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路童开始整理所得的线索。
O rh（-）血型的吕彬与AB rh（-）血型的江明同时重伤失血过多被送到了开阳市中心医院，当时血库只有200ml O rh（-）血，勉强可以救活一个人。两个人同时送到医院，而且吕彬的施救还在江明之前，结果却是那200ml 的O rh（-）血被输给了江明，吕彬反而因为无法输血而死亡。
根据同型输血的原则来说，那200ml Orh（-）血理应输给吕彬，这样的成功率才是最高的。而AB型的江明在理论上可以输入其他任何rh（-）血型，不必非要O rh（-）血。据说当时医院里也有少量的B rh（-）血，如果是这样分配的话，或许两个人都可以救得活。胡运有着非常丰富临床经验，他这么做绝不是什么判断失误，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居心。
有了这些疑点，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查一查这位胡副主任。
三天之后，路童再次来到胡运办公室里。
“我无可奉告！如果你没有什么要问的，请你自便！”
胡副主任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事情压在心里，极力想要安静一下，所以下了逐客令。
路童以退为进：“你忙你的，如果有其他的病人我可以等。”
胡运不用抬头也知道今天没有什么病人，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警察同志，我知道的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拜托你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好不好？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呢？”
“直到你说出真相为止！”
胡运不再说话，他用沉默来对抗。
路童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所以一点儿也不惊讶，她看了看桌子上的日历，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呢？2月27日……对了，我记得四年前的今天，有一个叫胡荣的女孩儿在晚上出了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最后因为抢救无效而死去。虽然最后法院裁定是因为这个女孩违章横穿马路所造成成的意外，但是女孩的父母似乎不是这样认为，他们一口咬定车主是因为酒后驾车才会没有刹车，从而发生了这起惨案……”
胡运猛然捶了一下桌子，厉声喊道：“你不要说了！”
路童适时地住口，揭人疮疤是必然会触怒别人的，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车主背后有社会关系，在出庭的时候否认曾经酒后驾车，并出具了警方的化验。而女孩的父母法律意淡薄，当时并没有抓住任何证据，法院最后同意庭外和解，车主赔偿了一些丧葬费和精神损失费，此事就不了了之。四年来这个女孩的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却无可奈何。然而似乎是冥冥中自有主宰，四年之后，这个车主再次出了车祸，而且正好落在了这个女孩父样的手中……”
看着胡运咬牙切齿，嘴角抽动的样子，路童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以锋利的言辞作为解剖刀一刀一刀地割着这个可怜人的心头肉，以此来迫使他说出真话。但是想起对自己疼爱有嘉的姨父，一切的不忍就都消失了。
“这个使得他有丧女之痛的人，就是这次医疗事故案中的死者吕彬，而那个有丧女之痛的人正是胡主任您——胡运，我说得对不对？”
经过一番痛苦挣扎之后，胡运终于点头承认了所有这一切。
“不错，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因此你就故意见死不救，使吕彬得不到有力的救治而最终死去，是不是？”
“你有什么证据？”
胡运的话算是问到重点上了，因为他看得出来路童不会拿出任何证据。
路童感到自己太沉不住气，有些急功近利，因此暂时闭上眼睛。最后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沉静地说：“鉴定结果是，吕彬因为备用血源不够失救而死。但是据我所知，吕彬的血型是O，另一位伤者江明的血型是AB，根据临床上输入同种血型最有利的原则，吕彬只能输入O型血。当时唯一的备用血源是O型，也就是说最需要这些血源的是吕彬，而不是血型为AB的江明。”
胡运愣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惊讶于路童对这些知识的熟知，不过马上提出了相反的意见：“AB rh（-）血型拥有者存在的几率远低于O rh（-），我们也许可以很快的找到O rh（-）型血源，但是很难再找到AB rh（-）型血源。根据两位伤者当时的伤势来看，江明再拖下去活死的几率比吕彬要低得多，所以这些备用血我们选择了营救江明。”
“但是，吕彬以前曾经输入过O rh（+）型血，所以他只能输入O rh（-）型血液。而AB rh（-）血型的江明是可以输入所有类型的rh（-）血液，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输入rh（+）血型也是可以的，为什么把唯一救命的200ml O rh（-）血输给了一个并不必须需要它的江明呢？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话是请教了专家之后才知道的，所以说起来也是理直气壮。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路童的表情里露出了一丝的自信，她相信她所说的是准确的，胡运的反问就更确定了这种判断。
“你说的是不错，不过那只存在于理论上。在临床实践中，rh（-）者输入rh（+）血是不被支持的，虽然同是伤者，我们也要对江明公平一些，不能断送他在万分危急的时候再输入rh（+）血的机会。”
