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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落空

两个时辰后苏轻轻完成了所有的菜,还多炒了一盘肉菜。长公主看着面前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顿时惊住了,用筷子挑了挑乌鸡,一下子就烂了,真的是炖了两个时辰入口即化。再三求证御膳房当值人员,是否是苏轻轻一个人独立完成。御膳房证实从选择食材到出锅装盘他们没有协助,都是人家独立完成的。

与长公主的震惊不同,马三宝面色平静如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结果。他佯装疑惑地问:“苏姑娘,你如何做到的。”苏轻轻看他表情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不屑的扫了他一眼,继而目光转向长公主向她解释一番。

原来她是这么做的,先炖上乌鸡汤,同时蒸上甲鱼和金玉满堂,然后再炒菜,最后一个菜出锅时乌鸡汤也炖好了。这题一点也不难,不过长公主千金之躯从来不下厨房没有任何经验而已。令苏轻轻疑惑不解的是她和那位不男不女的马大人才第一次见,他为何要帮助自己呢?此事必有蹊跷!

接下来长公主出了几道问答题,关于西夏礼仪,文学,和生活的,自然难不倒她了。每一题她都对答如流,有些见解连长公主都未能想到,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外交奇才。

几日后长公主对苏轻轻下了这样的旨意,不许参加外交使臣的结业考试,也不用被遣送回乡,特许苏轻轻参加乐斋教师考试。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交人才去挑战天下世俗之人。南晋还从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她因为辅政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了,不可能为了一个苏轻轻冒险去开创女子为官的先例。

本来从宫里回来之后信心满满的苏轻轻知道这一消息后身子一抖像在冬日里被这一盆冰凉刺骨的水从头至尾浇了一身。她的理想和抱负,只因她是女儿身就这么白白断送了。她的心情糟糕透了,出头丧气的走出乐斋的大门,顺着乐斋门前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常黎看在眼里,常黎怕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有危险,一直跟在她身后。

街道一如往常,热闹非凡,但在苏轻轻眼里这个世界被灰暗所笼罩,一片死寂。她穿了一套绿色的衣裙,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街上的孩子都围在她的身边喊叫道:“姐姐好漂亮,姐姐好漂亮!”但她所看见的是另外的景象,她回到家乡安平县,乡亲们都围在她身边嘲笑她,明明是个姑娘家偏要去干男人的活。竟然妄想入朝为官真是自不量力,现在可好被遣送回乡了吧!想到此处她像是疯了一般冲出小孩子的“包围圈”奋不顾身向前跑去。

忽然一辆马车呼啸而来,直直地向苏轻轻冲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常黎冲了上去拉开苏轻轻,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被这么一摔苏轻轻脑子算是清醒过来了,耳朵里传来了群众的议论声和车夫的叫骂声。

“你找死呀!”五大三粗的黑脸车夫,被刚才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拉住缰绳迫使马车停了下来,确定没伤到人后愤怒之火油然而生破开大骂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妹子心情不好,实在抱歉。”常黎扶着苏轻轻起身后,向车夫连连道歉。车夫骂了几句这口气出了,挥舞着手里的马鞭扬长而去。

苏轻轻朝常黎看了一眼,这才察觉到他的右臂受伤了,青衣下渗出鲜红的血迹,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臂,满脸愧疚地说:“常大哥,对不起,我害你受伤了,走,我带你去医馆。”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晚上回去包扎一下就好!”常黎抿唇一笑,挥了挥自己受伤的手臂,好让轻轻安心,轻轻咧了咧嘴,若有所思。常黎估摸着她这是又想起了那些糟心事,便出言劝解道:“轻轻,天塌不下来,常大哥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乐斋最有名的先生。”

苏轻轻神色缓和许多,勾唇一笑,顾念着常黎有伤在身,一同回乐斋了。自从苏轻轻身份曝光之后,乐斋特意为她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寝室,特许薛戎戎在身边照顾她。自那次受伤事件后,苏轻轻的小儿女心再次被勾起,这些年来她对常黎的感情一点一点地增长,可为了所谓的抱负,为了将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外交使臣,她不得不将她对常黎的爱意深深埋藏在心里,专心于学业。而今抱负化为泡影,而那个男人却奋不顾身冲到马车前面救下自己。

