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逆流而上,时不时登高确认方位,半月后,陈实终于见到了落木崖,找到了碧水潭,可此时周围的情况却与他记忆中大为不同,到处都有妖兵走动驻防,警惕着西侧。陈实所处的位置有利,各种暗哨都有发现,回程很顺利,前方阵营在确认了金书玉符的反应后也让他回归了战线,当然,为了保险起见,陈实用的是落木崖曾经那个三人组的金书玉符,说自己跌进了一个地脉深洞,下面迷路重重,现在好不容易才回来,同时也将各处妖族暗哨汇报上去辅助身份的验证。
他们人族所用的金书只有战线上的己方修士才能互相传发讯息,妖族灵力性质不同无法使用,玉符则是每位修士的象征,一旦修士死亡,玉符便会碎裂,那三位逃兵早就离开了这里,陈实才有机会假借此物。
何锐瀚消息灵通,闻言果断召见了自己,将陈实撤回后方,似乎是要结合自己的情报商量一下如何夺回失地,当然,更重要的事肯定是监禁自己,毕竟现在处于战时,一个消失很久的家伙突然从敌方阵地里回来,任谁都会怀疑你有问题。
好在现在开脉修士数量少,名为陪同,实为“押送”的队伍只有三位玉轮修士,陈实一边回去,还一边打听着队友的消息,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处境。
“那三个叛徒过几天就会被处死了!”
“他们不仅临战逃跑,甚至还勾结妖族,给我们传递假情报!”
“我们现在阵地失守,伤亡惨重都是他们害的,在那场错误的战役里,卞师才师兄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更是葬送在妖族手中,使得我们枯木斋现在只有两位真正的开脉境坐镇,最近更是连连败退,都快退到家门口了!”
原本不多话的三人在聊起几位碧水潭“罪人”时个个神情激愤,恨不得用唾沫淹死他们。
陈实听了他们的话,内心深思了一会,据他对老唐他们的了解,不应该会做出这种事来,就算蓝衣少女逼着他们,他也会英勇赴义,元永杰更不用说,这小子精的很,总不会搞事坑自己,那么,情况应该就是这样的:何锐瀚冒进一战,赔上了自己的本钱,正好老唐他们临战后撤,于是把锅扣在他们头上,洗白自己!
这招混淆是非,嫁祸于人虽不完美,但前线死的大多不是他的人,现在后方自家部队多,暗中随便宣传几遍,很快就会把矛盾转移,普通群众都是随大流走的,盲从是他们的天性,不管是对还是错,只要信的人多,那就成了事实。
这里待不了了。
“你是谁,过来干什么的!不知道这里关押着犯人吗!”
“是何斋主派我来的,在行刑前他还有急事要传召这几个犯人去问话。”
“那你有斋主诏令或手书吗?”看守语气平缓了几分。
“有,你等下,我拿给你!”说话者一边掏东西一边接近他们,似乎真递出了一卷诏令,两位看守心里松懈了几分,就要伸手主动去拿。
但就在他们接过诏令的时候,那个传令者突然暴起发难,拳头上霞光一闪,砰砰两下捶在他们的脸颊上,巨大的力量把他们打得倒飞出去,砸在墙上,头一歪,瞬间昏死。接着,这位传令者便轻松取下了对方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门,见到了三位旧友。
“陈实!”三声惊叫同时响起,和陈实想象中的不同,老唐他们虽然被铐在石室里,但精神状态不错。
咔咔咔,陈实为他们取下镣铐,看着他们自行取出小腹上那根钉穿了气海的“定海神针”,顺带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经历,当然,老唐他们也诉说了自己入狱的经过,和陈实想的基本一致,同时,因为最近几天临近处斩,所以他们也得以吃饱喝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们一路避开人多眼杂之处,小心绕开两位开脉,先混进群众里前往战线,再在中途分开,往北边走,元永杰心心念念的事终于实现,自告奋勇带路在前,还帮大家找了个出处,他家是池渊凉月城守城一脉,归连山城管辖,但地处偏远,自给自足,命令也少,算是个大地主,应该能暂时藏身,避避风头。
