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顾国庆他们几个,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林霜回到了公寓。她喝多了,酒性开始发作,浑身轻飘飘的,“顾国庆这小子,真是做梦都想发财啊。等明天,宏洋国际药业贸易公司一注册,可以成为走活整盘棋的一个小子!”朦胧中,想到自己在这场戏中的导演才能,不觉自负地笑了。她又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林白面前。照片里是个十分帅气的小伙子,她指着说,“他,叫钦克维,看看,怎么样?配梁肖南?”
林白取了照片,仔细看,有点像港星郭富城年轻的时候。“可靠吗?”
“你说呢?”林霜得意,张狂地一笑。
内室的空调开得很高。林霜从浴室里出来,温软的身体像一只等待爱抚的猫在“呜呜”地叫。灯光也被这样的叫声弄得心猿意马,在床上乱作一团。林白穿着宽大柔滑的白色睡袍进来。
“我又看不见自己了。”林霜瘫在床上,醉朦朦,软茸茸地说。看不见自己了——这话好像成了她们之间的一个暗号。
海滩是金色的。
海滩上的鱼是银色的。
风,裹着腥气,熏熏而来。
她伸过手去,慢慢地摩挲着,摩挲着。
她的耳廓柔软,耳垂粉红而透明,颈雪白呵。她的手继续下去……她露出的笑透着温熏,残忍。另一个身体却醉了。嘴,像垂死的鱼一样,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四肢曲了,又不由自主地舒展……
室内唯一的“眼睛”闭上了,黑暗立刻像一块绵软的丝绒包裹了一切。灯光,只一束,橘黄色的。她像一朵葵花,灿烂,艳美,无与伦比——这流淌着生命质感的温暖与热情,也向同伴传递着深达骨髓的体恤的痛。
她回到阴影里,神情忧郁。
许多年前,当可怕的尖叫声再次从一团乳白色的雾气中传出来的时候,林白也被那又浓又柔的雾气包裹住了。盥洗室内橘黄色的灯光如此迷离恍惚,如今想来,那团雾气或许并不是普通的水蒸气。林始终这么认为。
雾气慢慢散开来,像有一只神秘的手在剥一层一层禅白的翳。水珠闪闪发亮,在她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和光照的小小的身体上,美得像一串串坠落的眼泪,看得人心尖发痛。
那时候,她还是两只初秋的青涩的果子,毛茸茸地在金色的阳光下羞隆着,奋力的样子惹人爱怜……雾气淡了一层,人更透莹了,透莹如一朵雨后粉白的荷骨朵,透莹如一个小小的仙女小小的梦……
很多年后,林白仍然没有想起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一开始,她是想安抚她的,虽然她根本不相信她的尖叫和她说的一切。她抱着她颤抖的身子,仿佛捧着一只提前离开果枝的毛茸茸的青涩的果子,她把她冰冷的颤抖的身体抱在胸口——
她开始抽烟,良久:“有时候,我在想,你是否应该过另外一种生活。”
“比如?”口吻不屑。
“那样,或许更——”林白不说下去了。
“常规?是吗?可是,常规一定是正确的?!”她冷笑,“有谁说那常规才是正确的呢?坦白告诉你吧,我一看到男人就会很自然地和肮脏的冰凉的铁联系在一起。”
肮脏的。冰凉的。铁。
林白玩味着林霜给予男人的几个修饰词。是啊,有谁比她林白的体会更深呢?
那个城市的夜色是色情的。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挑逗着所有走进夜总会的男女。她穿着一袭黑色天鹅绒晚装走在红地毯上,吸引着每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佬在她的对面停住了脚步,呆呆的看着她莲步轻移,“哈喽——哈喽!”直到她过去,他还在那里叫。另外两个女人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拍拍他的肩,用做作的外国中文说:“哈喽,你就死了心吧,她是这里的一姐,一姐姐?懂?接贵客的!”
是的,林白的确有客人了,不是今晚有,是天天有,而且是预约,或者说是预定。她把自己从玫瑰香池里捞起来,湿润的肌肤流淌着牛奶一样的芳香,是的,她要把自己弄得和刚出炉的牛奶蛋糕一样送到一个出得起大价钱的男人面前,他张开嘴她就把自己送进去——不管他是个驼背还是秃子——只要他有嘴,他的钱就是他的嘴。
今天,坐在面前的不是个驼背也不是个秃子,是个矮矮的干干的新加坡老头,这个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果然,他像一个顽童,习惯戏弄那只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受伤的小鸟一样。
袅袅升腾的青烟覆盖了林白已经无法掩饰的憔悴的面容。
“金行长那边怎么样了?”她问。
林霜坐起来。这时候,素日的精干狡黠又回到她的身上:“恐怕也只有我能跟上你的思路呢!现在金融业的竞争这么激烈,我们账户开在他那里叫他帮什么忙不答应呢?不用说调一个梁肖南进城,恐怕娶你做后妈也是情愿的呢。”
林白习惯了林霜的不正经,也不理会。“钦什么?那里呢?”
“钦克维。他嘛,天资聪明,上过大学,可惜天生爱吃软饭,喜欢泡娱乐场所,遇上这样的好事,做梦都在笑!钱有了,排场有了,他轻车熟路,只等着那丫头就范——”说到此,林霜忽然顿住——梁肖南的脸出现在幽暗的底色里——白白的仿佛是按戏台上青衣脸谱勾勒过的细挺的鼻梁,大大的,也仿佛按着青衣角色勾描的天生幽怨的眼睛,她的眉眼她的嘴……
林霜把目光停留在对面那个人的脸上,一点不错!两张脸那么像,几乎可以重叠,只是眼前的这张脸眼里的幽怨全然没有了,有的是冷酷和仇恨。
“叮,叮,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林霜的心莫名一惊,午夜时分,这个电话会是谁?
是何远鹏。林霜暗自笑了,她按了接听键,却不说话,对方仿佛也有点犹豫,三秒种后,他呵呵一笑,真不好意思啊,路过你楼下,不经意就按了你的号,你,还没睡吗?林霜哦了一下,没说话。何远鹏那边局促,但不挂机。林霜只当不懂,哈哈就说了再见。
林白笑笑。“怎么,他还真爱上你了吗?”
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深吸了口气,说:“他妻子去了美国,离婚无非一个手续而已。”
“那你呢?”
林霜沉默。说实话,她完全不在状态。不要说状态,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去爱一个男人。何远鹏不是个坏人,不但不坏,还算得上十分优秀,她不想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