深深埋藏在心中的爱,到开启的时候了。

做不成南晋第一女使臣,却可以参加教师考试,通关之后可以继续留在乐斋教书育人。当个南晋第一女先生也是不错的,总不至于辜负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于是苏轻轻更加刻苦用功,拿出一百二十分飞精神来应对三个月之后的考试。

商洛老师在书院的藏书楼里来回踱步,唉声叹气。他的心情也不好,最得意的弟子,耗费心血重点培养的人才被剥夺了参加考试的资格。剩下两个人,马席和常黎。先说说马席,性情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经过这几年的调教课业虽然大有长进,倘若让这样一个心直口快之人去虎狼之地的西夏当使臣,想必不出三天就会惹恼西夏王,甚至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常黎虽然课业优秀,思维敏捷,洞若观火,旁人却很难猜出来他心中所想和他的脾气秉性。这类人混迹官场或许是一把好手,让他出使西夏风险系数比较高!

经过三年的苦心经营,长孙琏收编的军队已经达到二十万之众。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好,身在帝都的长孙恒竟没有一丝察觉。打回建业指日可待。他现在住在樊州城一处民宅里,樊州城距离帝都不近不远,交通发达,物产丰富,藏身在此处甚好!

“阿炎,樊州城的情况怎么样?”在院子里练剑的长孙琏,看见阿炎推门而入,收起剑锋,将剑背到身后问道。

贫民百姓打扮的阿炎进入院子,环顾四周之后确认没人看见才关上了门,伏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公子,常大人已经调到帝都,顾长鑫大人不日上任!”

“顾长鑫?这个人好像没听过?”他一边走进屋里,一边说。他们二人面对面席地而坐,阿炎给公子斟满一杯茶水,放到他面前案上。

“我打听过了,这位顾大人殿下也识得,他是先帝的伴读。”阿炎喃喃道。

“皇兄的伴读?顾兄!我想起来了,皇兄登基后他便自请离开帝都,想来也有六七年了!”他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此人多谋善断,聪慧异常,现在又是樊州知府,若能获得他的支持,咱们的大业便多了一份保障!”

第二日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樊州城,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位坐在窗边的公子,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浓眉大眼,鼻子有些塌陷,脸色有点发白,嘴唇好像染了颜色一般红得有些可怕!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姑娘,冷若冰霜的面庞,似乎要把身边的一切冰冻一般。这位公子正是要来樊州上任的,昔年慕武帝的伴读顾长鑫顾大人,而那位姑娘便是顾长鑫的胞妹顾长依。

二人的马车渐渐驶入樊州城的主街道,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惹得顾长依心烦意乱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顾长鑫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向市集上望去。他望见的是一副幸福的画面,樊州城的街道干干净净,百姓们穿着大方得体,街上的行人们井然有序地做买卖。他放下帘子,看向一旁捂着耳朵的妹妹,勾起嘴角说:“长依,喜欢吗!这就是我们将来要生活的地方!”顾长依依旧用手捂着耳朵,压根没听见哥哥在说什么,顾长鑫看着妹妹那个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这就是顾长鑫在樊州的新府邸,房子不算太大,布置的很温馨。顾长鑫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顾长依站在马车上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顺流而下落在了地上。

这时家丁从府里出来,顾长鑫吩咐他们将小姐带回府里好好看管,不能有任何闪失。安顿好妹妹后,顾长鑫又坐上马车赶往府衙报到。上一任知府常大人将樊州城打理的井井有条,交接的时候没有费多大功夫。

夜里,顾长鑫刚刚躺下,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他从衣架上取下蓝色披风披在身上,打开了房门。

“大人,不好了,小姐小姐梦魇了!!”管家老冯神色慌张地说,顾长鑫不敢耽误片刻赶紧赶到妹妹的房间。进入房间,只见顾长依披散着头发发疯似得来回摇晃,丫鬟们也不敢靠近,顾长鑫见此情形异常地冷静,对他们说:“你们先下去吧!我在这里就行。”

