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想了想道:“那晚我们打死了他们几个人,观其相貌,与我们也一般无二。他们必有栖息之处,只是目前我们还不得知。”
他们三族目前所居,若走近了看,所据地方确实不小,但若放眼远观,便可知三族所据不过这河东之地一角。南北两面远山如线。两边山下这一片广袤土地,几乎全是荒原,一直蔓延到三族村落田地之外。
忽然,序道:“如此,我倒明白为何姜寨要在我们村落之后设立营盘了。”
设立营盘,并非为了保护三族,而是为了吸引那些异族之人,使其不至冲击丹城。
涂人族长冷哼一声:“姜人从来好算计!”
姜人既然指望不上,便唯有靠他们自己。三位族长约定,以后守望相助,一族有难,另二族必义不容辞,前来相帮。
送走了涂人,摄山两位族长,历领着三人回来,道:“眼下既然不清楚那些人的来历,从今晚起,全族上下便开始巡逻值夜,防备那些人再来冲击。”
易三人应下。季道:“我们是否需要主动去查探一番?”
这自然是要的。巡逻值夜只是防守,弄清楚那些人的来历更为重要。
季应了。历忽然又道:“明日你们前往涂人和摄山一趟,将打算主动查探那些人的来历之事与他们说一说,看他们是否愿意一同派人。”
季和序应了。
当即三人各下去准备调派巡逻值夜之事不提。
天色将黑时,季回到家中。家中还等着他吃晚饭。虽然季说过多次,如果他回来得晚,母亲和弟妹们便先吃。可母亲还是坚持要等他一起回来:“如今天冷,在留你一人吃饭,伤胃又伤心。”
伤胃季明白,伤心却不知是何意了。他如此问,母亲也只是一笑。
吃饭时,季和象及类说起今晚需他们二人随他一起巡逻值守之事来。适才季和易,徐三人商议了一番,发觉今日太过匆忙,最快也得从明日才能安排确定巡逻人手。
因此季便主动请缨今晚由他们三兄弟来负责巡逻。序又再找了三四人,先把今晚对付过去。
类听后当即应了。季又问象的意思,象自那晚之后便很是沉默。虽然他自好转后言语便少得很,但这几日仍沉默得更加明显。
此时大哥问他,他也只是默默点头。
他这番沉默模样看在母亲眼中,不免又心生几分忧虑。
季看出了母亲的担忧,他想了想,道:“今日涂人和摄山族长过来,说起那些异族之人,竟全然不知他们的来历。咱们在这块地方生活着,有诸多不易,需得全族上下打起精神,尤其是全族的青壮年男子,责任尤为重大。以后,这种族中公事恐怕你们也少不了要参与进来。”
他这番话是说给象听的。象自也明白,他提了一口气,向季道:“我知道的,大哥放心。”
象既然如此说,季也不再多言,一家人吃饭不提。
吃过饭,兄妹四人正在收拾,忽然门外传来喊门声。类过去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几个身穿白色孝衣之人,正是今日落葬之人的家人。
那三四人走进来,先向厚行礼,面上俱是哀伤羸弱之态。母亲请他们坐下,又命孩子们送上茶水。坐下后,母亲向他们表示慰问,又感怀亡人往日的品德,彼此落泪。
拭着泪,戴孝之人说明了来意:他们想请巫再为他们的亡人主持一次丧礼。
这时,尚忽然道:“不是已经由姜人主持过丧礼了吗?”
来人还未答话,尚又道:“你们想请巫主持丧礼,为何不直接去找巫,反跑到这里来?”
“尚儿!”母亲不得不严厉道。
尚愤愤然闭上了嘴。母亲替尚道歉,说孩子太不懂事。
事主手中拭泪:由姜人主持亡人的丧礼,这是族中决定之事。他们也不敢反对。只是思来想去,心中总觉得不安:那姜人非为他们尼能人,究竟能否把亡人的魂魄送回故土?若送不回,不成孤坟野鬼了吗?
故而他们还是想找巫再主持一次丧礼。可是自今年年头,族老确定接受姜人的天时条件以后,巫就甚少出现在人前,更再没有主持过丧礼。所以他们才想到了尚。
尚如今正跟着巫学习,请她去和巫说一说,估计巫答应的可能性大些。
他们这番想法,母亲和季自也明了,可是一时都无言。
母亲虽不让她说话,可现在母亲和哥哥都不言语,那便该她说了。
尚于是又道:“族里已经确定了由姜人来主持丧礼。如今人已落葬,却又要请巫再主持一次,如何主持?”
