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钤阳·陵兰道——
当当当打铁的声音清脆,刺啦啦淬火的声音爽冽,挥汗成雨的铁匠放下手中打完的刀放入水中,听着滋滋作响的声音心情愉悦,接过对面递过来的图纸,然却并没有看图,而是随意瞄了一眼这个斗笠蒙面的男子,坐下身擦擦头顶的汗指了指门口挂着的木牌。
“今日已闭门谢客,下月初一赶早!”
苑青看了眼挂在门口的木牌,一月一单的规矩在她向苑临川打听之时就已经知道,眼前的铁匠是整个帝都,乃是整个秦周最好的铸剑师薛冶,打造的器物经久耐用,冶炼的兵器件件吹毛断发神乎其神,苑青想要打造的东西是非他莫属,自顾自绕过薛冶坐在一旁歇息的椅子上,抬手接过身侧同样穿着清秀公子男装的白芍手中纸笔,在纸上写道:先生不如看看图纸在做打算,在下胆敢保证此物这世间绝无仅有,除却是一单生意以外,也是对先生您这位天下第一铸剑师的挑战。
薛冶看完纸上内容,冷哼一声随手丢进炉子里,心高气傲的铸剑师从不轻易改变自己的原则,然当他打开苑青手中的图纸,却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尤其说惊讶,倒不如说是好奇此物如何能够称为兵器。
抬头,苑青又写:此物杀伤力巨大,可一击致命,若是造出,在下愿亲自为先生演示一番,若是先生不愿意造,在下不勉强。
“也罢,话都说到这儿份上了,就当是薛某人接了这位公子的挑战,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造出来了,却不如公子所言,那又当如何?”薛冶眼睛里有着几分遇到挑衅而跃跃欲试的光芒,汗水沿着肌肉线条滑落一颗颗滴在火焰中,炉火随着风箱的一拉一收冒出火星差点点燃了苑青的面纱。
价钱十倍奉还!
苑青留下一张字条便走,淡定自若的面容下隐藏着一丝肉疼,一大笔的钱又这样打水漂了,得想其他的办法赚钱才好。
人流最多的地段,无非是城西的这条主道乘龙街,苑青晃着被一股胭脂水粉的气味熏到了鼻子,抬头看看招牌才知道自己这是晃到了帝都最大的一间花楼春宵居的门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站在窗前,隔着一层轻纱望着底下来来往往的客人,犹抱琵琶若隐若现,还有立于正门招呼客人的老鸨子。
来这儿的客人非贵即富,随手打赏的银两便是一户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苑青微微撩开斗笠上的面纱,瞧见的便是一位华服男子随手将一锭银子放入老鸨手中的画面,银两沉重老鸨喜笑颜开。苑青带着白芍到了对面的酒楼挑了间正对着春宵居的雅间,脱下斗笠,憋了一路装着男子的苑青才可以松口气。白芍为她斟茶道:“小姐,你这是想做什么呀?”
白芍发现自从她家小姐落水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二殿下来府也不去理会了,和二小姐更加亲密了,更喜欢到外头来胡闹了,更重要的是她愿意带上自己一同胡闹了。苑青接过茶水不管这丫头的小心思,指着面前的春宵居问她道:“白芍,你觉得这间花楼一日可挣多少银两,除却给姑娘们的私房钱,可都是进了老鸨妈妈的口袋,少说也有几千两吧……”
“小姐,你是想……”
“让它黄了!”苑青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笑眯眯道,拉着白芍回府。
——苑成公府·栖梧院——
抚琴弄弦的苑临川听着苑青在那头叽叽喳喳说着,脸上的柔和笑意不减,手中弹奏的调子缓缓变化,疾疾徐徐抑扬顿挫,懂琴的苑青也能听得出苑临川心情的变化,是生了兴致。
“青儿打算怎么做?”
“是这样的……”苑青贴着苑临川的耳朵说着,后者连连点头应下:“这事就交给为兄吧,保证让青儿满意!不过还需等上几日准备方可成事!”
“谢谢兄长!”
