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凉婵忽然转身面对着她,默默跪下,双膝陷入泥泞,任雨水拍打脸颊,冲刷泪痕,如今看着师父这般舍命相护,看着她身受重伤、面容憔悴,感到前所未有的人情温暖,终是泪涌决堤,悲泣道:“师父,您对凉婵恩重如山,凉婵怎能心安理得的躲在大家庇护之下,苟且偷生。我是一个不祥之人,非但没有为琼花谷做过什么,反而为大家招来了祸患,是我,是我连累了大家……”
小梳深受她感染,鼻尖一酸,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低声道:“凉婵妹妹,你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
纹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凉婵的头,一只手布满创伤,微颤不止,喉咙亦有几分哽咽,一声气若游丝的“别哭”,给予安慰。
凉婵紧紧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掌心刺骨生疼,一颗心几欲碎裂,悲泣道:“纹蝶哥哥,你如此待我,值得么……”
纹蝶一抿唇角,柔声道:“值得。”
凉婵垂首掩去满眼泪光,轻声道:“凉婵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如此……你可知,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绝不会苟活于世……”
纹蝶胸口一阵刺痛,无奈、愧疚、绝望,如刀尖一道一道生生划在心上:“对不起……是我保不住你……”
花容玉何尝不是如此,悲痛萦绕心间,几欲落泪,不住摇首叹息:“为师保不住你,为师实在无法心安……”
“师父……”凉婵悲痛欲绝,起身走到她面前,盈盈跪伏在师父脚下:“您的恩德,凉婵永生难忘,唯有来世再报。”说罢叩首拜别,三拜之后,霍然起身,已不复往昔娇弱之态,抬步毅然决然迈向众人。
司空庄主逼视着她,满目怒光愈加凝重,怒喝道:“妖女,你来的正好!倒省得老夫踏平了琼花谷,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老夫今日就送你们一程!”
小梳一个箭步冲过去,横臂挡在凉婵面前,厉喝道:“司空庄主!要杀他们,先杀了我!”
司空庄主气得发颤,怒喝道:“谢小梳!你给我让开!你怎可如此正邪不分!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当真要让你们谢家背上大逆不道的骂名!”
小梳扬起脸庞,一脸决然道:“我绝不让!你们谁敢伤害他们,除非先杀了我,看我爹不把你们一个个全都灭了!”
凉婵动容道:“小梳姐姐……”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肝肠寸断,转向众人扬声道:“你们是冲着我来的,不必牵连其他人!”
司空庄主怒喝道:“妖女,你今日必死无疑!降临国的血仇,老夫今日必报!”
凉婵终是不再逃避,绝望的点点头,哀叹道:“好……凉婵死不足惜,你们尽管杀了我,但还请你们放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聂浪道:“本座可以向你保证,撤离琼花谷,不为难谢家人。”话音一顿,忽而厉指纹蝶:“但此人必死无疑。”
司空庄主附和道:“不错,聂教主之意亦是老夫之意,老夫可以不追究琼花谷之错,但绝不容许这小子活在世上!”
凉婵抬眸看向聂浪,一双被泪水迷蒙的眼眸饱含哀求,低泣道:“聂教主,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求你放过他……”
“你……”聂浪触到她绝望哀求的目光,一颗心不知为何隐隐作痛,竟一时不忍,几欲心软,险些动摇,长叹道:“你好歹身为一代公主,竟为了此人,不惜……”
纹蝶嘶声道:“你不要求他!”忽然一把将凉婵拉回身边,正色道:“我做的这一切,你还不明白么?”
