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了口气,接着道:“姜珌得了这大母之位,因得位不正,故而疑神疑鬼,风声鹤唳。将之前的八长老拆撤为四长老,更将如今的四长老全留在王城,名为共同参与政事,实则不肯放他们回去属地。又广开学习之门,号召所有子弟,不论百姓之子,还是长老之子,只要学成就派属各地任职,以此将各地牢牢抓在手中。又矫称受天神之命,自命天子。令姜寨上下,皆供奉所谓天神,又派白袍各处牧民。可怜我姜寨黎民百姓,无端端竟成了有罪之人!这姜珌一张口,便将所有人打入所谓黄泉地狱。”
“呵呵,既有天,又何来天神之说?不过是她欲矫称天意,防备别人洞悉天道,将她赶下台而已!”老人说道此,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岂知,天之道在为公。日升月落,普泽万物生长栖息,又岂是人可以矫称?姜珌之德,必孤!”
“此次找到你,非为请求你母亲为我姐姐讨回公道。这个公道,自有我们自己来讨。主要为了两个缘由,一是借你的口,告知你母亲,我,我姐姐的血脉都还存留在世;二则,他日天道彰显之时,望你母亲能顾念昔日情分万一,持中以待,如此则我感激不尽!”说罢,老人颤巍巍起身向羽昆行大礼。羽昆连忙起身,扶住老人,请她坐下。
以如此老弱之态,做如此壮志之言,就算羽昆心中尚有疑惑,也不能不受震动。只是羽昆心中震动之余,总觉得尚有余音未现。她沉默一时,终于道:“您不必如此。今日所说之言,我必当一一转述于我母亲。请您放心。只是,”她想了又想,还是道:“此事说到底,还是您和母珌之间的争斗。就不算您不说,我羌族只怕也要持中以待。只是您和我母亲既有交情,我作为小辈,对此事略作一二议论,您不要觉得我狂妄。”
老人握住羽昆的手,沉声道:“你说。”
羽昆便道:“您刚刚说要待天时,小侄虽见识浅薄,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在等待天时之时,我认为还是要弄清楚母珌当初到底是如何起事的。您姐姐母珍在位时情形,我母亲虽提起得少,但是偶尔提起,却总是赞不绝口。
小侄妄议,您姐姐当时,何尝不是得了天时呢?可是母珌依然起事成功。可见持有天时不假,人力亦不可忽视。如今您在蛰伏之中,与母珌虽有血海深仇,但若想要推翻母珌之位,却还需对当初母珌之成事善加研究。这是我的一点小见识,若有不对处,请您见谅。”
羽昆说完,老人摩挲着羽昆的手,一声赞叹道:“你母亲有福啊!”说罢,她想了想道:“你所言,也有道理。待我好好考虑。”
羽昆道:“我人年纪轻,经历的事情少,这也只是我一番臆测,惹您见笑了。”她又道:“我已计划,明日即返回吕良。此番回去,只怕要许久之后才能再见了。您多保重身体。”
羽昆他们明日返回吕良,这个消息老人早已知晓,也正因为此,老人才不得不冒险一试,引羽昆来见。她拍了拍羽昆的手,道:“这原本是我们的事,却叫你跑了这一趟。你回去不用担心我。我既然能从姜珌眼皮底下回到王城到如今,便也有本事保住自己。”
话及此,她顿了顿,还是从怀里拿出一个似玉非玉的上有三排齿横的黄白色石头,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真是年纪大了,有些话说出来,都怕自己说得太满。这是个右契,他日若有个什么,我必叫人拿着左契去找你。你若能帮,便搭把手,若为难,便算了。”
这是托孤之意。论理,以羽昆目前身份,她不该接受,可她还是郑重接过了这支契,将它放进了怀里。老人见状欣慰一笑。羽昆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玉,这是她的私信,递与了姨珠,并告知如何在羌地通知到她。
姨珠大感欣慰。青年之辈,总给人意料之外的温暖。她紧紧握住羽昆的手,久久未放。
眼看日影迁移,到了该分别的时刻,羽昆起身告辞。老人将羽昆送出门外,羽昆行礼告别,老人握着羽昆的手,拍了又拍,才终于放手让羽昆他们离开。
引他们进来的男人走在前面,领他们出巷子。此时已是日头高升,站在太阳底下,与刚才低矮的屋舍仿佛隔为两个世界。此时他们已走过两条巷子,再回首,已然无法找到刚刚的那座小院。男人脚下轻快,引领在前。又过了几条巷子,便隐约可闻市声。再过一条巷子,市声便如在耳旁。
男人将他们领入一座后院,后院里有两个年轻男人在敲击石头,见他们进来,将羽昆他们仔细打量一番。羽昆随男人往前店走,原来这是一个制作贩卖玉石的小店。到此,男人暗暗向羽昆行了个礼,便告辞又往后院去了。店主接过羽昆他们,长行一礼,请他们随意看看。
羽昆和子弟们便看了看,挑选了两块玉佩,店主将他们殷勤送出了门。子弟们手里各捧着盒子,这是他们买了带回吕良送与家人朋友的。一行人从东市出来,返回客舍。
客舍内,子昆早已等候在姨斛院内。羽昆来到堂前,向姨斛行了一礼。姨斛挥手挥退了侍从。
羽昆刚坐下,子昆就道:“二姐,在东门大街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来回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又不好太露行迹,便先行回来了。你无事吧?”
羽昆摇头。姨斛问她是否见到了东门之人,羽昆点了点头。子昆兴奋凑上来,低声问:“是怎么个事儿?那些人是谁?”
羽昆说了两字:“故人。”大略将老人的来由说了一遍,子昆正要详问,姨斛道:“先不着急。姜寨境内,人多口杂。等回到吕良再详说吧。”
羽昆和子昆应了,告辞而出。
第二日上午,王城南门外几里,几个同年一直送羽昆和子昆到这里。他们离开客舍时,自大母以下,各长老都派了人来送行。几个同年不舍,一直送到了城外。羽昆请他们留步。姜琳道:“咱们说好了,明年你再过来,我们一起去凤凰台看老师去。”羽昆应了,看着姜琳依依不舍的样子,道:“不必如此,明年我一定再来。就算我不来,你也可以来吕良看我。”
旁边姜琼笑道:“明年还是你来吧,让她过去看你,只怕她要走不动了。”
这是笑话姜琳可能今年内要完婚,只是这个事情还在说谈中,因此只在她们几个好友间玩笑。羽昆笑起来,道:“若真是那样,必得我过来。”
道礼官恭敬站在姨斛身后几步等候,满脸浅淡微笑,似乎丝毫未将众人之笑语听入耳内。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羽昆到底让他们止步了。互相拱手作别道别后,姨斛携羽昆,子昆同十八名子弟,由道礼官陪同,一路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