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位逝者的家属对缺少的供品有过任何的疑问。有些会小声嘀咕两句,而转头却又面露喜色,激动的相互传递着——“他以前就爱吃这个……”之类的信息。
他们没有看到是谁吃掉了他们的供品,所以他们没有任何的困扰。而我却亲眼目睹了那个吃供品的人,我开始心生烦恼。
他虽然神道,但一定不神经。他的话虽然云山雾罩,但似乎又暗含着难以捉摸的某种逻辑。
我不明白,却又做不到决然的置之不理。这一切也许真的有着什么不明所以的关系。
谷神经并不每天出现,我逐渐找到了规律——只有在气温很高的时候他才在这里。他也并不从某个固定的柜门中出来,这常常会吓我一跳。
今天有三个柜子是空的,我不确定他会从哪里出来,但它一定会出来。因为今天白天外面的沥青路面已经冒出油来。
很准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第三层第四格的柜门打开了,虽离地面有一人多高,但他出来时仍身形轻巧,落地无声。
“里面有啥?”几天来的迷惑让我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我并不真想知道柜子里面有什么,我在他离开的时候也打开看过——空空如也,一无所获,但总得有个开局的话题。
“啥也没。”他似乎并没有嫌弃这个话题是在明显的没话找话。这让我来了点儿劲头,试探着准备再往前走上两步。
“那你在里面干啥?”
“睡觉。”这让我那些不着边际的奇思怪想统统落空。
“睡觉?!为什么要在这里睡觉?”
“凉快。”这彻底打消了我还残存的一点疑虑,没有开制冷的格间能传感到四壁的一些冷气,温度适宜。这答案让人无话可说,因为它是这么合情合理。
“不憋得慌吗?”我不甘心,还要探寻,于是继续制造着可聊性不高的话题。
“憋得慌?”他诧异了,这让我觉得这个话题好像并非我想象的那么无聊。
“这里,和棺材一样,翻个身都难……。”
“噢……,”他弯了个三声,“够了,能把我装下就够了。地方再大也睡不了啊。这不也没人说啥嘛。”他指了指那些亮灯的柜门。
“这都是死人,怎么能跟死人比呢?!”
“有什么区别?”我又瞬间语塞,他总能提出一些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
“活人……,和死人……,没有区别?”我眉头紧皱,摊开双手。
“什么是活?”他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让我一次又一次的不知所措。
我抬起双臂胡乱挥舞……,“这,这就是活!”傻不愣登。
他转身打开一扇柜门,一摁开关,一具尸体从里面滑了出来。他抓起尸体的双臂挥舞了起来,“这,这也是活!”
我被这景象惊得不知所措,“快!!快放回去!!!”我围着他左右乱转,却不敢上前。他仍在舞动着尸体的双臂……,兴致盎然!……天哪!!!
他终于停了下来,把尸体的姿势重新摆好。指着尸体,“这,这就是活。”
“这不是活!”我之前的惊吓现在已转为了恼怒。
“你能动,他也能动,为什么你就叫‘活’,他就不叫‘活’?”
“我是自己在动!他是你拿着他在动!他自己不能动!”我虽然有些激动,但仍谨慎的考虑着措辞。
“自己能动的就叫‘活’?自己不能动的就叫‘死’?”
他这话好像没问题,我点了点头。
“你睡觉吧?”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这问题也只能如实回答。“睡……,谁都要睡,谁都要睡觉。”
“你睡觉的时候也动吗?”
这好像是个圈套。“动,睡觉也会动,翻身,蹬腿……。”
“你一直在翻身,蹬腿吗?”
“那怎么可能,谁都不会重复一个动作,……但是会动。”我必须抓住重点。
“不是一直动?”
“当然,谁睡觉的时候会一直动?……但是会动!”我仍然紧抓重点。
“就是……,有时候动,有时候不动?”
“可以这么说吧。”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是不动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没有活着?”
“当然不是!那种不动……,睡觉时候的不动只是暂时的。”
“他不动,也是暂时的。”他指了指尸体。
我随着他的手指向尸体望去……,随后又不由自主的向尸体的方向走去……。那是一张灰白的,普通的脸,没有生气。但我试图看出点儿什么,于是继续接近……。
尸体突然向前平移,我噌的向后倒纵了出去,毛孔炸开,一身冷汗……。
抬头一看,是他在按动开关关,尸体正被传送装置送回格间。
“你别再装神弄鬼了!”我大吼了起来,为了驱散适才的恐惧。
他松开了开关,关上了柜门。“不是,外面太热了,他在外面呆的时间越长,他就动的越快。”
“你以为我会信吗?!”
“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怎么说?”他无非想把我引进圈套,索性成全他。
“把他放在外面过几天会怎么样?”他指了指刚关上的柜门。
“变臭。”
“然后?”
“烂掉。”
“然后?”
“……化为齑粉,混于沙尘……。”老混蛋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鼻子发酸……。
“这叫什么?”
我想着老混蛋,说不出话。
“变化。”他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变化就是动,不动怎么能变。”
我不再反驳,想听他继续说。
“真的有所谓的‘死’吗?或者你们以为的‘活’?”
顷刻间,我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