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浪这一声轻唤,令谢小梳、柳玉笙顿时愕然失色,震惊的目光双双落定于他身后的蒙面少年身上。
但见其纤瘦高挑的身形,身着锦绣长衫,外罩流云披风,衣摆及地,腰如束素,头悬华冠,发丝轻挽,黧黑如绸般散落颈间,隐透几分阴柔之意,脸上却戴着一个孔雀图腾的乌铜面具,遮住面目,只露出一双神情淡漠,冷若冰霜的眼眸。
“玄右使”的名号如雷贯耳,传说此人武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却因长年留守劫帝教总坛不曾在江湖走动,江湖中人也并未见过其本尊。
司空庄主也不外如是,仅仅是听闻玄右使非常年轻,却未曾亲眼目睹其风采,如今目光亦带着几分惊赞和赏识。
想不到排在江湖一等绝顶高手之列,聂浪引以为傲的左膀右臂,劫帝教赖以称霸武林的玄右使,竟是一个如此纤秀的少年!
“教主。”玄雀微微俯首,肃然恭谨,嗓音幽沉冷淡,声如其人,隐透三分凉薄。
聂浪沉吟道:“你认为……疑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玄雀道:“假的。”
别人不懂这两字的含义,聂浪却恍然大悟,假的,简短两个字贯穿全局,却足以将疑团化解:“你的意思是,纹蝶交给薛葶的心法是假的?”
小梳不由心下一阵惊颤,不想这冷冰冰的玄右使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却把一切看得如此通透,不愧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
玄雀微一颔首,沉声道:“除此之外,属下想不到别的原因。”
聂浪细细琢磨着他的言论,承认他分析得八九不离十,但事实真相仍需要进一步求证,当下做出决断,正色道:“看来我们得去薛家走一趟了。”
次日天明,千遥域东,薛府。
薛家几代经商,产业丰足遍布数城,家底雄厚富甲一方,偌大的府邸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恢弘壮观。
聂浪驻足在府门外,对其守卫道:“在下劫帝教聂浪,特来拜访薛长公子。”
守卫敬畏于劫帝教三个字,丝毫不敢有所怠慢,俯首恭声道:“聂教主稍候,小人这就进去通报。”
为过多时,一行人迎面而来,当前一步的正是薛家长公子薛萓,约莫四十余岁,相貌端正,举止儒雅,亲自逢迎上前,躬身施以大礼,生怕有所怠慢:“聂教主登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
聂浪还礼道:“长公子不必多礼。”
“快快有请。”长公子侧身恭请,将他与玄右使二人迎入厅堂,奉上一品名茶款待,开口道:“不知聂教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聂浪无意品茗,搁置茶杯,直入正题:“长公子,想必近来江湖头等大事,凉婵公主带着魔教心法嫁入中原一事,阁下已听说了。”
长公子道:“此等江湖大事,薛某岂会不知。”
聂浪道:“当日,嫁亲车队行至千遥都城,在下将凉婵公主安置在敝教漠北分舵,只可惜,后来出了一点岔子,公主被两名黑衣人劫走了,心法也不知去向。”
长公子一脸沉重的点点头:“薛某听说了,这其中一人乃是谢盟主之女,中途被司空庄主带回了弈剑山庄,而凉婵公主则被另一人带走。”
聂浪道:“不错,长公子所言正是,可是从二公子口中得知?”
长公子微怔道:“葶儿?此事他并未与我说起,聂教主怎的如此发问?”
“此事说来话长。”聂浪思索片刻,想着此事需从薛葶身上入手,询问道:“二公子现下可在府上?”
长公子道:“幼弟一早出了门,聂教主找他有何指教?”
聂浪道:“可否请他回府上,在下确有要事需向二公子询问一二。”
长公子疑道:“莫非此事与幼弟有所关联?”见他颌首,目光一紧,吩咐侍从:“快,快去把葶儿找回来,告诉他,聂教主在此,要他务必尽快赶回,不得耽搁。”待侍从应声而退,转向聂浪恢复恭敬笑貌:“劳烦聂教主稍等片刻。”
薛葶一连几日都是晨出夜归,对家里声称去各大铺子盘点生意,实则密谋自己的夺心法大计,此刻正将自己封闭在密室,偷练刚得手的“魔教心法”。
幽闭的石室寂静无声,四壁几盏孤灯微光摇曳,密室中央有一处五尺见方的高台,四周垂以纱幔隐隐遮掩,薛葶盘膝坐在石台上,面前展放着昨夜以薛家剑法换来的“魔教心法”,依照其中所记载的口诀苦练了大半日,虽小有所成,感到内力渐增,却总有几处疑点百思不通,想来“天地混沌”此等高深的武功,又岂能在短时间内促成,反正心法早已倒背如流,往后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一念之此,心中大为舒畅,感到称霸武林已是指日可待。
忽然,一人急急火火跑了进来,正是薛葶的随身侍从,亦是其多年心腹,气喘吁吁道:“二……二公子。”
薛葶不悦道:“阿轩,不是说了不许打扰我练功,你怎么回事?”
