阴已荒芜,从洛霖河北远远看去,就能看到焦黄的土地上闪淬的巫术残影。透明如白琉璃般的鬼影捉对厮杀,凄厉的风吼,是逝去战士们惊魂地呐喊。
小贝望而却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如果不是心智坚强,谁能涉过浅水,穿过南阴直达草木尚是茂密的北坡呢?
小贝还是来到了北坡,忘记了是紧闭着眼睛一路疯跑过来,还是蒙巫彭大人赐福,懵懂地迁跃到了此地。但闻到甘甜朱果的气息,坚强的隐羿惊喜地睁开眼,惊恐不安,完全被伊山熟悉的风味所征服了。
这里才是故乡的影子。
平和的族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无忧无虑,只是偶尔担心雨师打盹,耽误了下雨影响禾苗的成长。不过那时每户都存有不少积粮,也可以通过打猎来充实菲薄的三餐。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接下来的道路虽然渺陌而艰难,却也能苦中作乐。
在早上,太阳刚刚露出半张脸的时候,甜舌草打尖,沾着露水吃,最鲜美不过。以后便能带上祖传的弓箭一头扎进林子里,寻觅几只倒霉的野味。
中午捡几个火辣的红朱,美美得躺在树上睡个午觉,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到了晚上,晚雀唱歌的时候,一边烧水做饭,一边打理一边弓箭。刷上一层特制的油脂,保障弓箭的柔韧性,再好的武器不善加保养,也有朽折的时候,这是司羿们遥远的传承。
这一天实属不幸,灾祸无声无息降临到他的头上。
就在不久前,借着三个月里积累的经验,小贝居然真得发现了鸷尾鸟。当他欣然抬起弓箭,准备猎杀它时,冷不防背被生疼。仿佛是被一支硕大无朋的巨尾,无情地抽中了。
笼罩在无穷尽的恐惧中。
自那一刻,小贝几乎认定羿者之旅终了,整只脚已踏上黄泉路。等醒来之后,万幸地面还有他的影子,身上也感受不到一丝痛苦。只不过有一股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感,总是挥之不去。碎骨的疼痛来自遥远的过去,现实捕捉不到分毫,这是格外异样的感受。
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值得欣慰的事呢,并且还有肥美的野鸡作为补偿。唉。与成功失之交臂,还是让乐观的隐羿感到懊恼,而叹惜起来。
火辣的阳光透过林荫打在了他的脸上,小贝分明看见一个巨人,他踏着七彩祥云走来。一定是逐日的夸父,洛霖传说中的神长,他终于听到了洛霖人的祈求,回来搭救他的子民。
太平镇隳于一难,水部与火部的战争,让洛霖深陷泥足。伯主曾严正抗议,声音还未传达到重华城重华帝的耳朵里,就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雪夜,陷入了永眠。
所有人都怀疑这是一场政治暗杀,可是弱小的洛霖,没有重华帝的庇护,更没有天神昊沧的庇护,又怎么会有人理睬他们的死活。
“昊沧在上,神长在上,请聆听我洛霖人的祈求吧……”
洛霖的孩子在胸口比划着祈祷的手势,嘴里兴奋地念着拜辞。虔诚匍匐于神光的脚下,期待神明的指引。
“你不必如此,我的孩子。”
尖刻的嗓音着实吓了孩子一跳,立定之后,赫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侏儒,刚刚到他腰间的样子。
小贝惊掉了下巴,混圆的小脸活脱脱变成了瓜子脸。以为中了幻术,惊疑不迭得揉着眼睛,反复确认了三遍。曾经做客的巫元大人如是评价侏儒:上次我相信侏儒,差点丢了一条命。
巫彭大人颇有意味的苦笑,和巫元大人手臂上的创伤,证实了这个事实,所有的侏儒猥琐恐怖。
匪廉的遗腹子,不知撺掇着什么阴谋。也许伯子青陌大哥就是被这种人拐走,失去了音信。水部没有收到他的赴帖,洛霖国找不到他的踪迹,最终伯主之位,不得不落到尚在襁褓中的孩提。
小贝认定了侏儒就是灾祸的源头,避之唯恐不及。
看到侏儒满脸热情走了过来,小贝拔腿要跑。就在这一瞬刹,小贝感到浑身蛰痒难耐,千百条蛆虫占据了他的身体,折磨着他的神经。本应奔驰而走的身体,此时却纹丝不动。
这个肮脏的侏儒,绝对给他施了血咒。小贝满心痛苦,匪廉的遗腹子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获取他人的糗状以作谈资,即使法力强劲的巫元大人都退避三舍。
小贝蜡白即将崩溃的小脸投向西边,心里默默祷告:巫彭大人,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小贝吧。
“我的孩子,你不必害怕。我带着诚意而来,诚挚的邀请您……”
侏儒满脸热情,一抖他那满是污渍的黑风衣,瞬时尘土飞扬,臭气冲天。小贝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五脏六腑翻云倒海,一口胃液卡在喉咙里,立时昏了过去。
“不用害怕,我尊贵的猎手,鄙某为您带来了荣耀。神居的黄金阙为君洞开,澄清罪恶,猎杀野蛮人的任务落在了您的肩上……”
声如长魇回荡不绝。
小贝囚困在虚无中,迷茫无力地哀求:“我没有杀过人,也不会害人,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啦。”
“杀一只野鸡,连眼睛都不眨。杀一两个该死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声魇连连逼问,讥笑深深刺激了小贝。他无助地抱住射日弓,惊惶四望,半跪在了地上。
“同意,就签下这份契约。”侏儒如见暗示,得意满满地狂笑,“你将成为月皇大人的资产,为了光明而战。”
“不,绝不。我,洛霖隐羿村的钱小贝,绝不会和匪廉的遗腹子合作,我钱小贝绝不害人。”小贝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冲着虚空呐喊道。
“哈哈……您不会拒绝的,我相信这次行动会使您收益颇丰。”
侏儒显出肥肿的原身,自信满满地轻甩袖囊,托出一柄珠峰银镞。
当年大羿的神箭。
不知道多少个日夜里,小贝总是想象着当年大羿用过的武器,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如今它就在眼前,真希望这不是一场梦。
小贝想入非非,看得是眼花缭乱,不自觉魔怔着要去抓那柄珠峰银镞。左脚正绊上了右脚,一头栽进了又一个深洞。
“我的孩子,我在太平镇恭候您的大驾,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