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信将疑,但似乎又没有理由怀疑。他完全没有骗我的必要,我对他一无所知,他说什么都能成立。而且他演的的确是好,我几乎信了,几乎信了他编出来的故事就是事实。我的疑惑,其实只是来自于这个行业跟我有着过于遥远的距离。
“可能我的语调拿捏的还略微欠缺,断句可能也有点问题,还有神态!一时兴起,分寸掌握的……,不是那么准确,现编的台词,也有点套路化。可信度难免……,不是太高。”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认真地解释并反思着刚才那段表演中的瑕疵。
“不不,你演的很好。你说的那些我不太懂,但是刚才你的那段……,我已经信了。只不过我从没接触过演员,对这个行业比较陌生。”
“噢……。”他的面容开始舒展,随即又变为了落寞,“也难怪,毕竟现在已经没什么演员了。”
“哦?”我有些诧异,“不是有那么多的电影吗?偶尔也还有话剧什么的。虽然我不怎么看这些,但……,也还是知道的。”
“那些,当然还是有的,但我说的是演员,演员已经没有了。”
他这话让我摸不着头脑,“电影……,不是演员演的吗?”
他两手一摊,“电影里的那些人可未必是演员。”他顿了一顿,“不不,这么说,以前的电影是演员演的,现在的电影……,未必。”他又想了想,“更准确的说,现在电影里的那些人几乎都不是演员。现在的撼山……,现在的撼山已经没有演员演的电影了!”他的情绪冲了出来,畅通无碍。
“那……,那现在电影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模特,木偶,道具。别人怎么叫我不管,反正在我眼里就是这些个玩意儿。”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客气。
我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现在的演员们都不会演戏?”
“请……,不要这么称呼他们。假如你想侮辱真正的演员。”
“哦,抱歉。”看来他对这两个字非常在意。“我很少看电影,或者这一类的……,演出,所以我不了解。”他点了点头,似乎原谅了我刚才的观点,“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既然现在的……,人们,这样说可以吗?”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我继续。“既然现在的人们不懂表演,或者说不会表演,那现在的电影演的都是些什么?”
“你是说现在的电影还怎么拍?”
“对对,是这个意思。”
“把摄影机放在那里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他歪了一下头。
“那这样拍出来的……?”
“还能看吗?”他接过了我没问出来的话。
“对啊。”
“当然,只要摄影机没有问题,拍出来的都能看。”
“我意思是……。”
“能好看吗?”他又接过了我没问出来的话。
“是啊。”
“哼!”这股从鼻腔喷出的气流无需任何表情的辅助,已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人们为什么还要去看?”
“这正是不可思议的地方!没有剧情!没有演技!只有一群不知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在观众面前晃来晃去!竟然还有人看!”他已经跳出了谦谦君子的角色,开始扮演愤怒青年。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演员……,哦,抱歉,我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在这样一个突然情绪外化的人的面前,谨慎的措辞非常必要。“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对您来说他们根本称不上演员。”他的表情转换让我感受到了我的态度被给予的肯定。“那就还是叫他们——“那些人”吧。为什么现在那些人都不会,或者说都不懂得表演了呢?”
“曾经有一位心理学家还是社会学家,或者即是心理学家又是社会学家,我记不太清了。这种头衔我从来都记不清,也记不住,我也不知道这些个名称到底有什么用。但是现在似乎只有有了这种头衔,你才可以发言,才会有人听。就像,那些人们只是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演员”两个字,别人就认为他们一定会演戏一样荒唐。不!不只是荒唐,而且是荒诞!荒诞!荒诞不经!……。
抱歉,我绕远了。那位什么学家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分析过这个问题,当然他写的并不是表演这个行业,但是同样都有着相似的问题。坦白说,虽然他有着那些毫无意义的头衔,但是他的那篇文章指出的那些问题的确一针见血。比如“一个行业发展到一定阶段所必然呈现的态势”,“社会进程所导致的大众审美趣味的转变”之类的。具体我已经记不起来了,这些学术性的文章向来都会被我快速的遗忘。当然我并不是要故意忘记,只是我的脑子里从来就装不进去这些东西。我也不觉得记住这些东西会有什么用。
当然,文章太长也是一个原因,那篇文章大概有几万字。我觉得没有多少人能记得住几万字的文章,对于普通人来说能记住几千字的可能性都不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那么长的文章,可能和他的头衔有关,如果没有那些头衔,他可能会写的短一点,而且这样,那篇文章可能还会被更多的人记住。我承认那篇文章我没有看完,我就这么“哗哗”的看了看。所以几乎就是在看完的同时,我就已经全部忘掉,虽然他写的很有道理。
但是不能否认,这篇文章我并不是全部的忘掉了,所以他的这几万字也并不是白费心机。我记住了两个字,那是至关重要的两个字。而且我认为这几万字最终阐述的其实就是这两个字。而且那两个字完全可以代替那几万字,也就是说,那篇文章只用那两个字就完全可以表达。”
我全神贯注,侧耳倾听。
“堕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