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在阳台上种了两盆金盏菊,每到春夏两季,花盆总是爆满了一朵朵橘黄色的花朵儿,稚嫩的花瓣就像金碗一样把花蕊盛放在了阳光之下,有时候蝴蝶飞过了,总得沾染上些许花粉。
家里没有个喜好菊花的,但是这两盆金盏菊就那么大刺刺的搁在阳台最显眼的地方。菊科生物的生命力总是那么顽强,你能看到它枯黄凋萎的样子,但它每天都会抽出新芽,李司北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金盏菊都会这样,但是江景的这两盆是。
直到有一天,晚秋的一场大雨冲刷了整个阳台的植物,那两盆总是搁置在花架最上方的金盏菊连盆带花的静卧在白色的瓷砖上。
告白事件好似没有发生一样的过去了,陈子穆最近也越发频繁的约她一起吃午饭,以及赵怀阳,把一盆小小的仙人球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弟弟总喜欢玩我这球,你把它带回去养吧?”
仙人球的刺是它最坚定的屹立在自然的优胜略汰之中的保护罩,李司北看着它,点了点头,那天回去就把它放在了金盏菊的下方。
那天的大雨拍打着李司北房间的玻璃窗,原就浅眠的她最后还是从床上爬起来,现在已是下半夜,四周静的只有雨打窗的啪嗒声。
啪嗒啪嗒,外面陶瓷与地面的撞击声,清脆到让李司北的心莫名的就揪到了一起,出去一看,客厅里有一盏微弱的小夜灯留给起夜的人在黑暗中看清被家具阻碍的路,此时也让李司北清楚的看到了在地上四散开来的金盏菊的枝叶。
江景从房间探出头来,此时估计除了李司北外,也就只有江景能注意到外面的声响,李如烟很注重自己的睡眠状态,所以她能让自己保持雷打不动状态。
“明天再弄吧,你明天还得上课。”江景披着外套出现在房间的走廊里,那是前面才种下的,从种子到开花,虽然心里会有点难受,但他并不想在这难得可以好好睡觉的深夜之中去处理这一地的尸体。
蹲在阳台上看着这两盆金盏菊的李司北朝江景点了点头,再看着他的背影随着关闭的房门消失在视野之中。复又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些,起身,从房间里翻出一个金属的零食罐子。这原本是装着威化饼干的,现在在李司北笨拙的动作之下,成为了金盏菊的小花盆。
是新长的苗,也正如自然给予所有生物的生死一般,李司北看着如老妪般身躯的植株,对于这个并不大的花盆,她想她还是会选择这些新生的苗。
放到了仙人掌的旁边,她不会再让她待在最上层接受第一波风雨的摧残。
第二天去上课,路上遇到了陈子穆,其实也是几乎每天高概率的可以相遇,但自赵怀阳拒绝了爱心早餐之后两人就很少凑到一块儿了。
跟旁边路过的熟人打了招呼,陈子穆才转过头来,说:“昨天你走的早,听说学校后门的巷子里有人打架。”
躁动的年轻人令人莫名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李司北只是点头,她并没有多大兴趣。
对于聊天而言,要是对方显然不在状态,那这话题的生存指数几乎为零。陈子穆闭上嘴,看到远远的,拿着扫帚走来的赵怀阳,马上冲他开心的招手打招呼。
李司北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李如烟让老郑给换了个位置,一个人坐到了少年靠窗的位置里,与赵怀阳的联系可能只是关于那仙人球是否还活的健不健康的问题。
“你这是要去干嘛啊?”陈子穆挽着李司北下垂的手,看着已经站在她们面前的赵怀阳。
看了看手上的扫帚,赵怀阳扯起了一丝微笑,他说:“梧桐树落了一地的叶,趁着早自习前,老郑让值日的同学帮忙扫扫。”
“啊,老郑又揽事儿啊。”陈子穆延长的尾音无不显示着她的不满。
无论何时何地,谁都不想去面对这一地的梧桐叶。赵怀阳摆摆手正欲离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对李司北说:“期中考完之后有两天假期,我跟小熊他们约着去爬山,你去不去?”
李司北还没回答,旁边的陈子穆马上抢着说:“去啊,我们都去你说是不是?”