一路向北,林木颜色越发深绿,每一株树木的年龄都超过了百岁,鸟兽吼叫悠远绵长,天高清朗,山峦重叠间见云岚雾障徘徊,缭绕周围,久久不散,众人如臻无人之境,这才有了几分脱战的实感。漫步青苔绿草间,呼吸着松柏清香,他们追逐流水点数繁星,像是一群自由的人,后面追赶的部队根本没追多远,战时人员紧张才是他们成功逃走的原因,何人不想自由,但如果这自由要用前途来换呢?想逃跑的家伙很多,但真正有勇气做的人却很少。
逃走的家伙虽然能继续苟活下去,但潮河郡里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不仅名列修士通缉令之上,他们各自所属的宗门还会将他们列入黑名单,体内固化的金符更是断绝了他们加入其他门派,重新开始的愿望。
代价很大,不过总比丢了命好,陈实他们自认斗不过何锐瀚一手遮天的枯木斋,只好远离是非,这一顶汉奸的高帽他们戴不起,死后可是要被万人唾弃的。
“放心,在凉月城里,没人会追问我们的过去,有我罩着你们,最起码能舒适地度过这一生。”元永杰拍着胸脯自信道,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虽然和他的箭术一样不靠谱,但已经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陈实,他自信有个门内老大哥保他,也没管自家前途,最差自己也能去槐树林里当个纳灵境,到时候谁再敢给他扣高帽,陈实就直接把他全家都扬了,玄水宗最强的宗主也就纳灵,他怕个锤子。这一趟远征他只是去寻找那阴阳五行精气,顺带陪着大家一起看看各地风土人情,就当旅游了。
众人各带心思,只有陈实和元永杰最轻松,孙博还沉浸在大郭的死亡上,老唐一直在担忧自己的将来,不断叹气,众人的阵型也就变成了元永杰一人当先,陈实走在中间,老唐和孙博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就在他们翻岭越野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打破了这里原本寂静的氛围,四人立刻做出了战斗准备,朝着尖叫响起的地方赶去。
“附近有城镇了?”陈实询问起大家。
“不知道,但这里都是荒郊野岭的,也不像有镇子的样子。”元永杰说着,速度慢了几分,开始往队伍中间退。
“我们才看过地形,这里应该还属于荒域范围,是不可能有城镇的。”老唐也疑惑起来,这声音听着像个女人。
哗啦,越过一片碎石滩,众人挥开枝叶冲出树丛,终于来到了惨叫声的源头。
在不远处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有位女性正搂着树干,蜷缩着身体往上挪动,口中发出与其娇小身躯不符的悲鸣,而她尖叫的原因,同样一目了然,就是树下那只扒着树干不断跳跃的大狼。
灰狼只是凡兽,那么这位女性出现在荒域的理由就很让人好奇了,于是大家的意见出奇的一致,没有急于出手,而是观察了一会。
这位女性身穿灰色纱衣和白色粗麻长裤,腰间还挎了一个水壶样式的竹篮,白色的长裤已经破了,露出几道血痕,一双兽皮小鞋则掉在了地上,被狼啃穿了好几个洞。
陈实思虑了一番,自己的实力最强,此刻应当由他为先,于是道:“看起来不像是假的,我先过去看看吧!”
“小心为上!”
陈实点头,最后嘱咐了一句:“有情况你们就赶快跑,不用管我,还有,记得分开跑,起码还能逃几个!”
