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鹭确定合作意向后,梁肖北感觉自己又恢复了过去的自信,
白鹭要求他的个人持股必须在20%左右,这么大的一笔数目,他上哪里去弄呢?他想,商人就是商人。林霜对医疗市场运作的在行和对于利润测算的精确令他惊讶,尤其是对蒙海医院目前的状况竟了如指掌,有的细节甚至比他还掌握得透。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女人。
她和他一样,看中了蒙海医院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它悠长的办院历史,有了那么一点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想到这里,梁肖北笑笑。
现在最要紧的是钱。他穷啊!过去,粱家可是个了不起的家族,只是历经几次劫难,曾有的辉煌已是烟消云散。文革后,大伯梁远帆下落不明,如果这时候他突然出现了,还是在海外出现,那该多好。嘿,梁肖北自嘲。妻子苗琦的娘家也是个穷家,岳父岳母胆小本份,数着小钱挨日子,小舅子虽经商,但光赔不赚。自己没钱,亲人没有钱,剩下的就只有朋友了。他想到了顾国庆,顾国庆是个药商,前几年他跑供销时,自己没少照应他。现在,这家伙看上去腰圆脖子粗,可能有钱呢,自己何不主动联系他一下?对!梁肖北拨电话:喂,你小子人间蒸发了哪?对方问他在哪。梁肖北说我能在哪,在办公室。办公室?都末代皇帝了,坐什么宫。我现在没空跟你聊,贼忙。晚上吧,喝酒。
哧!忙,都忙。梁肖北冲了杯茶。是到了好好谋划一下的时候了。他把平日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捋了一遍,算算有能力帮他的人,又可能出手帮他的并不多。对,喝酒。男人办事,有钱没钱,你说话。就这么办。梁肖北开始给各路朋友打电话。
晚上,梁肖北在蒙海最高档的酒店设了宴。朋友们都来了,一听说梁肖北想把蒙海医院经营下去,都摇头,一个说树挪死,人挪活,三十六计走为上。另一个说,你梁肖北,要不当个好医生,要不干脆经商,不要半文不白白糟塌料。
梁肖北急了,说你们以为我是谁,吃了迷魂汤了不知死活,告诉你们,我心意已决,你、你、还有你,一人解决十万,说一个不字,咱们拜拜,朋友到头。梁肖北说激动了,一口把自己的酒杯喝空了,把杯子往桌上扔。一桌的人都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看着梁肖北。梁肖北伤感了,朋友们都停止了嬉闹。有的点了烟一言不发,有的起身找洗手间……
酒喝到这里,算是没滋味了。梁肖北想着这一次也许就是他最后一次签单招待他的狗党,心里更悲凉。一场酒除了喝倒了几个大男人,没有其他任何结果。第二天早上,梁肖北的酒醒了,脑子也清醒了,躺在床上,想想昨晚的事,觉得太幼稚。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凭什么人家白给你钱去深浅不知的投资呢?书生下海。梁肖北总算开了第一回的窍。
钱没有眉目,上头又催了。陆见君说市政府已经给蒙海下了项目死命令,如果医院再犹豫造成白鹭撤资唯他是问。梁肖北想只能贷款了。贷款是要有东西抵押的。想想自己,他手里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房也是公房。人都说三十而立,自己立了什么呢?还不是光脖子一根!梁肖北心里无限感慨。
感慨归感慨,办法还是要想的。梁肖北想到了妹妹肖南,问问她有没有办法。除了妹妹,梁肖北想他还有另外一条线,那就是米小兰。米小兰的家在城里,父亲从部队转业后就一直在西蒙的几个部门当权,母亲做过演员,后来到了文化局,两人就米小兰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果肯帮忙的话,办一点贷款应该没问题。只不过现在,梁肖北还不想开这个口,他知道米小兰对自己的心,相信只要他开口,一定会帮。可是,这样做,梁肖北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了。一个大男人,原则还是要有的。还有一件事,他一直想叫米小兰帮他去做,那就是帮他暗地里查一下报纸上连载的来历,他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可怕的故事与他与梁家有着什么牵扯。
想到米小兰,梁肖北忽然想起自己有时间没跟她联系了。应该有一个礼拜了。她怎么也没给自己打电话呢?生气了?一定是的,生气了。是的,这么久,他都没约她。看看时间,她应该在班上。梁肖北想不如见个面。
电话过去,米小兰的手机却关着。这位大小姐是从不关机的,哪怕进了手术室,这是怎么回事?梁肖北觉得不对,又拨内线,当班的护士懒懒地在那头说,她一个礼拜都没上班了。梁肖北急了,心想
不会出什么事吧?在家?她家的电话他是有的,但不敢拨,怕被米小兰的父母接。在潜意识里,他对米小兰的父母是有愧的。
正在胡思乱想,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俞的号码,这家伙!他问他在哪儿。老俞说在你门口。梁肖北急忙起身开门。老俞的手远远地伸过来,细长细长的臂像一把枪似的杵着他。老俞和他一样是一家卫生院的院长,也正陷在改制的泥潭里。老俞在梁肖北的对面坐了下来,环顾一周,长叹一声。梁肖北会意,寡淡地笑,问你打算好了?老俞说,好个鳖!那龟孙子一跳,事情烂了,和他血拼犯不着。梁肖北理解老俞的心情。
“你怎么办?”老俞试探。
梁肖北看着他:“熬着呗,还能怎样?”
