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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壁上红旗飘落照

1948年6月,丁玲按照中央的安排,参加中国妇女代表团,去匈牙利出席世界民主妇联第二次代表大会,于6月14日从正定县华北联合大学启程,到中共中央所在地平山县西柏坡集中去哈尔滨。6月15日,丁玲意外地碰见了毛泽东。她欣喜地在日记上写着:太意外的是我刚要去西柏坡时,遇见对面有穿黄衣的人走来,我仔细一望是毛主席。我不觉跳了跑过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毛主席说:“好得很,几年不见你了!”他邀我和他一道散步。我看他身体很好,江青也依旧。我和他们坐汽车到离村子较远的地方下车;半路上又有傅钟同志夫妇一道。毛主席坐在空地的躺椅上,他很鼓励我。他说:“历史是几十年的,不是几年的。究竟是发展,是停止,是倒退,历史会说明的。”他似乎怕我不懂得这意思,又重复了一遍。他还说:“你是了解人民的,同人民有结合。”他又说:“你在农村有十二年,再拿八年去城市,了解工业。”散步之后他邀我同他一道吃晚饭。我在他院子里树下坐谈时,他又说历史是几十年的,看一个人要从几十年来看,并举鲁迅为例;并将我与鲁郭茅同列一等。我说我文章不好,不及他们。毛主席评郭文有才华奔放,组织差些;茅的作品是有意义的,不过说明多些,感情较少。毛主席和江青都表示愿读我的文章。我是多么的高兴而满足啊!我告诉他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写了一首歌歌颂他。我把他对我的鼓励都记在日记上,我不会自满,但我会因为这些鼓励而更努力。第二天,丁玲写了封长信给在定边的陈明,说了见到毛泽东的事,这封信,陈明一直珍藏着,还裱了起来。

1949年10月以后,丁玲很少有机会见到毛泽东了。1951年6月,丁玲住在颐和园写文章。有一个星期天,萧三的夫人甘露带着孩子去颐和园,探望丁玲夫妇。这天,他们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城去。下午三时左右,正等车呢,有个警卫员跑上山来,问:丁玲是否住在这里?等他弄清楚后,说:你们等一等,有一位首长要来看丁玲同志。众人正在猜是谁?忽然看见毛泽东在罗瑞卿的陪同下,上山来了。天热,爬山,毛泽东的黄绸子衬衫被汗水湿了半截,陈明忙一步跨出去,扶着他,一边叫勤务员去买西瓜。

丁玲告诉毛泽东,自己正在写一篇文章,是关于肖也牧的小说《我们夫妇之间》,并介绍了小说的主要内容。毛泽东说,那是在吹他自己,作家捧作家自己。然后他就从中国有几百万知识分子这话题谈开去,谈了对知识分子的团结、改造问题。

甘露帮着切西瓜,大家边吃边谈,真像家里人一样。休息了一会,警卫员来说游船准备好了。丁玲和大家一起送别毛泽东去昆明湖划船了。很显然,毛泽东是出来散散心,顺便来看看丁玲的,是来看老朋友、老战友,互相之间的感情就像在延安时一样,那么融洽、亲切。但是这次见面犹如他们友情的回光返照,几年以后,丁玲在毛泽东亲自领导的反右运动中受尽磨难,经历着另一番滋味。红旗照样是在翻滚,但落日的余晖则悄悄地暗淡下去了。

1960年7月,第三次文代会在北京召开,有二千三百名代表参加,其中有一名是丁玲。那时,丁玲在北大荒的汤原农场,接到一个通知,大意是说:作协开会,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她和丈夫商量后,还是去了。

会议期间,毛泽东接见大会代表,并和大家一起拍照。丁玲远远地看见毛泽东,真想跑上前去和他说话,哪怕问一声好。可是她不敢,她是“丁陈反党集团”的成员,怎么能和伟大的领袖说话呢?看着毛泽东和周围的同志们握手、微笑、问好、说话,她的心在颤抖,在流泪,她觉得有样东西堵在喉咙口,喘不过气来,她甚至后悔不该来北京参加会。他就是那个“最能平等待人的党的领导人”!他就是那个“总能吸引你在他的面前无拘无束地畅所欲言,把自己的心里话坦率地倾吐出了。你不必担心什么,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神圣不可侵犯的最高领袖、统帅、舵手”的人!他就是“讲你的缺点的时候,也是用商量的口吻,甚至用幽默诙谐的语言,使你不觉得难受,但却发人深省”的人!丁玲的眼睛模糊了。

走吧,离开北京!让我再看他一眼——一直在关注着我的伟人,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了!

历史证明,这确实是丁玲和毛泽东的最后一次见面,虽然是远远的,她看着他,他没看见她,但,这也够了!

1976年9月9日下午,丁玲和陈明在山西嶂头村里苦挨日子。忽然有人跑进院子,大声地叫:“老丁,快开收音机,快开呀!”丁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打开收音机,听到:“继承毛主席遗志”一句话,她什么都明白了,“哇”地一声,哭倒在床上。

痛啊——长长的沉默……

终于,有一天,老两口端着小凳,坐在山坡上的时候,丁玲说话了:

“老陈,自从我被划成右派那天,我就相信会有一天能澄清事实。我的案子,当然是文艺界的一些人捏造出来的,汇报上去的,但不经上边、也就是毛主席的‘御笔’,他们打不倒我。我尊敬毛主席,但我知道,他老人家这件事是错了。我总相信,他老人家会有一天觉察到这错误。”

“这么多年,我一直坚信着,等待着。现在,我的信念动摇了,我想,大约没有什么希望了。”原来呵,丁玲在最苦的日子里还是没有忘记毛泽东,她期待着有一天她身上的冤案全部弄清了,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毛泽东的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个傻念头,她是实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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