见大家默默点头,陈实捡起一块石头,随手一甩,咻,巴掌大小的石块飞出,砸中了灰狼身旁的泥地。
“啪”溅起的泥土让灰狼和女子都将视线移到了远处慢慢走来的陈实身上。
“嗷~”灰狼咧嘴冲着陈实低低咆哮,不再管树上的家伙,四足迈动,一边盯着他一边往右边移动,似乎是怕两边包夹自己。
树上的女人此时已经辨明了陈实的样子,见他双手空空,衣衫褴褛,心中又紧张起来,赶紧解下自己背上的药篮,口中对着陈实说道:“壮士,今日蒙您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此狼凶悍,千万不可图一时之勇,沿附近山涧往上,能望见远处有一村落,一会儿我会丢出药篓吸引它的注意,您可借此脱身,再寻人来搭救我。”
村落?
陈实瞧女子表情也不像说谎,心中戒备顿时放下了几分,笑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一人前来,我有一伙伴实力非常,区区一只杂毛野兽不算什么!”
“元永杰!”陈实说完朝后大吼一声,一根长箭刹那间破空而来,无比精准地射进了灰狼的脖子里,一箭封喉,灰狼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软软地倒下了。
陈实没有理会女人,先是过去提起狼尸查看了一番,腹部瘪缩,胃囊空空,毛发干燥坚硬不见油水,看起来就是很久没开过荤了,的确可能会铤而走险袭击人类。
就他一转头的功夫,元永杰脚步如风,竟然已经把女子从树上接了下来,连鞋子都给人穿好了。
他也就这点能耐有用了。
陈实摇头,笑而不语,转而看向老唐孙博他们,但见二人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身后,眨都不眨,不禁让他疑惑起来:这俩看啥呢,这么入迷?
然后他也顺着视线移过去,心脏瞬间一颤,他总算知道为啥元永杰这么心急了,这家伙视力好,比其他人更早看清女子的长相。不知是不是因为半年没见过其他活人了,这位从树上下来的女子在陈实看来异常俏丽,一头乌黑柔顺的披肩发搭配精致的五官,个子不高,只到元永杰的肩头,模样大概十五六岁上下,还有些稚嫩,令人最难忘的是她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似乎能直视人心。
陈实老唐孙博三人跟在后面,让样子白净长相不赖的元永杰陪着这位叫漓月的姑娘往村落去,顺带套点话出来,谁叫这年头最吃得开的还是长相呢,陈实他们三人样貌平平,便可心安理得地摸鱼偷闲了。
漓月姑娘身手不错,踩石跃溪、踏木跨沟的动作都很熟练,看起来就是从小生长在山野间的,从刚才遇到野兽迅速爬树的反应也可见一斑。一众人跟着她沿着林间小路前行,甚至还攀着山崖上垂下的藤蔓翻过一座小山,这才看到了漓月姑娘所在的墨玉镇。
墨玉镇所处之地是一块山间盆地,周围三山环绕,镇中有一墨玉河穿镇而过,流向西边唯一的出口。据漓月所言,西边曾经发生过地陷,生成了一大片沼泽,常年有毒雾瘴气笼罩,莫说人或是动物,就连植物都很少能在那里生存下去,他们墨玉镇也就此与世隔绝,直到她某日发现了这座小山,这才找到了一条捷径。
“你们回去可不要告我的密啊,”漓月眨眨眼睛恳求道,“要是被我母亲知道了,我以后就再也不能出来玩了!”
元永杰盯着对方的眼睛,信誓旦旦道:“漓月姑娘请放心,此事我们绝口不提,只说是偶然翻阅山岭迷路至此。”
漓月出门是为采药,她家好像是在镇上经营药铺的,墨玉镇规模不大,原先的居民是一批在此处采玉的劳工和匠人们,在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后,一度繁荣起来,直到出口封闭,荒域大战开始,墨玉镇才渐渐被人遗忘。不过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镇上各家各户都有职业分配,自给自足没有一点问题,而且在远离外界纷争后,此地居民们也体会到了和平与宁静的好,便更加不愿出去了,主动封闭自己,世代居住在这片桃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