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漫城主堡所有的房间里,就属艾瑞琳的卧室最唯闷热,以至于当时鲜少有生火取暖的必要。城堡立基于天然的温泉之上,蒸腾热水如同人体内的血液般流贯高墙寝室,将寒意驱出石材大厅,使玻璃花园充满湿气与暖意,让土壤不致结冻。十几个较小的露天庭院中,温泉日夜蒸腾。夏日里,这或许无足轻重,但到了冬季,却往往是天与地的差别。
艾瑞琳喜欢把洗澡水弄得滚烫炙热、蒸汽四溢,而她选择的居室四周墙壁摸起来也很是温暖。只因这种温暖能勾起她对于云霄城的回忆,让她想起那段在艳阳底下,与玛莎和杰洛嘻嘻闹闹奔步逐跑的日子,只是杰洛始终无法忍受这种热度。他总告诉她,安德鲁家族的人生来就要与寒天雪地为伍,而她也总会笑答:倘若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城堡真是盖错了地方。
所以,当他们完事之后,杰洛便翻过身,从她床上爬起来,如以前千百次一样走过房间,拉开厚重的织锦帷幕,把高处的窄窗一扇扇推开,让夜里的寒意灌进卧室。
他静静站立窗边,全身赤裸,手无一物,独向漫天的幽暗长空,冷风在他身边穿梭呼啸。艾瑞琳拉过温暖的毛皮,盖到下巴,默默地看着丈夫,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变得瘦小又脆弱,仿佛突然之间又成了那个自己十五年前在云霄城圣堂托付一切的年轻人。她的下体仍然因为刚才他剧烈的动作而疼痛,但这是一种特别美好的疼痛,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种子在自己体内。她祈祷种子能开花结果。生完安利已是四年前的事了,她年纪还轻,可以再为他添个子嗣。
“我拒绝他就是。”他边说边转身面向她,眼神阴霾不开,语调充满疑虑。
艾瑞琳从床上坐起来:“不行,你不能拒绝。”
“我的责任在这里、在北方,我无意接任雷维的首相一职。”
“他才不管那些,他现在是国王了,国王可不能当常人看待。倘若你拒绝了他,他定会纳闷其原因,随后迟早会怀疑你是否包有二心。你难道看不出拒绝之后,可能为我们带来的危险吗?”
杰洛摇摇头:“雷维绝不会做出对我或我的家人不利的事。他爱我更胜过亲兄弟,假如我拒绝,他会暴跳如雷,骂不绝口,但一个星期之后我们便会对这件事忘之以谈。他这个人我清楚!”
“你清楚的是过去的他,”她答道,“现在的国王对你来说,已经成了陌生人。”艾瑞琳想起倒卧雪地的那头雪奔虎,想起喉咙里深插的鹿角。她得想办法让他认清事实。“大人,国王的自尊是他的一切,雷维不远千里来看望你,为你带来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誉,你说什么也不能断然拒绝,这等于当众摔了他一个耳光呀。”
“荣誉?”杰洛苦涩地笑道。
“在他眼里,没有更高的荣誉了。”她回答。
“在你眼里呢?”
“在我眼里也一样!”她叱道,突然间生气起来。他为什么就不懂呢?“他愿意让自己的长子迎娶璐丝,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荣誉?璐丝有朝一日说不定会成为王后,她的孩子们将统治北领以及边境长城,南及诺多之领的辽阔土地,这难道不好么?”
“老天,艾瑞琳,璐丝才十一岁,”杰洛说,“而托菲可……托菲可他……”
她忙接口:“他是当今王太子,王位的继承人。我父亲将我许配给你哥哥拉德斯的时候,我也不过十三岁。”
这话引起了杰洛嘴角苦涩的牵动,“拉德斯,是啊,拉德斯知道怎么做,他干什么都会充满自信,胸有成竹。你和雪漫城本来都该是拉德斯的。他是个当王相和作王后父亲的料。我可从没说过要喝这杯苦酒。”
“也许你没有,”艾瑞琳说,“但拉德斯早已不在人世,酒杯也已经传到你手中,不管喜不喜欢,你都非喝不可。”
杰洛再度转身,返回暗夜之中。他站在原地望着屋外的黑暗,或许在凝视月光星辰,或许在瞭望城上哨兵。
见他受了伤,艾瑞琳缓和下来。依照习俗,杰洛.安德鲁代替拉德斯娶了她,然而他过世兄长的阴影仍旧夹在两人之间,就像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一个他不愿说出名字,却为他生下私生子的女人。
她正准备起身走到他身旁,敲门声却突然传来,在这样的时刻显得尤为刺耳,出乎意料。杰洛回身,皱眉道:“是谁?”
布莱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人,帕尼学士在外面,说有急事求见。”
“你有没跟他讲,我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
“有的,大人,不过他坚持要见您一面。”
“好罢,让他进来。”
杰洛走到衣橱前,披上一件厚重的长袍。艾瑞琳这才突然惊觉到屋里的寒意,她在床上坐起身子,把毛毯拉到下巴。“我们是不是该把窗子关起来?”她建议。
杰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帕尼学士已经被带进来了。
教士是个瘦小的人,一身灰色。他的眼睛是棕色的,但眼神敏锐,很少有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岁月给他残留的头发也是灰的;他的长袍是灰色羊毛织成的,镶滚着蓝色绒边,正是安德鲁家的色彩。宽大的袖子里藏有许许多多的口袋,帕尼总是忙不迭地把东西放进袖子,不时能从里面拿出书、信笺、奇怪的器具、孩子们的玩具等等。想到帕尼学士袖子里放了那么多东西,艾瑞琳很是惊讶他的手竟还能活动。