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变成花肥吗?你知道这都是些什么花吗?你得积了多少福才有幸给它们当肥料?”
我不想理会他的可恶,“我上衣内袋。”
“什么?”
“有东西,你把它拿出来。”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谷先生让我带给你的。”
他有些警觉,隔着我的上衣用指头戳了戳。随后把我上衣的第二个纽扣解开,左手伸了进去。
他拿出了布包,摊在手掌,小心的打开。两眼逐渐放光……。
“这是……,老谷……,给我的?”他捧着那粒种子入神许久,终于开口。语音发颤,藏着的狂喜想要跃出,却被他拼命的摁住。
“嗯。”
“他真的给我了?”他像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谷先生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舍得把它给我?!”
“既然来拿你的东西,当然也要送你样东西了。金换金,银换银,你的东西稀罕,换它的当然也得少见了。”我并不知道这到底是粒什么种子,但看烦先生的样子,它决非寻常。
“不不,这墨兰怎么能跟它比呢。”烦先生话音刚落,突然一指戳了上来,我腰间一热,身子活动了起来。等一回头,烦先生已不见踪影。
片刻,烦先生从屋内奔出,手执一柄黑铁花铲。他来到血蕊墨兰跟前,注视良久,渐至双目含泪,似是与爱恋多年的情人迫而离别,情深意笃。与适才的寡情悭吝全然不似一人。
慢慢的,烦先生双膝下曲跪在墨兰花前,一铲一铲松动着花下的泥土。每一铲下去都沉重缓慢,似是身负重物勉力而作。
直至墨兰根部现于眼前,烦先生把铁铲置于一旁,下手把根部的泥土小心的向外扒着,细微谨慎,似是怕碰断了任一细幼的根须。如顾看婴孩,如轻抚爱侣……。
终于,一株纤毫无损的墨兰擎于我面之前。当然,我并未真正的清查过是否真的纤毫无损。但是,我相信。
我接过墨兰,烦先生又进到屋中,转瞬拿出一捆粗纸铺于地上。他又从我手中拿过墨兰用纸卷起,细细捆扎,再次交还我手。
“谢谢您。”
烦先生冲我挥了挥手,身子一侧,双目重又含泪,一言不发。
我也不知该如何相应,只得点头示意,向门外走去。
将至门口,听得烦先生的声音,像是呓语,“老谷这家伙爱女人却不爱花,有什么不同?我就爱花,不爱女人。女人太麻烦,花就没那么麻烦……,不不,我好像错了,花也麻烦。唉!什么都麻烦,活着就麻烦,不如死掉算了。唉……,死了死了,一了百了。难道死了就不麻烦?谁死过?说说看……。”语带哀音,入耳颇觉悲凉。他先前的可恶,随着这声声句句,在我心中渐化……。
出门已是傍晚,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天。这一天滴水未进,却也不觉饥渴。
行至大街,霓虹四起,比之白日,有过不及。
这一天奇遇不断,变故突兀。再加对撼山全无好感,这夜晚的靡淫之色徒增烦乱。只急匆匆寻来路回返。
……
谷难见接过墨兰,凝神观望……。“他真的种出来了……。”欣慰但又像难以置信。
“听烦先生说,这花好像很难养。”
“只有他了,除了他可能没第二个人能把这花养活。其实我也没把握你去借花就一定能借的到。我只是知道他有这株花,但一直没有养活。可事已至此,也无他法,只好让你去试试。没想到,还真的……。不过有一点我清楚,只要他想养的花,不管再难,最后总是能成。”
“养花没有那么难吧?”对于这个事情我总是有点疑惑。
“他那些花你见了吗?”
“见了。”
“你在其他地方见过那些花吗?”
“……没有。主要我对花也没有什么爱好,见的也不多。但既然是花,其他地方应该也会有吧?”
“独一无二。”
“啊?”
“除了他那里,你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见到那些花。”
“怎么会呢?都是植物,自然界的,怎么会独一无二呢?”
“自然界的一切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完全相同的。”
“哦,是这个意思。”
“不,我说的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你在他那里看到的所有的花,都是他一手创造的。”
“什么?他创造出来的?……他为什么要创造?”
“不满足。”
“为什么不满足?”
谷难见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似有肯定和一丝不动声色的嘉许,我不知是何用意。
“人心。”他只说了两个字。
烦先生从此不再笑了,即便笑也是冷笑。因为一个女人,他从此再不碰任何女人。他开始变得吝啬,他只对花好。他说花比女人美,又不会让人烦。不不,有时候也会烦,因为漂亮的花也不好养。但是再难养的花也比女人好养,而且花不会让人伤心,除了它们凋谢的时候。所以烦先生就想法儿让它们一直开着。但这会让他心烦,因为花不会一直开着,即便烦先生是个天才,但他还是做不到。所以他心烦,但这心烦又让他造出了很多种花,这朵败了,但那朵又开了。他身边总可以一直有花。
烦先生讨厌那些现成的花,因为那些花谁都会养。他要造出一种只有他自己会,别人都不会养的花。这像是异想天开,可他的确成功了,因为他是天才,因为他不满足。可他还是心烦,因为这样的花太不好养。他后来甚至分不清到底女人和花哪个不好养,所以他一直心烦。
烦先生的花都是药,能救人,但也能害人,看怎么用。就像他的“不满足”,能变好事,也能变坏事,看怎么用。谷难见说,所有事都很简单,所有事又都很复杂。因为一切都在人心,可人心又最难琢磨,像个猴子,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它的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