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溪快速回忆着危机自救课程训练的要点：“对小孩说话要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重要的话，句子要短，内容不要多”。她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双手扶住9岁阿曼的瘦小肩膀，平视着他的眼睛，缓慢清晰地说道，“阿曼，你知道妈妈在河对面的毡房，对吗？”
“我知道”，阿曼哽咽着点头。
“你能不能找到妈妈，认不认得路？”
“我知道路”，阿曼慢慢平静下来。
“阿曼去找妈妈，叫她带校长爷爷一起来，就说托力肯流血了”，楚清溪用最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字缓缓说道。
“好，我去找妈妈”，阿曼转身向河边跑去。
楚清溪飞奔到托力肯身边，只见小男孩蜷曲身体侧躺在地，双手抱着右脚抽泣。见她来了，松开双手让她看脚掌。
楚清溪松了口气，小家伙右脚掌被小石块锐利边缘割破了，伤口并不深，从姆趾根部到脚心被割破3厘米左右，血在地上流了一小摊。
安慰着托力肯让他原地别动，楚清溪跑回毡房取出随身携带的旅行急救药包，给小男孩简单消毒止血包扎，等人来了再送去医务室。
定下心来，她慢慢扶起托力肯，想让他坐得舒服些。视线向下，看到小男孩的两只脚背，她惊呆了。黑黑的小脚丫红肿皲裂，脚背处暗紫色冻疮边缘翻着鲜红色血口子，渗出的半凝固血珠与泥点露水混在一起将脚背涂花。
“托力肯，你的鞋子呢？为什么光脚踢足球？”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鞋子上学穿，鞋子不能踢坏”，小男孩依偎着她坐好，已经不再哭泣。其他几个一起踢球的小男孩也围着她坐在草地上。
“托力肯，你有几双鞋子？”她换了一种问法。
“我有一双鞋子，木拉提一双都没有”，小男孩自豪地夸耀。
坐在楚清溪斜对面的黄头发小男孩木拉提，闻言羞窘低头，想要藏起红肿皲裂的黑脚丫。
楚清溪凝神看去，一起踢足球的七个小男孩，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八、九岁，全都光脚没穿鞋、全都有冻疮和红肿皲裂。
看着自己的厚棉袜、骆驼牌高帮登山鞋，楚清溪久久无语。
古丽斯木汗冲过来，发现儿子一只脚掌缠着纱布好端端地坐在草地上，放下心来，撑着膝盖弯腰大喘气。
满脸皱纹花白头发的努尔兰校长居然第二个跑到，见此情形，他让古丽斯木汗回去继续给大伙做早饭，请楚清溪将小男孩放在自己背上，送去河对面的医务室。
楚清溪与孩子们陪着老校长来到医务室，村医处理外伤很熟练，说需要缝针上药。楚清溪将医药费付了，拉着老校长和孩子们来到室外，担心人多挤在室内增加伤口感染几率。
楚清溪上月实习期满领到第一个月工资2300元。她拿出钱包里剩余现金的整数1000元，递给老校长，“麻烦您给孩子们买鞋，先让托力肯他们几个踢足球时不用光脚”。
老校长迟疑着不接。
“清溪你干嘛呢？”闻讯赶来的詹晨问道。
“你看木拉提他们的脚，刚才他们和托力肯光脚踢足球”，楚清溪郁悒道。
“希望小学6个班级200多个孩子，你这点钱够买几双鞋”，詹晨不以为然。
“我这点钱虽然不多，但是够给托力肯他们几个买鞋，买踢足球的鞋”，楚清溪固执地坚持。
被惊动的方闻田和沈立此时也已赶到。听到这番对话，方闻田正要开口说话，沈立急忙附耳，“方哥方哥200万底线”。
方闻田轻轻推开沈立，走上前去对楚清溪笑笑，拿出一张支票签字后递给老校长，“这是10万元的现金支票，拿去给孩子们买鞋，专款专用，200多个孩子每个季节要有一双鞋，爱踢足球的孩子额外多买两双运动鞋”。
见老校长接了，方闻田又对沈立眨眨眼睛，“不从公司走帐，从我年薪支出”。沈立无语。
楚清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方闻田，对他甜甜一笑。
清晨的草原，女孩柔和清澈的目光、纯净欣喜的笑容，让方闻田几天来的疲累不快烟消云散，心里软软的暖暖的无比舒畅，他很想说“楚清溪，你上辈子是不是碳酸饮料，为什么我见到你就开心得冒泡”，但他知道不能说。至少此时此刻不能说。
早饭时沈立已经告诉他，女孩名叫楚清溪，一年前毕业于西疆大学中文系，上个月实习期满成为西疆电台新闻部记者。
28岁的方闻田从18岁起就没缺过女朋友，楚清溪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特别的，但他看她就是觉得舒服清凉，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方闻田想，也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钟情开关，只有遇见那个他或她时，开关才会打开，但是在此之前，人本身对开关的存在一无所知。
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写道，“人脑中看样子具有一块我们可以称为诗情记忆的区域。那里记下来诱人而动人的一切，使我们的生命具有美感……比喻是危险的，爱情始于一个比喻，这就是说，当一个女人往我们的诗情记忆里送入第一个词，这一刻便开始了爱情。”
方闻田想，当自己在伊犁河畔的新闻发布会上把楚清溪比作清凉时，这个词是不是已经把楚清溪送进了自己脑中的诗情记忆区？而此时此刻穿着浅绿冲锋衣深蓝牛仔裤的楚清溪，想要让孩子们穿鞋不冻脚的楚清溪，阳光下目光清澈笑容纯净的楚清溪，已经完全占据了方闻田大脑中的诗情记忆区，她却并不自知。
医务室前，老校长接过方闻田手中的支票。詹晨与陆湖并肩而立，看着这一幕有些动容。
看到楚清溪对方闻田甜甜一笑，詹晨的视线也投向方闻田。
方闻田回应楚清溪一个微笑后，迎着詹晨的视线说，“你们看，那边草地上有脸盆那么大的蘑菇哎，咱们要不要去采来当午饭？”
詹晨，“？？？”
陆湖，“…………”
楚清溪拍手笑道，“采蘑菇？好啊好啊”。
沈立愕然，“我TM……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