闲杂人等退出房间之后,顾长依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顾长鑫慢慢靠近她,抚摸着她的背,然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地安慰道:“长依别怕,兄长在,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第二天知府妹妹发疯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樊州城,惹得樊州城里的人议论纷纷,大家都猜测顾大人的妹妹是个疯子。这个消息自然而然传到了长孙琏的耳朵里,他依稀记得顾长鑫有一个小妹,小小年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顾家小姐的名号在帝都叱咤一时,不过区区数年怎就疯了呢?长孙琏笃定这些年,在这兄妹二人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他斟酌了许久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位故人,于是他让阿炎以孙毅的名义给顾大人递上一份名帖。

顾长鑫拿着这份名帖看了又看,上面的字体为何如此熟悉呢?身为先帝的伴读自然少不了和先帝一起学习,自然熟悉粟王殿下的笔迹。顾长鑫天资聪颖,十岁就被选为皇子伴读,他不一会儿就想起来这种笔迹是已故的粟王殿下的。不可能的,粟王殿下三年前被劫杀怎么会写信给他呢。他叫老冯给这位孙毅公子传个话,明日请他来顾府一趟。

长孙琏和阿炎乔装打扮成商人,带上厚礼上门拜访知府大人。在家丁的带领下长孙琏和阿炎顺着长廊进入了知府大人的书房。阿炎感觉不对劲,这会客一般都在前堂,这一次为何会安排在书房,难道顾大人已经识破殿下的身份,图谋不轨?在进书房之前,他上前拉住了长孙琏,小声地说:“一切小心为上!”

长孙琏朝阿炎点点头,踏入了书房。书房里的四五个书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和卷轴,书柜前有一个香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正中间有一张案子,案前坐着一位身穿灰色长衫,面如冠玉的男子正在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

“大人,孙公子来了!”老冯一边给客人拿来两张席子,一边对顾长鑫说。

“草民孙毅拜见顾大人!”长孙琏单膝跪地给顾大人行礼,顾大人闻声抬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商人”。他一身绫罗绸缎,鼻下一捋胡须格外惹眼,还有他身后那位管家,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当年跟着殿下的那个叫阿炎的侍卫。

顾长鑫起身走向他二人,双眸深邃似乎想把他们看穿,他吩咐闲杂人等都退下吧,这时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们三人了。顾长鑫从书柜上取来香料盒子,将香料撒入香炉里。一时间香气弥漫,他许是被呛住了轻轻咳了几声。

“这香,香气诱人,不知孙员外可用过?”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长孙琏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谁料阿炎抢先一步,说道:“这不就是昙梦香嘛!我们老爷之前常常用这昙梦香。”长孙琏用无奈的眼神看着阿炎,哎,这家伙刚刚还劝他小心为上,这才一会儿什么都忘了。

顾长鑫心里已经有了底,走上前去,将香盒举到他们面前,说道:“此香由昙花提炼而成,昙花的产地不在我们南晋。此香是番邦进贡的,本官曾经是先帝的伴读,这一盒正是先帝当年赠送给本官的。任凭孙员外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

长孙琏被他尖锐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看他已经心生疑窦,怀疑自己是皇族中人,该说些什么才能消散他的疑虑呢?阿炎更是一脸惭愧地躲在主子身后,不敢看顾大人,更加不敢看自己主子那一张黑脸。

“殿下!粟王殿下,您......您还活着!”顾长鑫一下子跪在长孙琏面前哽咽的说。长孙琏一看身份已经识破,大人又如此地谦卑,不想再隐瞒他,亲自将他扶起,当着他的面撕下假胡子。顾长鑫看得一清二楚,粟王殿下比以前更加粗犷更加成熟。

“顾兄,没错,是我,长孙琏!”他小声地回答,顾长鑫激动地望着他,双眸满含泪花,双手合十在胸口,望着天花板激动地说:“先帝,殿下没死,南晋还有救!”

