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现在几乎很少人叫袁朋本名,都喜欢圆滚滚圆滚滚地唤他。袁朋也不生气,他胖是事实,只要大家开心,只要不是真的在嘲笑他,他也很能接受这个绰号。不过奇怪的是全班都这么叫他,有时连班主任也会不经意脱口而出,偏偏忻瑶就是不要。
忻瑶说:“在你眼里,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吗?”
袁朋摇头:“不一样。”
“那就是了。我才不要和大家一样呢,显得多平淡啊。我要想个特别的称呼,来叫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吗?……袁朋像吃了糖一样,心里甜丝丝的不行。
“唔,我就叫你小月月好不好?”
袁朋先是愣了愣,等想明白是什么“月”,就明白了。“朋”字拆开,可不就是两个“月”字嘛。
“小月月?”袁朋喃喃自语,唇边却带着笑。
“怎么样,好听吧!你喜欢吗?”
“喜欢。”
“那我们说定了。”忻瑶突然伸出一个小手指。“以后这就是我叫你的独有称呼了。只能我叫,你可不能让别人也这么叫你啊!”
袁朋也伸出了小手指,跟忻瑶勾在一起。他郑重地点头。“嗯,说好了!”
袁朋自从和忻瑶成了同桌,整个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改变,原本阴沉寡言,现在变得开朗了不少,原本成绩近乎班级垫底,现在也一点一点爬到了下游。
而贾雄作为班霸也因为那次被集体抵制弄得威慑力大跌,同学们抱团取暖,不再怕他,使如今的他在班里一点话语权都没有。贾雄当然很火大,而他把这一切都归咎到袁朋身上,想着法找他茬。可惜忻瑶为了帮助袁朋融入班级生活,到哪都带着他,叫贾雄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报复。
不过有时机会不需要等天给,也可以人为制造出来。
贾雄不知怎么跟五年级的校霸搭上了关系,于是在一次放学后,他们把袁朋堵在了男厕所里。
一共七个人,他们先是把厕所里为数不多的两个男同学赶了出去,然后把厕所门一关反锁了。
贾雄冷笑着瞪袁朋:“小胖子你挺能啊,找到人做靠山,都不鸟我了。”
袁朋看他们来势汹汹,有些害怕了。“贾雄你想做什么?我没招惹过你,你也别来招惹我。”
“我就要招你,怎么了?”贾雄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厕所后面的墙上。
一旁又高又壮的校霸不耐地“啧”了声,问贾雄:“你说你们班班花罩着的就是他?我还以为是什么小可爱,搞半天是头肥猪啊。那个忻瑶口味可真重。”
一群人哈哈大笑。
袁朋眼神突然变了,由原本地怯懦慢慢浮现出一种出离的愤怒。“你们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你们不可以侮辱忻瑶。”
“哟,小胖子还来脾气了。生气了生气了!”
“我说这小胖子不会暗恋忻瑶吧?”
“哈哈,说不定是两情相悦。要不然小姑娘干嘛对他那么好。”
“有道理有道理。没想到那么漂亮个小丫头,居然喜欢这种满身膘的,也是笑死人了。”
“估计她不是审美,而是审丑吧。”
袁朋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停调侃忻瑶,胸膛间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灌注,终是忍不住爆发了。他大叫着冲向贾雄,一头将他撞得后仰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许你们说忻瑶的坏话!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你们这些混蛋,你们没资格说她,没资格!”他边叫边挥舞着肉肉的手掌。
可是他的愤怒嘶吼,哪里敌得过校霸他们的铁拳?很快,袁朋就被踹到了角落,拳头腿脚纷至沓来,在他身上留下印记。这群欺凌者火气上来,哪里还管留手,哪哪都招呼过去,很快袁朋的嘴角被打破了,满身满脸淤青。其中打得最狠的就属贾雄,打到一半别人收手了,他还不肯停,几乎整个人骑到袁朋身上把他往死里揍。
校霸眼见袁朋伤痕累累,心知今天这事有点过了,怕再折腾下去出大事,于是上前拉住贾雄。“好了,收着点,万一打死人就惨了。”
“打死了才好!不过一头肥猪,还敢跟我吼,还敢撞我?!”
