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烦先生为什么这么烦,烦的生死不惧。但时间却不允许我继续探究。在这极不寻常的造访之后己方对彼方已有过不深但也绝不算浅的了解和认识,这时表明来意恐也不算唐突。
“烦先生,谷先生您熟吧?”
“这房子就是他的。”真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交集。“我就觉着你是他派来的。”
“哦?您怎么……?”
“在撼山,除了秦氏兄弟和他,我就没熟人。哦,不,还有几个警察。你不是秦氏兄弟的手下,也不是警察,那就是老谷的人了。不过……,老谷也没人啊,你是他什么人?”
“他说……,我是他徒弟。”
“他说?那你是不是啊?”
“我也不知道,他就说过那么一次,以后再没提过。”
“那看来不是。老谷从来不收徒。有人倒是想拜他,可老谷从来没认过。不过,他能让你来,说明你跟他也不是一般关系。我记得你说过想跟我讨样东西,想讨什么?老谷为什么不自己来?即便是他亲自来了,我的东西也不是说讨就能讨的走的。别看他把房子给我了,但一码归一码,说吧,想要什么?”
“花。”
“我这里花多的是,什么花?”
“墨兰。”
“哎呀!说过多少次了,我这不叫墨兰!怎么就是不听!”
烦先生抓起茶杯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撴。起身疾步朝屋后走去。我不明何意,小心的跟了过去。
后门敞开,我迈步出门……,一片天地陡然在眼前炸开。我没有见过这些,从来没有!这一朵朵,一束束,一片片……,无忌的、恣肆的伸展着,坦呈着,展现着……。方寸一隅,能量天地!
而烦先生的习以为常让他不耽于任何一株花卉的诱惑径直走向一株墨色的花朵。
我跟上前去,与黑花迎面而遇,陡地心头一紧——它半人多高,大如海碗,通体似墨,而花蕊却如丝丝鲜血向外绽射……。浓艳摄人却又颇觉可怖。
“来来来,这就是你们说的墨兰。你们谁见过这样的墨兰?”烦先生对于这样的称谓颇为不满。的确,这和我所见过的墨兰全然不同。
“那它叫什么?”
“叫什么都行,反正不能叫墨兰。你见过哪一种墨兰能和它相比?这是王后,那些最多是宫女,完全不是一个身份。”
“它,没有名字吗?”
“何止是它,这这这,这院子里的所有都没有名字。”
“怎么会都没有名字?”
“为什么要有名字?万物生来本就无名。名字都是人起的,叫它这个,叫它那个。人有何权利替他物命名?”
“那怎么称呼它们?”
“它,它,它,它……,那个红色的,那朵蓝色的,那个血盆大口,那个玉体横陈……。”
“不过,这它它它它好像也是一种命名,这红色的,蓝色的,血盆大口,玉体横陈好像也都是另外一种命名。为什么不可以把红色叫做蓝色,把蓝色叫做绿色。血盆大口叫做樱桃小口……。”
“噢?!老谷派你来……,似乎,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老谷也是一种命名,他叫谷难见,也有很多人叫他谷神经,但他出生以前什么也不叫,出生后如果他的父母一念之差,他也许就叫谷其他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姓谷,这个谷难见可能只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和谷难见认识后,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好像被激活了。“名称在某些时候能够代表我们,但是似乎又不能真正代表我们,因为最开始的我们好像的确无名无姓。所以名称代表的只是暂时的我们,那我们就暂时给它起个名字吧。”
烦先生盯着我,良久不语。“也许……,老谷真的收你为徒了。那……,就给它起个名字吧。你想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吧。”
“不不,我叫它什么也只是为了方便称呼,您该叫它什么还叫它什么。谷先生叫它墨兰,我见到它之后发现它的确不是墨兰,可为了沟通方便,还是叫它墨兰。不过为了区别于其他的墨兰,我看它花蕊像血丝,我就暂时称它血蕊墨兰吧。”
“血蕊墨兰,血蕊兰,嗯……。”烦先生点着头。
“你要借的是它?!”烦先生好像突然惊醒,语带惊讶。
“应该是吧,您这里如果没有其他能被谷先生称作墨兰的花的话,那应该就是它了。”
“唉……!还真是烦!”
“烦先生有为难之处吗?”
“何止是为难?简直是大大的为难。……为什么要有人情呢?人为什么要有情呢……。唉……?”
“人在途中,只‘情’字一关最难。”我突然想起来谷难见在墓地说的那句话,照搬过来接了烦先生一句。
“唉!对呀!人若无情什么事都简单,人若有情,什么事都烦。”烦先生摇着头,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烦先生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借,我烦。不借,老谷烦。老谷烦,我也会烦。左右左都是个烦。”
“烦先生,这花,来年还会再开的。”我不太理解这个烦先生为什么会为一朵花大伤脑筋,未免有点过于小气。
“明年还会再开?!你在哪儿还见过这株花?!”他声色颇厉。
“没有。只在您这儿见过。”
“那你在我这儿又见过几株?!”
“如果您只有这一个花园的话,那就只是这一株吧。”
“为什么只有这一株?”
“您……,只种了这一株。”
“为什么只种了这一株?”
“……。”他的步步逼问,我无从回答。
“因为只有这么一株。为什么只有这么一株?因为我只养活了这么一株。为什么我只养活了这么一株?因为它,很——难——养!”看着烦先生这么大反应我有些不知所措。
“老谷为什么要借这株花?他难道知道这株花开了?他为什么会知道?连我都不知道这花能不能开。”烦先生在花园里踱来踱去,喃喃自语,状颇烦躁,似是有人立刻要来夺去自己的心头好。
“老谷难道要用它去配药?老谷已经多年不再配药了。那还能用它干什么?他又不爱花,他也不懂得赏花。还是要用它配药,可他要去救谁,老谷说过他谁也救不了,他也不会再救人。可配药不救人又能干吗?害人?不,老谷不会害人,我会害人他也不会害人,还是要救人。……女人,老谷要救的,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