面对顾长鑫突如其来的话语,长孙琏和阿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看向了顾大人。顾长鑫擦干眼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他们坐下聊。

长孙恒执政期间,虽说没有出什么严重的事情,但是她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处事方式与慕文帝和先帝迥然不同。比如前几年的陇右地震,按照惯例是要派遣赈灾大臣带着赈灾款前往受灾的地区,而她只从国库里拨了十几万银子,并没有任命赈灾大臣。导致赈灾款被下级官员一层层贪污,到达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搞得陇右百姓人心惶惶,对朝廷怨声载道。

小皇帝长孙庭转眼也七岁了,该到上书房的年龄了。但是长公主依旧让长孙庭整日玩玩闹闹,对上书房一事只字未提。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长公主想要一直把持朝政,长孙庭长大了却不识得一个字,文武大臣是不会同意将朝政大权交给一个文盲皇帝的。这样长公主可以名正言顺继续把持朝政。

顾长鑫就当前的政局越说越愤慨,竟然猛烈地咳了起来。长孙琏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被香炉里的香给呛到了,知道看见他捂着嘴的手帕上面有一滩血迹。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跟前,说道:“大人,你的身体?”

“哎!”顾长鑫抿了一口茶水,苦笑了一声,“我们兄妹二人到今天这地步全拜长孙恒所赐,殿下,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当年先帝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曾经和顾长鑫戏言。倘若他百年之后,皇子还小,就将皇位传给粟王。当时二人年少并没有太在意,先帝登基后,顾长鑫便去云游四方做一个逍遥自在之人。谁料,先帝真的英年早逝了,他更没想到的是,就因为当初一句戏言,导致他们全家遭受灭门之祸,长公主下令对顾家斩草除根,顾长鑫的父母惨死,妹妹因去串门躲过一劫,回来看见家里血流成河,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受了刺激竟然疯了。

长公主依旧不罢手,继续派人去追杀顾长鑫。他身中数刀被打落山崖,幸而被一名渔夫所救。勉强保住了性命却落得一身伤痛,他为了保住性命日后报仇,只能装作失忆,一直居住在樊城的外祖父家,一年前才和妹妹相聚。今年在外祖父的帮助下捐了个官,成为了樊州知府。

“岂有此理,长公主怎能为一句戏言对大人家痛下杀手呢?”阿炎拍案而起,眼中充满了怒气。长孙琏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顾兄,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替你报!”

“多谢殿下!”

长孙琏迈着沉重地步伐从顾府走出来,不费一兵一卒招安了樊州知府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他心头多了一份沉重,从今以后他的大业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还有顾长鑫一份,国仇私恨的重压之下,他必须坚强。

乐斋使臣选拔考试落下了帷幕,只有常黎一人通过。令人意外的是,在宣布的前夕,常黎主动请辞,说他有负陛下期望,不能出使西夏。苏轻轻得知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一股邪火涌上心头,她是想当却不能当,而常黎这个倒霉的家伙居然主动请辞,真的不识好歹。

苏轻轻闯入他的房间,一怒之下抓住他的领口,质问道:“常黎,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放弃,你知道吗,我多么渴望出使西夏,而你却......”

她这样的举动惊得一旁的马席浑身打哆嗦,一向温柔的小苏竟然也会暴发,他向常黎投向同情的眼神。常黎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一下,他会意关上门离开。

“轻轻,你听我解释。”他用手握着苏轻轻扯着他领口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轻轻,不能出使西夏我也深感遗憾,可我......”

“你什么?”苏轻轻瞪着他问道,那小眼神想要一口把他也吞了。

常黎告诉苏轻轻,他父母反对他出使西夏。不久前常黎的父亲常大人刚刚从樊州城调入帝都任户部尚书,知晓儿子通过了使臣考试,十分恼怒将儿子唤到跟前训斥了一顿。常黎是家里的独子,常大人已经是户部尚书,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子承欢膝下让他们老两口过上含饴弄孙的幸福日子。常黎一旦成为西夏使臣,就要跋山涉水前往千里之外的西夏帝都夏州,一来一回少说大半年,父母见儿子一面都难了。

其次南晋与西夏虽然暂时休兵,但两国的关系依旧不容乐观,万一战火再起,双方的使臣处境陷入尴尬的状态,甚至可能送了性命。常大人夫妇从小将儿子视如珍宝,怎能眼看着儿子陷入危险而放任不管呢?常黎虽然想要成为一名外交使臣,可是父母这般恳求,母亲到最后竟然以死相逼,他为人子只能妥协,主动向朝廷请辞。

“轻轻,我母亲言辞切切,当儿子的怎能不孝?”常黎面带羞愧之色看着苏轻轻,“我知道你希望我替你完成这个夙愿,是我让你失望了!抱歉,轻轻!”

