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骇欲绝的转过身,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面前的生物依旧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自认为见过了所有可以被称作为怪物的东西,但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肤浅。
机械触手和四肢贯穿了他的肉体,从他的身体内部撕裂而出,巨大的钢铁四肢将他的身体托在空中,与其说那是那人类的身体是这怪物的身体,倒不如说肉身就是悬挂在钢铁怪物身上的破布。
“原来是这样啊…”
我叹了口气,心中的压力顿时少了许多。第一次向人类挥剑,即便是在向一个做出来如此罪大恶极的事、宛如戈拉恶魔般的人类痛下杀手,仍然会给我带来微小的罪恶感和束缚感。
我有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预感,我将来一定会适应这种感觉。
但至少目前,面对这个怪物,我可以像对待戈拉恶魔一样对付他。
我架起剑,脑中回想起了我临死前那见到的东西,他们说着同样的话,也是同样的,对人类的轻视。
我不确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们是同一种东西,曾经的记忆就宛如沉在混沌水面下的沙粒,知道它的存在,却无论怎么睁大双眼看到的都只是扑朔迷离。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个东西,这个怪物,我知道它是怎么诞生的。
虽然在我所有的回忆中,我对于炼金术基本是一窍不通,但经历了这宛如死而复生的事情之后,我就牢牢记住了一些东西。
其中之一,就是炼金术。
这种用人的生命炼制出来的机械怪物,是黑炼金术中最知名而特殊的一个。说起黑炼金术,学习炼金术的学徒在见到他们导师的第一天,导师往往会用最严肃的语气告诉学徒们:“如果你们谁敢碰黑炼金术,那么我会亲自让他再也放不出来哪怕那么一个炼金术。”
所有的炼金术师都把黑炼金术当做禁术,无一例外。
但这个炼金术的故事却远不止那么简单,这种技艺原本叫做戈拉炼成术,是在异维入侵的初期一名叫做亚恒·艾布纳的大炼金术师,用戈拉恶魔的尸体做培养基来孕育钢铁怪物来帮助人类赢得战争的胜利。而它之所以被归为黑炼金术而被众人禁止,则是因为培养基的选用条件,不一定非要是戈拉恶魔。
基本上,所有死去生命的躯壳,都有成为培养基的条件。
亚恒·艾布纳和他的戈拉炼金术基本上是家喻户晓,甚至三岁儿童都能对别人说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其他炼金术师发现了培养基的条件之后,便开始利用各种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去制造那种机械怪物。这确实为正面战场拿下了几次宝贵的胜利,但是那些炼金术师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直到森林中再也见不到麋鹿,渔户手中的鱼竿快要变成观赏用的工具,甚至连蓝天中的飞鸟都变得稀疏……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戈拉恶魔来毁灭,人类就足以毁灭一切。”
创造出戈拉炼成术的亚恒大师连同神圣教廷的教皇以及奥德里奇国王,将由他创造出来的炼金术列为黑炼金术,从那之后,炼金术师即便想要在戈拉恶魔身上施用也要经过炼金术师协会的层层批准。
这件事情是人类的耻辱,也是人类被力量所驾驭的过往。
正因为知道这一切,面前的东西才让我惊骇。
我无法想象什么样的炼金术师会把人类的尸体当做培养基,这哪怕在故事中都是闻所未闻,而我之前所救出来的生命,也不过是被这种炼金术所暂时赋予的、拥有短暂切不完全人格的“生命”。
“怪物!”我挥剑指着他,声音冷的仿佛冰山上的寒冰。我并不是在对他说,他现在已经变成了只会服从命令的傀儡,我满腔的怒火,皆是对创造出了这种怪物的炼金术师:“你犯下了重罪,即便是最仁慈的神也无法宽恕你!”
审判庭。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组织,一个审判并杀死人类的机构,里面的人大多都是些疯子和无信仰者。
面前的怪物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挥动着他的钢铁四肢向我扑来,上肢成为了尖刀状,上面还附着着奥术能量,那显然是他作为人类时所拥有的能量,但是奇怪,我记得制造出来的傀儡应该是不会拥有作为生命体时的能力的啊。
无所谓了,重要的事是将这亵渎的东西化为尘土。
我手中铁剑上战意迸发,纯洁的圣光缠绕住了我的身体,我只需要等待着东西冲到我的面前,我就有自信一剑将他砍成两半。
如果那个小姑娘没有出现的话。
那是一个有着银白色长发,身上穿着合体而朴素的衣服。她眼睛红肿,我不知道她是本来这样还是哭了不知道多少次,她并没有远离怪物逃跑,而是她蹑手蹑脚地拿着一柄附有“裂能”炼金术的匕首向前移动,她像一个不熟练的刺客一样摸到了怪物的背后,似乎在寻找着机会给怪物致命一击。
尽管她的动作很不熟练,但还是成功的蒙骗过了这个怪物的感知——如果我没有看向她的话。
怪物几乎是瞬间回头,庞大的身躯下那个小姑娘根本无所蔽行。
“雪——伦——”
怪物发出了那令我头部快要炸裂的痛苦声音,这依然是一个有违戈拉炼成术的行为,但我却根本来不急深究,怪物扬起右臂,锋利的刃部重重的对着女孩的头部砍去。
如此狰狞而恐怖的怪物带来的威慑和惊恐是无法估计的,那个小姑娘显然没有想到怪物会突然转身,只能本能的举起拿着匕首的手作出格挡的动作。
这在那快半人长的刀刃下根本不够看,能得出的唯一结果,便是女孩失去她的脑袋。
“撕!”
