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阳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审讯室了。
面对原来的老面孔，李少阳产生了奇怪的念头，挑战司法，挑战社会也是一种较量。看着那些审讯人员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快感。李少阳比任何人都清楚，警方虽然把他抓进了局里，但是没有任何证据。他对现场处理一向力求完美，相信警方不会抓到任何把柄。
所有了解他罪行的人，没有一个不认为他精神有问题的，但是又很难想像一个心内无限扭曲的人会有着如此温文尔雅的外表。他们甚至搞不清是应该关注于他如何完成了这样一连串的近乎完美的犯罪，还是应该关心是什么原因造就了这样一个病态的心理医师。
“他在和我们较劲儿！”
看了李少阳连日来的表现之后，叶知秋肯定地说：“他认为我们找不到他杀人的证据，也就无法给他定罪。他在较量中占据上风，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审讯果然成了嫌疑人和警方之间的漫长的心理战。
李少阳对警方的问题一律都不予回答，任凭怎么问，就是打死不开口。由于李少阳被确诊癌症晚期，任何超出一定程度的审判都可能对他造成更严重的伤害，所以现在的情况变成了狗咬刺猬，没法下嘴了。
刘强认为再这样对峙下去，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如今想要案情有所突破，就不能死守着刑侦思路不放，也许采用一些跨跃式思维会对案情有所帮助。
他把这个希望放在了叶知秋身上。
因为有了充足的准备，叶知秋在案情分析会议上毫无怯意，侃侃而谈：“左手行凶，单人作案，不与被害人发生性关系，现场除了散落的杜鹃花瓣之外，没有遗留任何线索，这是所有案件的共通点。从最开始作案时的仓促杀人，匆忙弃尸，到六七前年有计划杀人时的有条不紊，刻意掩饰，再到近年的几起案件的随心所欲，从容不迫。仔细研究这些案子，可以看出凶手作案也经历过一个漫长的过程。最近几个案子出了一些破绽，我曾经认为是凶手放松了警惕性，但现在看来，就像路童所认为的那样，是受到了外来因素的干扰。外来的干扰对凶手来说毫无征兆，也无法抗拒，它打乱了凶手所有的计划，所以在我们看来，他的作案风格有点儿虎头蛇尾的感觉。综合所有的迹象，李少阳的嫌疑是最大的，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李少阳惯用左手，独居，不与他人更多地接触，有充足的作案时间。癌症晚期的发现迫使他加快犯案的进度，从而露出了破绽。到现在我们又在推断的现场附近看到了他正在作案的一幕，现在这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无需我再多费口舌了吧？”
与会者个个面色凝重，他们不是对叶知秋的话有异议，只是这个案子相当离奇，而且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证据，警方不能单凭他的推测，就把李少阳入罪。而且前者江明所有的交待都与案情不谋而合，这是一个很难推翻的结论。如果说这些案子背后另有真凶，那这个真凶李少阳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刘强从内心非常认同叶知秋，但说实在的他心里还有一个很大的疑团：“就算像你所说的，李少阳是幕后真凶，但是江明的供述又怎么解释呢？假如他真的没有做过，但是他为什么要承认这一切呢？一个正常人也知道杀人是重罪，那他为什么还要替李少阳承担这一切呢？难道就因为李少阳是他挂名姐夫吗？”
李明堂也说：“是啊，正常人不可能替别人顶罪，难道李少阳可以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操纵江明为他顶罪，甚至自己去杀人吗？”
“可以的！”
叶知秋肯定说：“要人替自己顶罪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有权力的人就可以命令别人替他顶罪。”
李明堂笑道：“我们现在说的是杀人罪，况且李少阳也不是什么有权力有地位的人，他怎么能命令江明替他顶罪呢？”
“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局长！”
叶知秋谈笑自如地说：“我想说的是即使有人承认自己杀人，而且详细地描述了杀人的细节，也不一定就代表他真的杀了人，他也可能是替他人背黑锅。我去澳门见到了江明原来的女朋友米璃，她并没有像江明所说的那样被杀害，这就证明江明所说的话有虚构的成份。既然这一个案子有假，其他的案子也未必可信。所以我认为有一个可能性是不应该被忽视的，李少阳把所有自己做过的案子全部灌输给江明，他江明以为自己曾经做过，接着他又暗示江明应该继续作案，等到江明被我们警方抓到的时候，顺其自然地就会替他承担下所有的罪名，从而逍遥法外。”
世界上会有人把听来的话当成事实，天真地以为自己杀了人这么离谱的事吗？大家都觉得难以置信。
叶知秋从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怀疑，便解释道：“刘队长，我们在李少阳家里搜查的时候，曾经进入过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有靠椅、钟摆、水晶球、计时器之类的东西，你认为那是干什么用的呢？”
大家一起看着刘强，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想可能是实施催眠术的房间吧！李少阳不是心理医生吗？”
叶知秋打了一个响指：“对！就是催眠。另一个房间里有大量的心理方面的书籍，其中也有国外介绍催眠术的专著，李少阳绝对是个中高手。他可以对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实施催眠，给他们灌输大量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使他形成假性的记忆，误以为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这在国外的临床实验中已经有先例。”