苏轻轻松开了手,缓缓低下了头,披在身后的散发飘向胸前,眼里闪过一丝悲凉,一丝落寞。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常黎选择孝也无可厚非,她在想倘若自己的父亲也反对她出使西夏,她又该如何抉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又有何资格责怪常黎呢?

“常大哥,对不起,我刚才一时着急,真是抱歉!”她面向常黎,附身行了一礼。常黎走过去伸出双手,一手搭在她的肩头,一手将她身前的散发撩倒身后。

“轻轻,今后你我还有马席都留在帝都,我们三个又可以向从前一般无忧无虑的生活,要是我出使西夏,那我们可就要分别了,我舍不得你。”常黎温柔地望着苏轻轻,好像要用慢慢的爱意把她包围,他一早就想向苏轻轻表明自己的心意,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之前他还担心,倘若出使西夏,此生可能与苏轻轻再无交集,错失了这一段缘分。苏轻轻听了常黎这番话,脸红着跑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没出息,一点也不懂得矜持。她从内心深处是渴望与常黎在一起的,他们年岁相仿,品性相投,又有共同的抱负,若将来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美满。

一个月后,乐斋教师资格考试落下帷幕,苏轻轻以榜首的成绩留在了乐斋,成为南晋第一女先生。放榜那日,苏轻轻就迫不及待地写了一封书信给父亲报喜!

安平县苏家却不是那么太平,苏轻轻的三姐夫陶鹏赌博将万贯家财败光了不说,还欠了县上恶霸许多银子,因没有偿还能力陶鹏抛下妻子苏竹竹和未满两岁的女儿远走高飞。苏竹竹只好带着女儿去母家居住,没想到她这样的举动给父亲招来了灾祸。

年初,父亲苏注任期已满卸任了安平县令,成为了方外闲人。陶鹏的债主隔三差五上苏家门上讨债。苏大人一生为官清廉,他的俸禄刚刚够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前几年给轻轻准备了去帝都的盘缠,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他的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接着穿,哪还有银子替不争气的女婿还债。

俗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债主不相信苏注会没有银子,还以为他是在装穷,十几天前他们忍无可忍了,暴打了苏注一顿。苏注身受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苏夫人见夫君落到如此下场,日日痛哭。苏竹竹实在无言面对父母,只能抛下女儿和那陶鹏一样远走高飞。

苏夫人既要伺候瘫痪在床的丈夫,还要兼顾年幼的外孙女,实在有点支撑不住,就求人给大女儿和二女儿传个口信,让她们速回安平县。苏夫人本来还想给苏轻轻写信,让她赶紧回家,苏注却不让,说孩子在帝都原本就无依无靠,咱们不要扯她的后腿了。

几天后他们收到苏轻轻的信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苏注得知女儿已经成为南晋第一女先生了,高兴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手里挥舞着书信,仰天大喊:“列祖列宗可看见了,苏注虽然无子,吾女轻轻不输男子,不输男子,哈哈哈!”说完仰面倒在床榻上闭目而逝。

此时正和常黎,马席围坐在一起庆祝的苏轻轻忽然感觉心里一沉,难受的不能呼吸了,她用手捂着心口,表情痛苦。常黎本来和马席聊得正欢,看苏轻轻的身体渐渐倾斜,赶紧跑过去从身后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轻轻,你这是怎么了?”常黎急忙问道,轻轻现在感觉自己好点了,慢慢直起身子,扭过头一脸疑惑地对他说:“刚才我突然感觉我的心好难受,现在好多了。”