贾雄本已被校霸拉开,但越想越气,犹自不甘地冲上去狠狠一脚踹在了袁朋的肚子上。
袁朋发出一声惨叫。他只觉得适才那一脚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搅到了一起,腹部剧痛难忍,痛到整个人都痉挛地蜷缩起来。
校霸对贾雄说:“好啦,要整这个小胖子还不简单,以后有的是机会。走,打游戏去。”
一呼百应,一群人簇拥着校霸嘻嘻哈哈离开,扬长而去。
而袁朋仍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嘴唇发白,整个人满头虚汗,头晕到恶心想吐。他很想就这样一直躺着,但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在叫嚣。
不行,他得回教室。忻瑶……忻瑶也许在等他放学一起走。
他得……起来……。
袁朋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爬出厕所,却最终倒在厕所门口的走廊上动惮不得。
幸亏校内一个老师发现了他,看他情况不对,赶紧打了120将人救到医院。
医院诊断,袁朋受到暴力击打,导致胃部血管充血,引发胃出血。万幸的是就医及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不过这也为他之后时不时犯胃病埋下了隐患。
袁少梅赶到时,袁朋已经病情稳定,人也睡了过去。
一向坚强的母亲看到自己儿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圈。
一旁陪着的班主任王老师一脸歉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虽还没从袁朋口中证实发生了什么,但看他浑身伤痕,猜也能猜到一二。王老师把他的猜想向袁少梅说了,袁少梅虽然心里有怨,但她听袁朋说过王老师待他很好,也不好把这气往人家老师身上撒。谢过后又请王老师务必要查清楚追究对方责任,她便客客气气将老师送走了。
袁少梅回到病房,坐在袁朋边上,心疼地一遍遍抚摸儿子的脸,又偷偷去掀他衣服,当看到那满身的伤,眼泪再也止不住掉落下来。
是她只顾着忙工作赚钱,把儿子疏忽了。她不相信袁朋这是第一次被打,因为往往校园霸凌都是惯犯,那些施虐者会针对特定的人反复欺凌,直到把人逼到绝境。可儿子转学那么久了,她竟然一无所知,她实在不配当母亲。
是了,袁朋才四年级。当别人家的孩子像个宝一样被捧在父母的手掌心,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他,已经会自己洗衣做饭,打理家里的上上下下,根本不用她操一点心。他从不撒娇耍赖要她买这买那,就算零用钱也都是她主动塞给他的。有时她累了一天下班后,袁朋还会主动为她按摩,甚至默默用他那双小胖手帮她刷鞋。
他说:“妈妈,我现在还小,只能为你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但等我以后长大了,赚了大钱,我一定要让你享福,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妈妈。”
她的宝贝明明是这世上最乖巧的孩子,为什么这满世界的恶意却不肯放过他呢?姥姥去世,父亲厌恶不认,奶奶虽然勉强认了但根本没打算把他接回去。这个可怜的孩子,在这人世间也只有她了。如果她不能坚强,不能好好保护他,幼小的他又要如何去面对那些接踵而来的磨难呢?
袁少梅擦净眼泪,心中有了决意。
忻瑶是第二天上学才听到袁朋住院的消息的。她简直难以置信,明明昨天放学前都还好好的。
原本她的确每天都会放学跟袁朋一起走一段。但昨天爸爸忻仁杰过来接她去外面吃饭,她就写了个纸条留在课桌上,高高兴兴地先走了。没想到就那么一晚上,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班主任王老师虽然含糊其辞没说袁朋是怎么进的医院,但从之后贾雄被叫出去谈话一直没回来,忻瑶就隐隐猜到了什么,再听其他班昨天被从厕所赶出去的男生那传来的流言,她已经确信就是贾雄伙同别人霸凌了袁朋。
趁着下课老师刚走,忻瑶叫住了全班同学。她走上讲台,义愤填膺地说:“现在袁朋的事已经很清楚了,他一定是被贾雄校园霸凌了。其实我曾经亲眼见过贾雄打袁朋,但那时我沉默了,因为袁朋求我不要说出来,他怕给别人添麻烦。但今天又发生了这种更可怕的事,同学们,我觉得我们不可以再沉默了。我们彼此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是相亲相爱的同学,我们是来学校学习的,不是来被人霸凌的。今天是袁朋,明天那个被欺负被打的又会是谁?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我既然是这个班的大队长,那我就有责任站出来。我要去校长室抗议,我要把那些霸凌者赶出学校。”
寂静,长达十秒的寂静。
忻瑶有些失望,她此刻的发言虽然不是为了煽动讲台下的同学,但她总以为多少会有人支持她的。没想到……。
就在她打算自己独自离开教室的刹那,突然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忻瑶一看,是那个学跆拳道的张剑。张剑说:“忻瑶,算我一个,我跟你一起去抗议。”
忻瑶笑了,心想有个人陪她壮壮胆已经很好了。可是接着让她惊奇的事发生了,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同学站了起来,最后,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
他们挥舞手臂:“走,抗议去!我们去为圆滚滚讨回公道!”
当整个班级的同学跟在忻瑶身后浩浩荡荡向校长室走去,作为当事人的母亲袁少梅此刻正坐在校长室内进行一场交易,一场名为“私了”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