叶知秋把这样一个案例分发到各人的手中，这个案例是这样的：心理医生对接受催眠的人说，当有人打开窗户的时候，你就把桌子上的书统统扔到外面去，然后他被唤醒。过了很久，当一个送报纸的邮递员敲开了窗子，把一叠报纸递了进来的时候，受术者毫不犹豫地把桌子上的书全部丢了出去。事后别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受术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案例可以说明，人都是有被暗示和被诱导倾向的，只不过正常人可以自行抵制超出必要限度的暗示和诱导，而有精神疾病的人抵制能力比正常人低。业内所约定的催眠术的禁忌中，就有精神分裂症患者不能接受催眠术这一条。因为这样做会加重患者症状，缩短病发周期。如果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长期接受这种心理催眠，更甚者，这个施术者长期对他灌输一些本来并不属于他自己的概念，他是会把这些暗示当成自己亲身经历的。这种概念一旦形成固定的形象，就会成为此人的假性记忆，而且根深蒂固，比亲身真实经历更难以忘掉。这种患者一般难以辨别真伪，无法区分真实和虚幻。”
其他人听着叶知秋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演讲，就像在看美国的科幻大片一样，有一点怪力乱神的意味。叶知秋毫无觉察，继续说：“具体到这本案，我认为江明和李少阳的关系，就是我所说的这种精神病患者和心理治疗师的关系。李少阳控制着江明的思维，把他自己所做过的案件以合乎情理的方式详细地描述给江明，让他认同这种行为，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亲自实施这种行为。”
李明堂摇摇头，好像要驱散脑子里铺天盖地而来的新奇概念，随后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疑义：“我还是听不懂，就算你这个道理说得通，你能不能再讲得具体一些？到底李少阳是通过什么方式控制江明的？”
叶知秋张口结舌，他也知道向他们空口说白话是很难让人信服的，可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李明堂对其他人说：“小叶的说法未必错，可以当成一种参考意见，其他人那里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姜成说：“我问过报案者，她提供的情况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三架摄影机也检查过，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只能期待两个人质那里有所突破！”
刘强一直在低头看叶知秋所提供的那个案件，这时抬起头来说：“医院那边说两个人质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让人给他们去作笔录了。”
案子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李明堂听了一会儿就解散了会议，因为抓到了重要的嫌疑人，他还要到市里去向上级主管部门解释。
叶知秋知道案件要有所突破，就必须要到李少阳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去寻找新的线索。可是李少阳的家他们一早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不过导师的教诲他一直牢记：不要以为一次搜查就万事大吉，每一次现场搜查都会有新的收获。
当然，叶知秋最感兴趣的还是李少阳那浩如烟海的书库，研究这些对于了解李少阳的心理状态有很大的帮助。叶知秋决定将李少阳的书籍列一个清单，然后再作一个明确地归类，也许能够找到某些线索。
整理杂志的时候，叶知秋发现在一本杂志里夹着两份贷款合同，一份是房产贷款，一份是汽车贷款。两份贷款总额加在一起足有120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可是查他的银行账户的时候，却发现户头上已经空空如也，那么这笔钱用到什么地方了呢？
正在此时，李少阳家的电话响了起来，既然没有人接，叶知秋便自作主张地接通了电话。电话原来是孤儿院打来的，要和李少阳商议张小雨的上学事宜。叶知秋觉得奇怪，张小雨上学的事情应该都是孤儿院负责，为什么要找李少阳商议呢？
这中间有古怪！
叶知秋来到这家名为红色襁褓的儿童福利院，找到了打电话到李少阳家的院长，向他了解情况。
原来李少阳向这家孤儿院捐赠了一笔为数150万的资金，并请了公证员进行公证，双方订立了一个捐赠协议。协议规定其中的50万给孤儿院支配，用于改善该院儿童的生活和教育条件，另外的100万由孤儿院代为管理，用作张小雨个人后续的医疗、教育和生活用途。协议另有附加条件，李少阳在世期间，有关张小雨的教育和医疗大事院方应主动与他协商。如今张小雨已经年满六周岁，到了入学的阶段，所以学校主动联系李少阳。
叶知秋握紧了手中那本夹着房贷和车贷的杂志，心里一阵莫名其妙地酸楚。
按理说李少阳自己得了血癌，他把这笔钱用来治病是理所当然的，就算不能治愈，至少也可以减轻痛苦，可是他很明显没有为自己动用这笔钱，而是捐给了孤儿院。他这也算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善行吧！可是李少阳又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死在他手中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如此在善与恶之间挣扎的他，正应了叶知秋之前对他下的考语：面相敦厚，骨子残忍，既能成为上帝，也能成为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