苑青满心欢喜的离开后,栖梧院的偏院里面走出个人,停留在苑临川的身后微微欠身行礼,手中端着碗补养身子的汤药,苑临川扭头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细品后道:“多了味夜交藤与合欢皮。”
对面立着的人接过碗给他倒了杯水,茶汤入喉减去些许苦味,轻声道:“近日见主子歇息不好时而失眠,这才斗胆更换了方子,愿您能睡得好些……”苑临川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在他的面前永远是那种拘谨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伸手唤她坐下,身着丫鬟服饰的苑情这才摘下面纱坐到了他的身侧。
清冷的女子抬眸,望着面前替她烹茶的人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茶汤苦,心尖暖。
“阿情若是喜欢,可常来。”
“不敢。”
苑临川似乎是被这姑娘的小心翼翼弄得有些无奈,给她的杯子添满茶水,顺便将桌上的点心朝她推推:“在苑府,要唤我兄长。”
苑情捏着绣帕,眼眸轻轻一动,露出几分小小的失落之感,长睫一掩也瞧不见,只是点头应着,时不时目光向上落在他的衣襟一处鸦青色绣纹上,却再也不敢往上看了,喝了半口茶水又得听他道:“阿情,有些时候人就应该自私一些,多为自己打算,有些东西若是你不喜欢,便不要因外物而去接受它,阿情,你是个好女孩,兄长不希望你因此而后悔,你该为自己而活……”
“阿情知道,阿情已经做出了自己心底认为最不后悔的选择……”
苑情站起身,如刚来的那时候一样,端着空荡荡的药碗朝着小屋而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怀中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绣帕放在了石桌上,里头包着几颗蜜饯,在苑临川开口前快步离开,丢下一句。
“兄长,药苦……”
夜幕刚临,城西街头热闹非凡,临近宵禁还有两个时辰,春宵居亦是人挤人挨,扮作公子的苑青白芍便在人来人往中混入宾客,点了个雅座,叫了个琴娘弹奏,吟风弄月品着雨前龙井,谈笑间了解到那琴娘是春宵居新来的姑娘,不过十八岁年纪,家里做布庄生意,本也是富庶子弟,后来遇到山贼劫去了,家道中落她也就沦为花楼琴娘,凭着自小书香世家习得的琴棋书画谋生,苑青看她生的也是清秀可人颇有江南女子的柔美,便多问了几句,知道进了这楼难免被逼着卖身,姑娘抵死不从,挨了不少罪,花楼妈妈怜惜她的好琴技,便留下她做了琴娘,平日里就在脸上抹上脂粉掩盖一番容貌。
苑青听着也心生同情,盘算着若是自己的计划成功,倒是可以给这姑娘谋个好差事。
“不知姑娘芳名?”
“小女子兰艾,青州人士。”
谈话间,外头传来了一阵惊叫,紧接着是仓皇奔逃的声音,苑青拦住欲出门查看的兰艾让白芍陪着待在屋内,走出门将一条丝带系于门栓,周围陆陆续续传来惊呼,里头缠绵玉体的达官显贵们纷纷衣衫不整的跑出房门,嘴里呼喊着:“有鬼啊——”
似是提前到了宵禁,子时前一刻钟,花楼内突然忽明忽暗,还在疑惑发生了什么事的男男女女探着脑袋,随着那一声声惊叫,恐惧如同瘟疫猛然爆发,空中簌簌发出衣料摩挲的声音,阴风阵阵吹响房梁悬挂的六角风铃,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入耳铮铮,垂挂的风铃线被扯断,砸碎了一地琉璃。
苑青轻轻抚着栏杆,用书灵的感知力寻找动静的所在处。
“天杀的难不成是上次悬梁自尽的柳絮姑娘……都说了那姑娘刚烈,出事了吧!今个儿头七回来索命了!”
混乱中有人道,苑青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淡定的望着周围如鸟兽散的场景,听到这话立即明白了为何苑临川说要让她等上几日,原来如此,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身着白衣披头散发,身侧慌忙中不小心跑来的小厮看到这场景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走开,差点从楼梯滚下去,苑青刚想与这女鬼交谈,看看苑临川还有哪些后招,谁曾想对面屋内冲出个人与女鬼迎面相对,竟是吓得肝胆俱裂从二楼跌落,砸在了下方朱木戏台上,脑袋往台上边缘一磕登时没了气儿。
苑青朝着底下瞅了一眼直呼惨,不曾想闹出人命的苑青立即趁乱回屋,女鬼缓缓在廊上飘着,在护城巡捕到来之前纵身一跃钻进那柳絮姑娘房里,越窗逃离。
第二日,整个帝都都知晓了昨夜春宵居闹鬼,闹得还是自家逼死的吊死鬼,而那被吓死的人正是强迫柳絮卖身的陆国公的小公子陆显祖,街谈巷议那陆小公子被女鬼索命乃咎由自取外,更多的是有个神秘男子悄悄买下了这出了大事打算关门大吉的春宵居。
“这烫手山芋也敢接,不一般啊!”