“用不用去看大夫?”马席问。

“不用了,许是前段时间学习太紧张了。”说罢,苏轻轻抿了一口水。

吃完饭,马席还要去发小家,苏轻轻和常黎二人漫步在热闹的街道里。夜幕降临街道上灯火辉煌,他们走在街上就像走在聚光灯下格外耀眼。苏轻轻和常黎虽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二人都是腼腆害羞之人,不善于表达爱意,只顾着低着头走着,苏轻轻手里不停地转动着手绢。

忽然常黎握住了苏轻轻的芊芊玉手,他感觉那只玉手抖了一下,却没有逃脱,胆子就更大了,停下了脚步旁若无人地猛然将轻轻揽入怀中。苏轻轻贴在常黎的胸膛上,听着他此起彼伏强而有力的心跳,脸颊唰的一下红透了,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噗的一下逃走了。常黎就像猎人一般在后面紧追不舍。

在一片松林之下,苏轻轻止住了脚步,深情地望着正向她跑来的常黎,撅起小嘴调皮的问:“常大哥,你跑的这样慢能追的上谁呀!”

“那就看轻轻愿不愿意被我追上了?”常黎伸出手问道,苏轻轻走上前几步,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常黎的手心里,常黎两眼放光,连忙问:“轻轻,你......你这是答应我了?”

苏轻轻没有说话,只害羞的点点头!常黎幸福地将轻轻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苏轻轻身着紫色长裙就像一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今日他终于俘获了意中人的芳心,怎能不开心,不快乐。

这日是苏轻轻最快乐的日子,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父亲已经永远的离开她了。

苏注大人被安葬在安平县北边的小山坡上,他为安平县人民操劳了一生。下葬那日一大早,百姓们自发前来送他,新上任的刘大人也到他坟前致哀。

夫苏注之墓,妻胡氏泣立!这十个大字是苏夫人亲自刻上去的,她身着一身孝服,哭倒在夫君的坟前。苏轻轻在帝都,苏竹竹外逃,另外两个女儿不知因为什么也没有回来,守在苏注身边的除了发妻就剩下不到两岁的外孙女。百姓们看此悲凉的场景,都潸然落泪。

几日后,苏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求了县上的师爷给苏轻轻写了一封信,为了不刺激女儿只说父亲病重,让她速归!

帝都建业龙延殿

长公主得知苏轻轻被乐斋录取的消息,挑眉一笑,说道:“没想到这个苏轻轻果然有两下子,到底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

“哪啊!苏轻轻再强也比不过殿下的分毫!”给长公主捏肩的马三宝接过话茬奉承道。

“只是可惜,常黎请辞,外交还是无人可用!”长公主扭过头,给身后的马三宝抛了一个媚眼,马三宝尴尬地眨眨眼,垂下头专心地给长公主按摩肩膀。

三年的朝夕相处,长公主现在已经离不开马三宝了,自从驸马走后,她还是第一次如此依恋一个男子。她不顾身份,不过世俗的议论,屡次向他表达爱意,可他依旧油盐不进,对她也不像从前那般热情了。见马三宝没反应,长公主转过身子,转移话题道:“羌胡新进贡了一些水果,你抽空给太后娘娘送去!记住,亲自送去,省得朝臣们议论说本公主怠慢了当朝太后!”

“是,臣知道了!”

马三宝带着人去挑选了几种上等的水果,亲自送入太后娘娘所居住的奉孝殿。步入大殿之前,马三宝停下脚步,用手整了整肩膀上的褶皱,扶了扶略显歪斜的黑帽,神清气爽地走了进去。

“马总管到!”

听到殿内太监的高喊声,本来在教儿子认字的太后娘娘,慌忙着将案上的卷轴藏在袖子里。吩咐丫鬟递过来有一个木质玩具塞到儿子手里,理了理头上的凤冠,抱着儿子正襟危坐着。

“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陛下!”马三宝跪在二人跟前。太后娘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并没有正眼瞧他。此时太后娘娘才二十七八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她本来就长得天生丽质,性格温文尔雅,不然也不会成为慕武帝的发妻。恰巧,我们这个马大人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由于身份原因也不方便娶妻。虽有长公主隔三差五暗送秋波,一个是妩媚温柔的皇太后,一个是心黑手辣,年老色衰的长公主。马三宝当然选择前者。

自打第一次见到皇太后开始,马三宝就拜倒在太后娘娘的石榴裙下。他指着太监高高举起的水果篮,笑脸盈盈地对太后娘娘说:“启禀太后娘娘,这是羌胡新进宫的时新瓜果,长公主殿下让臣亲自给您送来!”