也就是这一瞬间,我飞快的从怪物的胯下冲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这个女孩,怪物的刀刃同时砍在了我的后背,即便有着向前速度的缓冲和圣光的保护,我依旧不可避免的被劈飞出去,从右肩到胯骨被拉开了一道大口子。
要不是我是一个圣骑士,这一刀将会当场要了我的命。
这种伤虽然严重,但在我的生命里也算不上多罕见。
但在别人眼里,可就不是这回事了。
“喂……你没事吧?”圣光的治愈需要一点点时间,女孩比我先爬了起来,当她看到我背后的伤口的,一束绝望便爬上了她的脸颊。我甚至感觉她要哭了。
“……对不起”
她哽咽着说,眼泪从她的眼眶流出,但紧接着,她便瞪大了双眼,看到了令她停止思考的场面。
那道恐怖的伤口被金色的光芒包裹在住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仅仅几个眨眼,我便可以勉强支撑着我身体站起来。
“区区致命伤而已。”我对她笑了笑,刮掉了她眼眶旁的那粒泪珠,这怪物的声音真的着实会让听到的人头痛炸裂,但也正是因为那恐怖的声音,才更加显得这小姑娘担心的话语好似天籁。
我在她那停止思考的表情中转过身,面对着这个怪物。
托她的福,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奇怪,这一幕,好像我曾经也遇到过……该死,想不起来了。
“雪——伦——”
怪物看见我爬了起来,钢铁身躯扭曲成了令我恶心的形状。他挥动着四肢,这是多么疯狂而可怕的场面,但是因为我身后有需要保护的人,再恐怖的怪物,也会变得滑稽而荒诞。
“别再叫了。”
在下一个瞬间,怪物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仿佛撕裂了空间的银色寒芒。
我叹了口气,收刀入鞘。
在小姑娘再一次停止思考的表情中,怪物彻底变成了两半。在怪物生命最后一刻,他仍然保持着扑向我们的姿势,下一秒,人类和机械的尸体轰然倒地,激起一地的尘埃。
“亚撒·陆斯恩,鹰隼骑士团的高阶圣骑士,见过雪伦小姐。”虽然我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戈拉恶魔们战斗,但是礼节这种东西还是或多或少懂一点的,虽然在她看来就非常奇怪了。
她显然还没有从停止思考中反应过来,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毕竟虽然高阶圣骑士,但这毕竟是圣骑士最出名的东西了。
“你……你的那伤口呢……”
“如你所见,被圣光的力量治愈了,鹰隼骑士团的高阶圣骑士,这点实力还是有的。”我摊开手,尽量让这位叫做雪伦的小姑娘冷静下来。
“‘圣光’?‘圣骑士’那是什么?”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有些惊讶,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娘,拿着炼金术造出来的匕首却不知道圣骑士:“用圣光的力量退治邪恶,圣光可是保护和救赎的力量,我们圣骑士便是在抵御异维入侵的先锋军。”
“异维入侵?”雪伦皱起了眉,语气中充满了不能理解:“那已经是快要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我突然有点想死在刚才怪物的那一剑下。
“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抓住了她的肩膀:“已经快要一百年了?现在是圣历哪一年?”
“疼…疼…”雪伦扭动着身子,因为我太过激动忘记了控制力量,虽然仅仅是普通的握住但那也不是普通女性能承受的。我连忙松开了手,雪伦好像看白痴的白了我一眼:“圣历?那早就不用了,如果现在还用历法的话,那可能只剩下灭亡历了。”
“灭亡历?”我惊讶而又不解的问道:“怎么会用这么晦气的名字?”
“因为戈拉恶魔。”
她叹了口气,似乎是隐隐察觉到了我不一样的地方:“在一百年前的那场守卫战中,人类彻底战败了,战败的代价,便是这颗星球的衰亡命运。”
她抬起手指向南方,那里有一道明显不自然、通向天际的微光。
“戈拉恶魔们施放了那道魔法,他们从地心源源不断的抽取着能量送往他们的世界”说着,她指了指我们所踩着的土地:“你没感觉到吗?这片土地早已没了生机,植物、动物或者说别的什么东西,想要继续繁衍,已经快要成不可能的事情了。”
“很多学者们通过对能量流失的推算才制定出了灭亡历,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这个历法,但我却知道,这历法计算的非常准确。
“今天,是灭亡历倒数第一百二十天,当数字归零,这颗星球变回彻底死去。
“一直以来,我的家族一直在为了尽可能的阻止这一切,可惜的是,在萨顿的势力下,我们真的太渺小了。萨顿,他制造了那些怪物,他不段的屠戮者生命,把别的生命也转变成那种恶心的‘怪物’”
萨顿,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罪恶滔天的炼金术师。
“而只有击败他,才有可能停下戈拉恶魔们的邪恶魔法”雪伦继续说着,我看到她的眼眶边再次出现了泪珠:“我的爷爷几十年来一直在寻找着击败他的方法,他建立了这个庇护所,但是……”
周围的残破和破败的样子和满地的尸体和残肢,即使是我,也不忍多看。
“爷爷最后还是死在了萨顿的手下……”雪伦抽噎着说,这一切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我几乎所有的亲人都……最后,甚至连这里…呜…也被摧毁了……”
发生在这么一个小姑娘身上,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偷偷的对她放了一个安抚术。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六边形的盒子,她的眼泪滴在了盒子上。这盒子上布满了炼金术的轨迹,而这种制作方法和炼金术的轨迹,我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这是我爷爷的遗物,也是唯一可能击败萨顿的东西了。”
六边形盒子上绽放着令人沉醉的蓝色微光,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对不起。”她连忙收起了那个东西:“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忘掉这个东西。”
我轻轻叹了口气,用了我几乎生平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她看着我,我还能在她的眼眶中看到那怀疑的神色。
“我可以冒昧的问一下你爷爷叫什么吗?”
“亚恒。”她看着我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情,变得有些惊讶:“亚恒·艾布纳。”
“他是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