胡运虽然这样说，可语气中的虚怯是无法掩饰的。
路童继续发动心理攻势：“您的作案手法相当高明，高明之处就在于根本没有采取任何作案手法。手法越简单，被人看穿的可能性就越小，如果根本就没有任何手法，也就越不可能被看穿。警方看不穿也不足为奇，因为我也是请教了专家之后才知道的。”
胡运用手支持着头部，表情极为不自然地说：“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改日说吧！”
路童很肯定胡运已经无法招架自己越来越直接，越来越有力的招数。
“今天是令千金四周年的忌日，胡主任不舒服是假，真正的原因是想请假回老家，到女儿的墓碑前告诉她，在她四周年忌日以前，父亲终于替他报仇，她在泉下可以安息了。可是她未必会高兴，因为她的父亲为了报仇居然成为一个见死不救的人，这与医生治病救人的光荣使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枉费她在小学的一篇作文里这样赞颂她的父亲：‘我的爸爸是这样一个治病救人的人，我为有这样的爸爸而自豪。’”
“不要再说了！”
胡运摇着头，好像在被人一层层地剥开他的身体，检视他的灵魂。
“这样一个让她感到自豪的爸爸，居然用有损职业道德的手段来为她报仇，她的灵魂会安息吗？人虽然不是你杀的，但是当你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可以救活的人死去，你的双手已经无可避免地沾上了血。你是一个杀人凶手，就算你不承认，就算我拿不出证据，你的良心会谅解自己吗？你女儿的在天之灵会赞成你用这样的方式为她报仇吗？”
胡运气急败坏地吼道：“不用你管！”
路童冷笑一声，继续发动强大的心理进攻：“为女儿报仇只是一个借口，用来平衡你心中那架怎么也摆不平的道义的天秤。一个马路杀手，可以杀了人而不用负任何责任，只因为他的后台够硬；你作为一个医生，在自己的地盘上名正言顺地行使着生杀大权，难道这也不行？如果这都不行，这个世界天理何在？吕彬因为有警方的势力背景，可以用伪造的证据掩饰自己的罪行，那么在医院里的你，当然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作案而不留下证据。在法庭里，你是弱者，可是在医院里，吕彬才是弱者：弱者当于无法与强者抗衡。也许只有这样做，你心里那杆道义的天秤才能保持平衡，你眼里的世道才算是公正的。”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法律不会保护我，社会无力支持我，难道我就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吗？”
胡运带着哭腔向路童发泄着，就像一个被欺负了很久的孩子在大人面前无助地诉说。
路童可以肯定胡运的精神世界已经接近崩溃，可以趁势扩大战果，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响了。路童一皱眉，她明明已经在门外挂上了“休诊”的牌子，谁这么不识相还来敲门？
没等胡运去开门，路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教训一下这个不速之客了，可是当她打开门一看，怒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了：来人正是血液科的主任李少阳。
“老胡，你怎么搞的，咱们值班医生还能休诊吗？人不在就不在嘛，为什么在门上挂上一个休诊的牌子？”
胡运还没有回过味来，路童心里却是恨得要死：这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这个李少阳也够呛，居然来跑到这里来挖银子。
“警察在问话，不想别人打搅吧！”
“警察？”
李少阳仔细地打量着路童，似乎第一天认识她似的。
路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拿出了自己的警察证：“警察问话，请配合！”
李少阳不但不知难而退，反而自己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道：“既然是警察，问的想必是十天前的那起案件吧，我是证人，当然有作证的义务，警察小姐你不会反对吧？”
路童心想你自己已经说话了，我能反对吗？
“那是一起意外，我们做医生的有选择的权力，就像你们当警察的有调查的权力一样。你说是吧，老胡？”
没想到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使明明已经被逼进了死胡运的胡运，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连忙点头：“小李说得对，当时事态紧急，他们二人几乎同时送来，我们在验血的时候发现吕彬曾经有过类似的病史，所以他的化验结果需要更长的时间。那个时候，小李负责给江明治疗，他先把仅存的200ml O rh（-）血输给了江明，所以当吕彬的化验结果出来后再去调血，时间上已经太晚了。是小李先选了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吧，小李？”
李少阳郑重地点了点头。
路童非常沮丧，她辛苦营造出来的心理攻势，被李少阳一句话就轻易击破了，一种无力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向胡运和李少阳告辞之后，若有所失地离开了。
忽然，身后有人抓住她已经伸进口袋里的手，用力地拿了出来，路童想甩也甩不开。李少阳把她的手摊开，一个袖珍型的录音机出现在她的手掌中。
“没有证据就来这里套取口供，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犯罪心理学可不是这样玩的哟，警察小姐。”
路童在他得意眼神的注视下，落魄地离开医院。
至于录音带，路童最终还是没有把它交出去，因为胡运随时可以翻供，而一盘在非正式询问的情况下，被人以诱导、威胁所取得的口供录音，法庭是不会采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