太后觉得这马三宝笑得如此欢喜还以为他发现她教陛下识字,心下发憷,结结巴巴地回道:“马....马大人,替哀家谢过长公主,有劳殿下挂心!”

“是。臣遵旨!”马三宝看太后娘娘神色慌张,此时正值二月,她怎地出了满头大汗水。不停地用手帕擦拭。怀里的陛下虽然手里摸索着玩具,在龇牙咧嘴的瞪着他,眼神就像一头刚刚学会捕猎的小狮子恨不得将他撕碎。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小皇帝长孙庭已经快满七岁,早已懂事。自然在母亲和外婆的影响下对长公主及其她身边人产生恨意。他不明白为什么姑母每日让他坐在朝堂之上,听一群老头喋喋不休的争论,不明白为何姑母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的时候非让他旁边玩耍,而不能出龙延殿?他更加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要哭泣?

“陛下,您哪里不舒服吗?”马三宝也直勾勾注视着小陛下,太后娘娘朝怀里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正咬牙切齿地瞪着马三宝,心下一惊,轻轻地伸出手从背后拍了拍儿子,小皇帝会意,捂着嘴巴对马三宝说:“没什么,朕这几日甜食吃的多了,牙疼!”

“甜食虽好,不可多吃,陛下,保重龙体才是!”马三宝叮嘱道,小皇帝扭过脸不再理姑母身边这条哈趴狗,皇太后怕儿子得罪了长公主身边的红人,接过话茬说:“谢马大人关心,哀家会照顾好陛下的!”

马三宝准备离开,皇太后起身相送,不料那个卷轴竟然掉到了地上,响声惊动了马三宝和他身边的两位太监安贞和晓彬。安贞首先看见了跌落在地的卷轴,准备上前去捡,马三宝忽然冲上前去,先于他捡起卷轴,正欲打开来看。顺着卷轴慢慢舒展,皇太后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卷轴上都是她写的大字,准备教儿子认字,让马三宝发现了,长公主也就知道了,这可怎么办,可若是此时抢去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正在她煎熬的时候,传来了马三宝这样的话语:“太后娘娘果然是善于女工的人,画的秀样清新脱俗,”说罢,那个卷轴就紧紧握在她手里,她目送马三宝离开之后,心暂时放在了肚子里,她一边打开卷轴,一边想着这马三宝为何要帮自己隐瞒,还是怕那两位太监抢功劳,他要亲自向长公主禀报。

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过了十日,长公主依旧没有兴师问罪,皇太后这才确定马三宝没有禀报长公主。可新的问题来了,那马大人为何要帮自己呢?

苏夫人的书信被送来了乐斋,只不过苏轻轻没有收到,而是意外落到孙嘉手里了。孙嘉因当年落榜西夏使臣培养而耿耿于怀,当他知道苏轻轻女扮男装被剥夺参加西夏使臣考试资格时,他的邪火油然而生,他认为他当年落榜都是苏轻轻导致的,如果不是苏轻轻女扮男装占了一个名额,现在他就成了南晋第一议和使臣。

现下孙嘉与苏轻轻一样成为乐斋的教书先生,他主业的国学,苏轻轻则当了商洛老师的副手为朝廷培养下一批西夏使臣!他二人在乐斋常常见面,苏轻轻主动地给孙嘉打招呼,而孙嘉却总是黑着一张脸,不搭理苏轻轻。

今天孙嘉出门办事,到门口听见有人打问苏轻轻,来给她送信的,信上还插着一根鸡毛,看来是急信。他上前去告诉那人他是苏轻轻的好友,可以转交给她,那人深信不疑将信交到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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