她看着李司北,李司北看看赵怀阳,再看看她,最后只是淡定的点头,赵怀阳咧着嘴,挥手告别,完了还不忘回头再给她们一个大大的笑脸。
“司北,你不觉得赵同学笑起来很帅吗?”陈子穆微红着脸说:“如果能天天看他这么笑就好了。”
李司北叹了口气,看着陈子穆无语的说:“他又不傻!”
千军万马上战场之前是日复一日枯燥的操练,伏案奋笔疾书的时候还有一个叫颈椎的地方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你这样只会加重你的颈椎病。赵怀阳每次都喜欢把书包搁在椅背上,让里面隆起的书籍支撑着他后仰的头能够在下课的十分钟得到片刻的休息。
还有就是,他一回头,就能看到正在低头看书的李司北,她的侧脸在雨后初晴的微光中度上一层朦胧。他想从这个角度便可以看到这世间最无法形容到的美在李司北身上出现。
其实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也许美貌有所加分,但他想那是来自于她父母亲所给予的,而不是她自己的。
“啪!”女孩儿合上书,抬头揉了揉眼睛,余光中忽然就发现了那道关照的目光,她看到了赵怀阳。
赵怀阳就笑了,坐直身体,深呼吸,然后走到李司北的面前。
女孩坐在座位上,他只能俯视,他看到了她头顶的漩涡,然后他才不好意思的问:“晚上请你吃饭吧?”
“吃腻了!”李司北头也不抬的说。
“那你想吃什么?”
正在写字的手一顿,然而这好像从未发生一般的,李司北边写字边说:“扁食。”
初中的时候吃的最多的是什么?校门口的那家小吃店,五块钱一碗的扁食,虽然汤水挺多,但是量也不少,一口一个,满嘴留香。
李司北就好那一口。
老太太是个心灵手巧的老太太,李司北八岁的时候,一放学大部分都是在老太太这儿,这小妮子那会儿很能撒娇,扯着她胳膊就嚷嚷着她想吃扁食,不给吃还撒泼。老爷子年轻时当过几年兵,那股子威严更是在他教学生涯中日积月累起来,他不会动手体罚学生,但撒娇的李司北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学生一般。他每每抓起雨伞,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伞骨断了,那是打在地板上的原因,力气太大,总有一方要受伤,唬住了李司北,隔天还得还老太太一把新雨伞。
“小司北真的这么喜欢吃扁食啊?”老太太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择菜,肉乎乎的李司北蹲在她面前,小胖手摧残了好多蔬菜。
“嗯嗯,我好想吃啊外婆!”
“贪吃鬼。”老太太语气里满是宠溺,吃完了晚餐,看着李司北背着小书包过了马路,往家的方向走去才折回去。
第二天李司北就吃到了。熟悉的味道,老太太说:“这是林记小吃店的扁食,好吃吧?”
“好吃!”一口一个,有时候李司北还会调皮的嗷呜一声,惹的老太太欢笑连连。
第三天,第四天,第一周,第二周,李司北都能吃到热乎乎的扁食。林记在镇上,老太太腿脚有风湿不利索,调皮的孩子也有乖巧的时候,李司北会说:“外婆我不吃啦,您不用再去买啦!”
外婆笑呵呵的说:“哪儿需要买哩,趁着去买,旁敲侧击的问了一通,差不多就知道怎么做啦!这样我们小司北不就天天可以泡在扁食碗里了吗?”
哪儿能天天啊,东西吃多了会腻,李司北也会。
该有两三年没吃了吧?那会儿吃不惯食堂的饭也总喜欢跑林记。赵怀阳看李司北思绪不在书里,拍了拍她的桌子挪移的说:“你是在看书呢,还是书在看你?”
铃声响起,李司北只给赵怀阳一个大白眼,便拿出了这节课的学习资料。
“咚~”
一团纸趁着老师不注意杂在李司北的桌子上。不愧是打篮球的真是快准狠。
“什么是扁食?”
唰唰几下,“就是馄饨!”
馄饨扁食长的一样,就算古代把水饺叫做扁食,但对于李司北来说,扁食更像是馄饨。对于怀念的人来说,味道总是不一样的。出了校门儿,江长安等在校外,今天全家聚餐,无论赵怀阳邀请不邀请,今晚的时间注定只属于这一家四口。
坐在后座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李司北忍不住开口:“静涵姐回来啦?”