她口里有一句话几乎就要冲出来,可如今到底也算懂得了些道理,硬生生咽了下去。
“且,族内都不同意,巫又怎好出面?”
尚虽然语气不好,却说得也在理。几人心中当即心如死灰,面色更加灰败。他们原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来,如今尚如此说,季又不言语,各人便知只怕是不成。他们无言坐了一时,慢慢便要起身回去。
这时,季忽然道:“如今虽说为了天时,不得不同意由姜人来主持丧礼,可族内从未说过要禁绝巫主持丧礼。只是,如今人已下葬,这丧礼要如何主持,恐怕还需族内与巫商之后才能定下。”
众人皆未想到竟然还能峰回路转,当即便要朝季拜下去。
季连忙拦住各人,口里道:“各位族亲何至于如此?此事还需与族内及巫商议,到底能不能成还说不准。叔,婶子你们不如此。”
母亲在一旁也扶起人道:“生死乃大事,季儿如今既在族中任事,自然要将这些放在心上。且他是小辈,如何担当得起?你们这是折煞他了。”
众人被扶了起来。季道:“今晚我便与族长及巫商议一番,确定之后再告知各位。”
虽然此刻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但是起码让人有一个希望。各事主抹着泪,口里连声道谢,在厚和季等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家去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季向母亲道了声去与历叔商议此事便出门而去。
送走了季,母亲转回堂上,向尚道:“坐下。”
尚知道母亲为了刚才之事要教训她,她心中虽有些怕,却仍觉得委屈。她气呼呼坐下。母亲又让象与类同时坐下。
三个孩子在前,母亲终于道:“刚刚你如此对人说话,可知错在哪里?”
尚梗着头,眼里却慢慢有了泪水。
看着女儿的泪水,母亲愈加生气,却仍尽力平息心中怒火。
“你如今跟着巫学习,身为学生,自然要维护老师。这一点你做得很对。”母亲慢慢道,“可今晚之事,我为何说你错了,你可想明白了?”
尚还是不说话。
母亲也不用她说,自道:“巫如今闭门不出,根由在哪里?确实是因族内同意了由姜人来主持族人的丧礼而起。我们与姜人不同族,为何当时会同意?自是为了姜人的天时。我们为何一定要同意如此条件来得到那天时?自是为了更好的耕种,产更多的粮食,养活更多的族人。死,事关重大。生,难道不重要吗?”
眼泪太多,尚不得不反手擦掉。
“你为巫不平,这没有错,可你抱怨错了对象。你该怨谁?你该怨的是提出这个条件,并且令我们不得不接受的姜人!而不是刚刚失去了亲人满腹哀伤想的不过是令亡人魂归故乡的族人!他们是你的族亲。你与巫有师生之情,难道与他们就没有族亲之义吗?!”
尚终于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
尚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出生起,父亲,母亲和几位哥哥便对她疼爱有加,多有容忍。
此刻见她哭出来,母亲心中不忍,可如今尚既然选择跟随巫学习,将来,她必也要参与族中事务。许多想法,许多观念便要及早的给她灌输,纠正过来。想到此,母亲硬下心肠,继续道:
“如今,我们全族被姜人掳到这河东之地。上,有姜人每年抽取粮食,下,有姜寨黑甲一旁虎视眈眈。如今,咱们更知道,原来此地还有一个凶蛮异族来去无踪。咱们尼能如今便是如此的生存条件。你们大哥和历叔他们,每日为了全族能活下去而操劳。这仅仅是他们四人的事吗?绝不是。这是我们全族上下老小的事。
一族想活下去,需得其人活;一人想活下去,需得其族在。咱们家中,你们父亲过世了,如今只有你们大哥参与族中之事,可你们需得记住:这不仅仅是你们大哥之事,更是你们的事。你们要时刻记着,身为尼能一员,你们有义务让尼能族更好的活下去;你们有责任保护族人周全!”
“今日之事,你一错在弄错了抱怨对象。二错在忘记了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今日,若是巫在此,他绝不会如你一般态度。为何?因为他会体恤这些人的伤心与为难,更不会忘记这些人是自己的族亲。为巫者,若不怀仁慈广博之心,又如何沟通天人,送归亡魂?”
尚终于大哭起来。
到此,该说母亲已经说尽。面对大哭的女儿,她只觉无力。这时,类终于道:“阿姆,我们知道了。”
母亲于是慢慢起身,自去厨下洗碗。类也跟去。
堂上只剩象和尚。尚蒙脸大哭,象沉默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