“那可是帝都最好的地段,平日里不到十几万两想都别想,听说这次仅两千两就成交了,赚大发了……”
“是啊是啊……”
叽叽歪歪的话落在刚刚从从春宵居出来的苑青耳中别提多舒坦了,本来还为吓死人的意外满怀愧疚,如今听闻这陆显祖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仗着祖茵没少干逼良为娼的缺德事,这次逼死人还买通官府不了了之,倒打一耙说是那柳絮勾引不成才羞愧自尽。这次误打误撞将他以女鬼索命为由除掉,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一个时辰前,春宵居。
“才两千两,少说也要一万两!”老妈妈扭着浑圆的大屁股,身上的脂粉味差点熏死苑青,若不是戴着斗笠,怕是给直接给呛着。善于看人眼色行事的白芍立即拦住那妈妈,催促着她走远些,苑青则是写好了字条,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惊到了一旁战战兢兢等待着新主子接手的姑娘们,那个名为兰艾的姑娘倒是镇定自若,她越看面前戴着斗笠的白衣公子,越像昨日谈心的客人,妈妈闭了嘴拿起宣纸,上头写道:贵地为何闹鬼,鬼为何人,为何而死前因后果想必妈妈心知肚明,如今春宵居死了贵客,得罪了陆国公府,权贵当天,即便是妈妈有意息事宁人,陆国公府明里未保颜面不敢大张旗鼓,谁知道背地里会不会捅上几刀,妈妈若不尽快抽身而走,只怕是自身难保,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在老妈妈看着字句脸色逐渐煞白时,苑青揉揉手腕将剩下的那后半段递给她,似笑非笑的摇着折扇。
如今两千两买的不仅仅是这间春宵居,也是你的命,是想要拿着钱回乡养老,还是守着无人敢进的金屋等死,妈妈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权衡利弊。
“我卖,我卖还不行吗!只是……”
那年纪大了依旧浓妆艳抹的老妈妈走来轻声试探道:“价钱可否……”
苑青起身便想走,老妈妈立即拉住她连声应下:“就两千两!”
依旧是那间听曲儿的雅间,隔着一窗便是沂水下游,雨水丰茂,地势低平自成一湖,名曰白鹭泽,鸥起水镜碧波涛涛,别样风情。苑青很喜欢这样的景致,便将此处定为她的房间命下面的人修整修整,布置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今日心情尚好,便让白芍唤来了春宵居所有的姑娘丫头,就连后院仆役也招了过来,齐聚春宵居大厅里头,苑青立在二楼栏杆处望着底下约摸百余人的模样,白芍轻咳了一声,下面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停下。
按着先前苑青教的,颇有气势道:“从即日起,春宵居更名:五十弦,楼内只卖艺不卖身,楼内众人皆平等,无丫鬟主子之称,以前的所有规矩都要改,但凡有才艺者,皆可上台,若无才艺者,可学习或者做端茶送水的活儿,谁若胆敢坏了规矩,做些轻贱自己的勾当定当不饶。”
“这花楼里的姑娘,除了一张脸,还能有什么可卖的,简直是开玩笑!”一个抹着艳丽妆容女子听罢脸色有些难看,像他们这种风尘女子,有的多的便是张娇俏可人的脸庞,并非所有人都像兰艾那般多才多艺,听闻此言莫不是要让他们这些平日里被人伺候着的主子去干那丫鬟的活计,她们可不干。
苑青与白芍低语几句,本来有些怯场的小丫头又鼓足气势道:“规矩已定,不愿意留下的,可自行离开,绝不勉强!”
此言一出,所有姑娘们都不说话了,有些姑娘早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想着赎身从良,自然是感恩戴德,也有一些姑娘闷闷不乐又欲言又止的,苑青都不再理会,摇着扇子进了房里准备好好按着书界拿来的各种吟风弄月的雅意乐楼模板,对春宵居改造一番。
“扣扣扣——”
“去看看是谁?”
白芍打开门,发现门口是昨日弹曲的兰艾姑娘,正端着茶水,道:“感激公子为小女子谋得出路,兰艾前来道谢。”
苑青让她进了屋子,兰艾看着苑青摘下斗笠笑笑道:“姑娘恩情,没齿难忘。”
“呃……”
面前被一眼识破女儿身的公子尴尬的掩唇咳嗽几声,身侧白芍悄咪咪躲开了视线,果然小说里面的女扮男装都是糊弄小孩子和智商在及格线以下的,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是伍佰贰的造型靠谱!
“兰艾姐姐聪慧,妹妹佩服。”
“智慧可比不上姑娘,姑娘巧使妙计让这外表光鲜亮丽,其内肮脏不堪的春宵居改头换面,实在是非常人能及,兰艾不才,愿跟随姑娘左右,报答相救之情!”面前的姑娘突然跪在地上,眼眶含泪,让苑青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扶起道:“莫要如此,举手之劳而已,若是兰艾姐姐想要报答,那就用你的高超琴技替我好好招揽客人便是……”
“定当尽心。”
苑青将各种修缮事宜交给了苑临川派来协助她的人,安排好一切后出了楼,将斗笠换成了张水墨半脸面具,苑青带着白芍在街上随意逛逛,两千两的银票一出,现在的她虽囊中羞涩,不过吃点摊贩上的东西买点小玩意儿还是绰绰有余,就只等春宵居可顺利改造,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然走着走着,就遇上了心心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