那名为阿轩的侍从满面紧张道:“长公子派人寻你来了。”
薛葶漫不经心道:“我哥天天派人寻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阿轩道:“这次不一样……”
薛葶见他啰啰嗦嗦,心生烦躁,急切道:“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到底什么情况,赶紧说。”
阿轩缓了口气道:“劫帝教聂教主登门拜访,要二公子回府里问话,想必……”眼神偷瞄着他面前的信笺,有几分惧色浮现于面:“想必是与这东西有关。”
“聂教主?”薛葶眉心一拧,暗道:聂浪怎知心法在我手上?蓦地一拍台面,怒喝道:“定是那小子把我卖了!”
阿轩惊慌道:“二公子,长公子说此事不容耽搁,要您立刻回府。”
薛葶不耐烦道:“我知道了!”一拂衣袖,长身而起,步下台阶,携侍从打道回府。
约莫过了几盏茶的功夫,薛府厅堂上,长公子和聂浪浅谈着江湖形势,等候薛葶归来。
聂浪端持茶杯,俯首深思,想着此事不妨从薛家剑法引入,启齿道:“敢问长公子,薛家的独门剑法《形意剑谱》可是由专人保管?”
长公子不明他如此发问是为何意,如实道:“正是。不知聂教主为何问起此物?”
聂浪道:“现如今可还在府上?”
长公子闻言心下一惊,遂命人立即去查看,而后又道:“聂教主此话怎讲?”
聂浪道:“听闻江湖传言……”
“大哥,你找我?”薛葶踏入门槛,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此刻见大哥薛萓正襟危坐,面上有些愁眉不展,聂教主携其右使同在大堂就座,上前抱拳一礼:“见过聂教主,玄右使。”
聂浪抱拳道:“二公子。”
玄雀微一颔首,保持沉默。
长公子长叹道:“你可算回来了,聂教主有话问你。”
薛葶在聂浪对面落座,谦声道:“聂教主有话请讲。”
聂浪道:“薛二公子,在下就有话直说了,日前凉婵公主被一人从敝教劫走,而后此人在漠野与你会面,敢问你可认得此人?”
长公子听来不觉眉心一紧,不知二弟怎地参与了这等江湖大事,担心他惹祸上身,且听听事态如何,遂未置一词静观其变。
薛葶心念一动,既然聂浪提及此人,想必自己的行动已走漏风声,故此也不需再遮遮掩掩,正色道:“聂教主说的可是纹蝶?”
聂浪道:“不错,你可知那纹蝶是何许人也?”
薛葶如实坦言:“他是什么人,这个我并不清楚。”
聂浪道:“那你可曾与他交过手?”
薛葶道:“并未真正与之交手,只因此人曾徒手接住我的凤凰金翎,想来武功远在我之上,且此人性情乖戾,怕是不好惹,我就没跟他硬碰硬。”
一番话说得颇为诚恳,聂浪忽觉他并不如传言那般骄纵,反倒谦卑有礼,不觉多了三分好感:“那日你们的交涉聂某已听说了,只是此人来路不明,居心叵测,聂某担心二公子会被他骗了。”
长公子听得茫然不知所以,不禁发问:“葶儿,到底怎么回事,你与那人有何交涉?”
薛葶一时语塞:“其实小弟……”
恰时,一门人慌忙而入,径自走向薛萓,附耳相告:“不好了长公子,《形意剑谱》失窃了。”
长公子闻言脸色骤变,难怪聂教主问及薛家剑谱,想来与二弟所谓的“交涉”脱不了干系,转首怒视薛葶,厉声道:“葶儿!你到底与那贼人有何交涉?”
薛葶自知掩盖不住事实,遂将近日所为及与凉婵公主相关之事全盘托出,从在毓秀山庄与王老板制定计划起,到纹蝶加入并开出条件,三人达成协议,直至在漠野赴约,互换秘籍,前因后果逐一言明。
长公子闻言瞬间怒发冲冠,拍案暴起,颤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偷取薛家剑谱!”
薛葶从容道:“大哥,你先别动怒,此事我虽没经你同意,但咱们并无损失。”言下之意无非暗示以《形意剑谱》换取《天地混沌》心法实为一笔赚钱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