那个游离于音乐室跟舞台的俏人儿。
今天天气很凉,李司北就多穿了一件,黑色的毛领,显得她的脸色更加的白!
“嗯!”江长安点头,“顺路送了她一下。”
“好事将近哦!”李司北语气里带着笑意,但是这猥琐的调调让江长安多看了几眼。
他想起了江景在微信里跟他说的话,“金盏菊盆儿碎了?”
大爷会关心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儿了?“嗯嗯,江叔叔都清理掉了。”她看向窗外黄绿垃圾桶,说道:“也许它就被扔在了哪里成为了一堆垃圾,或者一抔养料了吧。”
家庭聚餐总是无趣的,吃无趣的饭,说无趣的话,江景的问,江长安的答,这父子俩的关系比李如烟跟李司北的还简单,熟悉的像个路人每天问好平常到你吃饱了吗?
李司北胃口不大,半碗饭下肚已经感觉胃的负担很大,今晚江长安住家里,他趁着江大爷在房间里办公的时候,抱着一零食罐子的金盏菊幼苗,门都没敲就进了屋里。
骤然的开门声让江长安多少都受了些影响,他皱着眉抬头,看到了脸上堆满了笑容的李司北时收了回去,“你抱着这个破罐子干嘛?”
哦,还有几片叶子!
兴冲冲的把罐子放到江长安的小阳台的地上,像得了奖状的孩子跟大人炫耀一样,说道:“不过除了变成垃圾或是养料,它也有可能变成春天的消息。”
“那你把春天的消息放到我的阳台来干嘛?”江长安合上电脑问道。
女孩儿席地而坐,藏青色校裤下露出了她白皙的脚踝,“因为我要借春天的消息得到你房间的使用权啊!”
走到她的面前,弯着身子看着这个抬着头笑开了颜的女孩儿,江长安嗤笑出声,“嗯,很有道理!”
打开抽屉,再次回到李司北的面前,江长安清冽的嗓音传进了李司北的耳朵里,“手伸出来。”
伸出来!
“给你变个魔术!”
这哄三岁小孩的语气似曾相识。
大手放到李司北的手掌心里,松开,然后就出现了两把钥匙。
“这把是我房间的,这把是我公寓的。要想使用得保证它很干净!”
呀,果然是个鸡毛的男人。李司北心里想着,嘴上却连忙保证。屋外李如烟的声音响起。江长安嘴角微抿,地上的李司北马上跳起,走的时候还不忘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一个不合格的少先队员礼。
学校的后门是一条小巷子,那里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小巷子的尽头是商业中心,那里衣冠楚楚之下是怀揣着善与恶的内心。这条小巷子里有很多不想吃食堂饭菜的四中学生,偶尔出来打打牙祭。但更经常看到的还是穿着西装的人,亦或是衣着得当,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的人。这里李司北很少踏足,赵怀阳是,陈子穆更是。
后者完全是因为,早晨喝下第一口粥的时候母亲会把一份精致的便当放进他们的书包里,前者是,她没有踏足那片领域的欲望,更或者可以说,食堂也是。
口腹之欲上面的满足对李司北来说已经渐渐的麻木,对她来说,她没有了挑剔的品性,这个胃不空虚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满足。
可是总有特别怀念的。
馄饨在N市可以做出十八吃,应有尽有,可是李司北很少吃。因为那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赵怀阳一放学就没入抢食大军,只是他直奔校门口。回家的吃饭的也有,此时校门敞开着,看门的大叔拿着一杯浓茶站在保安亭里看着外面。赵怀阳跑过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他记得小巷里有小吃店,全国普及率挺高的沙县小吃。
他知道李司北在Z市长大,想吃的应该也是那一口味道。老板娘的普通话带了点福建特有的口音,朴实无华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真诚的笑容。赵怀阳一踏进门,菜单就挂在显眼的地方,老板娘总还得站在你旁边跟你介绍这里的特色是什么。
指着正数第三排的菜单,赵怀阳对着老板娘礼貌的说:“老板娘,扁食跟肉圆是搁一块儿的吗?”