凉婵怎么可能不明白,心都碎了,悲痛欲绝无以言喻,幽幽道:“我怎么会不明白……但……我怎能让你为我送命……”
小梳心痛的流着眼泪,知道纹蝶无疑是用生命来守护凉婵,如此深爱,至死不渝,天地可鉴,而凉婵为了他宁可走上绝路,两人无疑都是宁可牺牲自己换取彼此一命,这般深情让自己既心疼又感动。
凉婵在纹蝶几近乞求的目光下,终是决绝抽出手臂,一抹温柔浅笑,一声轻诉珍重,缓缓起身,诀别深爱之人。
风愈渐呼啸,雨犹自不歇,朱颜离弃终有恨,天涯望断尚不悔,一去碾碎此生残念,一笑绝别永世缱绻。
“凉婵!”纹蝶用尽全力呼喊她的名字,呼声穿透雨幕,回荡在山谷间,显得分外凄凉,硬撑着狼狈的身子堪堪站起,浑身剧痛犹自颤抖不息,却终不敌她决绝放手的那一瞬痛击。
凉婵情不自禁回过身,忽然鼓足勇气向他奔去,一瞬间,狠狠抱紧了他,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纹蝶着实怔住了,这个拥抱,是多么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硬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尽全力收紧手臂,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无形的消失。
凉婵无语凝噎,痴然望着心爱之人,唯有双眸波光盈动,似是在诉说着无声的情意。
纹蝶险些站不直,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绝然一笑,笑容中有爱意,有不忍,有乞怜,更是后悔没有早一些表明心声,却在这般风雨绝境之中,对她诉说了肺腑之言:“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女人如此……咳,我只是……只是怕自己没有时间了……”
凉婵用力抱紧他,生怕他会倒下,低泣道:“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纹蝶轻声道:“你不要认命,不要……离开我……”说到最后,几乎是一边咳血,一边乞求,这一刻忽觉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和心爱的人抱在一起就好。
这一幕,在场武林中人已有不少起了恻隐之心,更有的女弟子潸然泪下,无声叹息,小梳早已哭得泪痕满面,花容玉又何尝不是如此?
多年以后,可还会有人记得,琼花谷雨,绵延难断,那游逸江湖的少年剑客,那遗落人间的绝色红颜,在生死一线紧紧相拥,交织成一段凄美伤篇。
司空庄主仰天大笑,笑声纵也凄然,却依然不减他痛恨降临国,誓杀凉婵公主的决心,缓缓道:“好一对苦命鸳鸯,今日你们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上天的垂怜了。”
小梳猛然怒瞪向他,泪眼中满是怀恨,此情此景,就连聂浪都深受感动,可他竟然还咄咄相逼,不肯放过这对可怜人。
凉婵亦是满目怨恨瞪向司空庄主,一挥袖拭去泪痕,凛然道:“你得意什么,你可知你纵然杀了我,也无法为你心中所谓的大义平反!”
聂浪听来不明其意,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
凉婵道:“只因我根本就不是霸王的亲生女儿,你们即便将我杀了,也无法祭奠燕家庄惨死亡魂,真是可笑至极!”
此话一出,众人耸然动容,场面再度沸腾起来,聂浪与司空庄主眼神交汇,彼此惊愕的目光中透出万般难以置信。
凉婵急欲力挽狂澜,终是道出自己不是霸王生女的事实,又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身世,讲述了那段埋藏心底,十五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场之人,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每颗心都泛起波澜,俱都凝神静听,不曾将她打断。
几度悲痛的回忆故目重现,凉婵双眸空洞的凝望天边,荡起凄婉的笑靥,幽幽道:“就是这样……我这个凉婵公主,不过就是虚有其名,其实我跟你们没什么不同,都是深受其害罢了。”
或许这番讲述并不动情,只是用最平淡的语言,陈述了一个最残酷的事实,却让听者不禁泫然泪下。
诸多无奈充溢心间,几度忧伤溢于言表,聂浪终是陷入沉默,无言相续,亦或对她徒生怜悯,感到“凉婵公主”这个虚有之名亦不再重要。
然而司空庄主并未能被她打动,犹自满怀质疑,认为这只是她力求保命的权宜之计,当下猛一挥衣袖,冷斥道:“荒谬!你讲的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有何证据!”
凉婵激切道:“骨肉之亲怎可乱说!难道我愿意与亲生父母生死分离,认贼作父么!”
聂浪在脑海中翻阅着近日经历的种种,沉吟道:“或许她说的不是谎话。”
司空庄主不解道:“何出此言?”
聂浪道:“正因她不是霸王亲生女儿,所以霸王才能将魔教心法肆无忌惮的放在她身上,随着她的出嫁流入中原,试问,哪个当父亲的会罔顾女儿生死,不惜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小梳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此刻听其所言恍然大悟,开口道:“不错!难怪霸王不惜让凉婵妹妹冒着引火烧身的危险,带着心法嫁入中原,原来只是把她当成了一颗棋子,如此想来,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纹蝶只是黯然一叹,不忍凉婵陷入那痛苦的漩涡,唯恨自己力不能及护她周全,反而需要她阐明身世博取同情,以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
聂浪默然半晌,或许这个真相对自己而言,亦是一种解脱,正为自己不忍杀她找了一个正当理由,心中一时悲喜交加。
司空庄主心念一动,开口道:“既然真相已水落石出,老夫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你须得将魔教心法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