“你小子!哈哈。”老俞黠着眼,“要不喝酒去?”
梁肖北正心烦着,喝酒,也好。
两人找了一家小酒馆,一场酒,喝到下午两点钟,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都觉得酣畅淋漓。梁肖北有了几分醉意,他举着空杯,感慨万千说,人啊,不到关键时刻现不出原形啊,我啊,觉得这半年过得要比我前半辈子都长,他妈的,什么同事、朋友、兄弟,都是假的。老兄,我这里,梁肖北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他,他妈这里凉!民意测验,知道吗?民意测验,愿意跟着我梁肖北干的人,你猜有几个?他们,看不起我。看不起。
老俞醉眼朦胧,眼里满是同情。他放下了酒杯,说兄弟,我有个主意,你听不?听,不听他妈狗娘养的。梁肖北手一用力,玻璃酒杯咔嚓碎了,差点割了手指。不就是钱吗?老俞把胸脯拍得“嘣嘣”的,我出一半钱,你去和白鹭去弄,让老哥做你跟班,怎么样?你给老哥一条后路走?梁肖北眼珠子红红的,瞪着老俞,嘿嘿,你倒是消息灵通啊,你有钱?真的假的?嗨嗨,我还会来假的?老俞大着舌头,我这把年纪给你来假?!
梁肖北发着酒愣,呆了好长一会,举起手中的酒杯把酒一口干了:“好,就凭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投资,你,就看得起我。干!”
老俞咕噜一大口,杯子也见了底。
和老俞分手,梁肖北去找米小兰。在蓝月亮咖啡馆他们相对坐着。几天不见,米小兰瘦了许多,脸色发黄,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衬衣,看上去老气横秋。梁肖北说,你脸色不好,穿这颜色的衣服该抹一点口红的。怎么,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亲昵地埋怨。米小兰淡淡说,什么时候你对女人的化装这么在行了呢?她端起咖啡放在唇上,目光透过丝丝升腾的热气投向了梁肖北。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是病了。这个“病”对她的父母难以启齿,但对他应该是可以说的,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也不想说了。她怀孕了,例假推迟了半个多月。本来,她的例假就老是推迟,有时候,两个月也不来“拜访”,但这次和过去不同,身体有了反应。毕竟是个医生,她立刻觉察了,就偷偷地为自己做化验,结果阳性。这个结果原本是可以避免,事情发生的一切缘于自己孩子般天真和任性,和梁肖北在一起,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一直以来,她脑子里有两个现在想来十分古怪而荒唐的念头:一是自己的例假老这样姗姗来迟,她曾对自己作为女人身体的能力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怀疑:二是她真的对自己和梁肖北之间的关系有一种希冀,盼望有一个预想之外的冲击让这件事情有个定论——或生或死。
现在不用说,结果已经出来了。自己这是找死。
这个米小兰让梁肖北感觉很陌生。看来,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任性,也不是耍小脾气。她有事。而且这个事情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态度。过去,她不是这样子的。
梁肖北低下头来,大手握小匙,搅咖啡。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总觉得你和别的女孩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呢?”
“我也说不清。”
米小兰听他深深叹了一口,她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她别过脸去,脸色愈加的白了,有一种坚忍的痛写在上面。
梁肖北明白了。是那个日子提前到来了,预料中的日子。也好,既然来了,就来吧。他点上烟,静静地吸了几口,然后平静了,他对米小兰说:“我送你回家吧。”
米小兰心里像是生生扎进一根针去。但她还是很快控制了情绪。
“那事怎么样了?”她不看他。
“有了一些眉目。”
“还是和白鹭?”
梁肖北不想说下去了。他心里也难受,过去他曾想,医院里谁都可以不跟自己走,谁都可以离开,唯有对面的这个人不会,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来,陪他走向那个尚无定数的但一定是充满艰辛的未来。现在看来,他错了。她的选择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你不问问我怎么打算吗?”她又问。
梁肖北长长地沉默。
米小兰的泪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