老板娘摇头,“不是,可以分开也可以放一块,我们店里的口味可是最正宗的。”
店铺不大,赵怀阳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到从大厅隔出来的厨房里已经被油污熏黑熏黄的一面油墙。他心里在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一碗调料配方未知的食物拿到李司北的面前。
老板娘说:“绝对好吃,小兄弟放心。”
“好,一碗肉圆扁食”赵怀阳点头。
老板娘又说:“那要不要来一笼蒸饺?刚出炉的,香着呢!”
蒸饺放在小圆竹笼里,看到店里在吃的人筷子下的肉滚滚的小饺子,赵怀阳点头:“也行,我要打包带走哈!”
此时正值休息的空挡,店里挤满了人,其中有赵怀阳熟悉的,也有赵怀阳不熟悉的,点了点头,等了快半个小时,才提着一袋子东西出来。
李司北在哪儿呢?一进校门,在教学楼跟食堂之间眼神徘徊。最后还是跑进了食堂,她在这儿,这把小赌注赵怀阳想他赢了一把。
李司北跟陈子穆面对面坐在角落里,可能是出来晚了,旁边的桌上还有来不及清理的饭食留下的残渍。他提着一袋子东西走过去,然后在陈子穆的注视下坐在李司北的旁边。
“赵同学你不是带了便当了吗?怎么还去外面买吃的啊?万一不干净怎么办?”陈子穆吃惊的问道。
李司北闻言从餐盘里移走目光,她吸了吸鼻子,问:“沙县小吃?”
“不错啊,鼻子这么灵?”赵怀阳打开包装袋,里面是两个透明的塑料碗,推到李司北的面前,“给你!”
李司北吃的不多,餐盘里也只是一点饭加一道胡萝卜炒蛋。对于大多数不喜欢胡萝卜的人来说,她喜欢极了蛋炒胡萝卜。看着这堆食物,没有想吃的欲望,因为饱了,也因为真的不想吃。
“你吃吧,我已经饱了!”李司北看着那些浮在汤面上的芹菜丝说道,手中的筷子已经放下。
“可是我特地买过来给你试试味道的。”
陈子穆拿着勺子,手中的便当盒里还有大半的食物,她看着赵怀阳问道:“我也想试试。”
“可是你刚刚不还说不干净。”
陈子穆一时被噎,而赵怀阳也不管陈子穆虎视眈眈的双眼,只是继续向李司北询问道:“你真不试试?”
最后李司北还是拿着勺子舀了一个,在赵怀阳期待,陈子穆不甘的眼神中细细的咀嚼起来。
“好吃吧?是不是正宗的沙县小吃?”赵怀阳满怀期待的询问道。
李司北点头,把食物吞咽下去后才说:“嗯,好吃!”搁下勺子,才慢悠悠的说:“不过我又没吃过正宗的沙县小吃,我怎么知道它正不正宗。”
“是嘛?”赵怀阳看着碗里面的食物,起身跑到食堂的餐具消毒柜里拿了一只勺子,也学着李司北舀了一个,“唔,有点儿咸了这汤。”
看着李司北,说:“你都不觉得?”
李司北摇头,“食堂的汤比这咸多了。”
陈子穆从对面伸了勺子过来,趁赵怀阳跟李司北说话的空挡也舀了一个,“唔,赵同学你买的这个馄饨好吃啊。”
对于这种行为,赵怀阳嫌弃的把放蒸饺的碗放到陈子穆的面前,他说:“这份还没吃过,你吃这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他们很少吃外面的食物,现在忽然就来了兴趣。李司北看了看手表,发现午休过半,起身拍了拍赵怀阳的肩膀,示意她先走了。
正在吃东西的人点头,直到李司北走了才反应过来。陈子穆只是笑着看着他,她漫不经心的问:“赵同学喜欢司北吧?”
“这么明显?”赵怀阳的反问声略略拔高,有些傲慢,“那司北怎么都没发现?”
陈子穆只是笑笑不说话,面前的蒸饺也忽然没了继续吃下去的食欲。
校道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游荡,此时不是回家,也应该是已经回教室午休了。李司北揉了揉闷闷的胃,堵在心口,让她感觉特别难受。刻意放慢了脚步,风扫起一地的落叶,N市是不是已经要进入冬季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